出宮後的第五年 15 不離

    沒過幾日,京城就出了大事,蘄州出現叛亂,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朝廷的軍隊幾日便平定了,偏偏在後續的審問中牽扯出了一堆與叛黨相關聯的人。

    這京城中的鬥爭,照理說與梁瓔他們扯不上關係,可問題是這次被牽扯其中的就有清芷的夫君——林書揚。

    林書揚現在雖然只是翰林學士,但父親是工部尚書,祖父更是三朝元老,頗有威望,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哪知會被捲入這種事情里,如今被暫時革職,聽旨侯押。

    梁瓔去見了清芷,但除了安慰,也沒什麼旁的事情能做了。

    回來了後依舊焦急擔心的她去問了周淮林。

    「林大人那邊,你有眉目嗎?」

    周淮林沉思片刻:「此事……沒那麼簡單。這次案件滋事重大,是由丞相大人負責的。那叛黨的頭領,先前與林大人有幾分交情。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丞相大人故意往大了做,只怕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梁瓔所了解的朝堂局勢,都是蕭黨倒台前的了。

    如今朝堂勢力幾經更迭,她並不關注,自然所知甚少。可這會兒也還是聽出了幾分異樣:「丞相這是……在排除異己嗎?」

    連周淮林都詫異於她的敏銳,點點頭。

    梁瓔有些意外,薛家居然做到了如此地步,豈不是……在步蕭家的後塵?

    「這也許就是皇上想要的結果。」

    梁瓔一愣,猛然抬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到了那個人,周淮林的目光也在看她。

    「皇上素來仁厚,薛家在當初的皇權爭奪中,立了大功。若只是因為嬌縱而處理了,怕落人話柄、為人詬病。倒是放任到了現在,朝中對薛家不滿的聲音,才越來越大了。」

    「他再想要處置薛家,便是順理成章了。」

    既要權利,也要名聲。

    認真來想,確實是這樣也沒錯。

    可梁瓔沒有辦法認同。

    她想起自己最初得到立後的消息,是無意中聽到宮人談論的。彼時的她長時間在宮殿裏養病覺着太悶了,才偷偷自己走了出來,便聽到了宮人們的討論。

    「聽說這次的封后大典,是舉國之力,百年一遇啊。」

    「你是沒看到皇上親自下令趕做的鳳袍、鳳冠,真的!我看了一眼就移不開目光。」

    「皇上對未來的皇后娘娘,也太寵愛了。」

    理所當然將他們談論對象代入自己的梁瓔,心間漾起一絲絲甜蜜。魏琰從未與她說過封后大典,是為了給自己驚喜嗎?

    「可是……宸妃娘娘怎麼辦呢?」

    又一聲討論,讓梁瓔的笑容僵了僵,有些不能理解這話的意思。

    「唉,還能怎麼辦?可憐人唄,這皇后誰當,還不是皇上說了算。」

    「可憐現在還成了個啞巴。」

    「也不能這麼說,往好了想,她一個孤女,如今至少有個皇子,以後也不會太差。」

    梁瓔一直在靜靜地聽着並試圖理解她們的話。

    倒是討論完的兩個宮女,回頭看到她時嚇得魂都飛了,臉色大變地慌忙跪下:「娘娘饒命!」

    饒命?梁瓔要她們的命做什麼?她其實是想問,問她們剛才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可她現在是個啞巴了,哪怕是忍着疼痛,口中也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面對宮女茫然的神色時,一直安慰自己聲音沒那麼重要的梁瓔,第一次承認了,那其實很重要。

