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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衡之看蘇青珞一臉促狹的表情,又回想起當日在杭州的情形,早猜到這鏡子恐怕是她擔心他特意送到他手裏的。
如今來故意問他,簡直挑釁。
他平聲,