    她放棄了詢問,她要自己去看。

    可是才走兩步,就被跪在地上的宮女拉住了衣擺。

    「娘娘,」她們悲戚的臉上全是懇求,「皇上吩咐過不能讓您知道了這個消息,求求您了,不要說是我們告訴您的。」

    梁瓔愣了愣,居然還真的點點頭,那兩個宮女才鬆開手。

    她去了御書房,因為魏琰給了她能自由出入御書房的權利,所以底下的人沒敢攔,她進去後,魏琰不在,但梁瓔在他的桌上發現了請立皇后的奏摺。

    她打開來看,請的是「薛凝」。

    梁瓔甚至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這個人,才越過那一堆讚美之詞,看向最後的署名。

    很多眼熟的名字,也包括……魏琰敬重的太傅、她的義父,被她當作家人的杜太傅。

    魏琰批閱的,是准奏。

    梁瓔對着那字看了許久許久,而後輕輕放下合上。可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心態吧,她倒是沒有什麼失態的舉動,出了御書房就去了第二個地方,鳳儀宮。

    那裏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

    可梁瓔竟然暢通無阻地到達了最裏邊。

    在殿門口時,就聽到了裏面的討論聲。

    「欽天監算了兩個合適的日子,皇上您覺着哪個合適?」

    因為平日裏都是以妃位相稱,導致方才梁瓔第一時間對薛凝的名字感到陌生,但這個聲音,她並不陌生。

    「你來決定吧。」

    這個聲音,梁瓔更不陌生了,大概讓她陌生的,是那語氣里曾經獨屬於自己的縱容。

    「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讓我決定呢?」

    方才的消息得到了應驗,梁瓔有些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她的耳邊嗡嗡作響,有些站不穩的身子搖搖欲墜。直到又聽到一個人的名字。

    「這幾日不知怎麼的,總覺着有些緊張。林芝,你在宮裏陪我兩天好不好?」

    「這……」回答她的人,語氣有些遲疑,「於禮不合吧?」

    那熟悉的女聲,讓最後一絲支撐她的支柱也轟然倒塌,梁瓔想起方才在書房裏看到的奏摺、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署名。

    後來想想,其實最可悲的,並不是當時眾叛親離的自己有多可憐,而是當一切事實擺在面前時,她還是自取其辱一般,用顫抖的手推開了那扇門,仿佛是想求證一個不一樣的結果。

    屋裏的幾人一同看了過來,而後又都愣在了那裏。

    梁瓔也看到了鳳袍,那件宮女們所說的——看一眼就移不開目光的鳳袍。


    真漂亮啊……

    「梁瓔。」魏琰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你怎麼出來了?怎麼穿這麼少?那群下人怎麼伺候你的?」

    他一邊說,一邊在向自己走過來。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是體貼溫柔,滿眼都是對自己的擔心。

    梁瓔避開了魏琰伸過來的手,她看向那鳳袍,在無聲而固執地等着魏琰的一個解釋。

    她與魏琰的感情,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也遠遠超過了男女愛情,所以不聽他親口說,梁瓔不信。

    這一路上,她替魏琰想了許多藉口,她相信魏琰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苦衷,寧願他告訴自己,他迫於局勢,只能先委屈自己。

    可她等來的,是男人的情真意切——對另一個女人的。

    「我與阿凝,自小就認識了,也早就私定過終身。薛家與她,一直都是支持我的。」魏琰抿了抿唇,像是在找合適的話語來解釋,「我答應過她,皇后的位置,是她的。」

    冷酷無情的聲音,戳破了她最後一絲幻想。

    梁瓔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那裏的,只記得男人看向自己時,愧疚不忍的神情。

    她聽到薛凝說了一句:「她現在應該是想靜一靜。」

    所以在自己離開後,追出來的只有杜林芝。

    「梁瓔……」她跟在梁瓔後面,聲音聽起來滿是心虛和內疚,又不知如何解釋,「我……」

    梁瓔突然站住,她好像快瘋了,如果不做些什麼,她好像要瘋掉了。她猛然轉身,死死地抓住了杜林芝的胳膊,忍不住大聲地質問她,像是要把胸中的憤怒都宣洩出來。

    「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為什麼要瞞着我?為什麼要騙我?」

    「我把你當作家人的,我願意用生命守護的家人,你們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對你們來說,算什麼?」

    聲聲泣血,喉間瀰漫着的都是血腥的味道,可空蕩的四周迴響起的,就只有那不成語調的「啊……啊……」

    她已經是個啞巴了,一個連委屈與憤怒,都無法表達的啞巴。

    杜林芝應該是聽不懂的,但她好像又聽懂了,她看起來手足無措,臉上是痛苦的掙扎,囁嚅着嘴唇,說了一聲對不起。

    梁瓔終是放開了她的手。

    那天回自己宮殿的路,大概是她此生走過最長的路。

    她一路上好像想了許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想,眼眶濕潤後被擦乾又再次濕潤,遇到的每個人,都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話。

    她確實……是一個笑話。

    但薛凝不是。

    她是魏琰的青梅竹馬,是初戀,也是此生的摯愛,是要與自己做戲恩愛也要保護的人,是他——唯一認準的皇后。

    雖然踩着的是自己的骨血,但也算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

    周淮林沒見過,所以大概是不懂的。

    頭上忽得一沉,她抬眸,周淮林摸了摸她的頭,像是對小孩子似的。

    「不用多想,林家那邊,自有他父親與祖父想辦法。丞相應該也只是想試探試探罷了,否則就不是拿他開刀了。」

    「不會有事的。」

    梁瓔看看他,點點頭。

    那些痛極恨極的日子,都過去了。

    如今的她已經是新生了,依着梁瓔對魏琰的了解,林書揚確實不會有事的。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什麼要讓我帶的嗎?」周淮林問她。

    梁瓔眼睛睜大了一些:「又出去?」

    這人最近好奇怪啊,也不是為了公事,就是日日往外跑。

    「跟人約了喝酒。」

    他每次都是這麼說的,但回來身上半分酒氣都沒有,梁瓔雖然是這麼想的,卻也還是點頭,說了自己想吃的點心,看着周淮林出了門。

    而後她也跟着出去了。

    梁瓔小心翼翼跟了一路,最後見男人是停在那日他下水救人的河邊。

    她就站在不遠處的橋頭,撐着下巴看他,平日裏那麼敏銳的男人硬是沒發現她,專注地在河邊到處尋找着什麼,眉頭緊鎖,每個石縫角落、草叢都不放過。

    他這麼找了好半天,顯然是沒找到的,最後目光落在了河面上。

    梁瓔見他一臉嚴肅地盯着冰面,實在是忍俊不禁,撿起一塊石子,往那邊一扔,石子落在了男人面前。

    周淮林抬頭看過來。

    「你這麼盯着河面,」梁瓔笑着比劃問他,「是準備問河神買金糕點還是銀糕點?」

    可是周淮林沒笑,他看着梁瓔,那模樣更像是做錯了事情、耷拉着耳朵的狗狗。

    「梁瓔。」

    梁瓔疑惑。

    「我把你送給我的玉佩弄丟了。」他的聲音帶着內疚與懊惱,他目光低垂下去,像是在努力思考,「應該是救人的時候落到了水裏。」

    梁瓔恍然大悟,原來他每日出來,就是為了找玉佩啊。這個傻子剛剛那麼苦大仇深地盯着河面,該不會是想下水找吧?

    看着難得這般垂頭喪氣的男人,她再次失笑,想了想,將腰間的玉佩摘下來。

    「咚」得一聲,周淮林微微愣了愣,轉頭看向水面,被玉佩砸過的水面泛起的波紋慢慢平息下去,但又似乎沒有平息,而是始終蕩漾在他的心裏。

    他再次抬頭看向橋上的女人。

    對方衝着他笑得眉眼彎彎,指了指自己已經空了的腰間,又指了指水面,而後向他比劃:「這樣它們就在一起了。」

    「像我們一樣。」

    她的笑容,在歷經了苦難後依舊明亮、純粹,在這冬日裏就像是暖陽一般,照得男人渾身發燙。熾熱的感情隨着血液在身體裏的每一處流淌。

    這樣的人,他如何能不去愛,如何能不去珍惜。

    是的,像他們一樣,永世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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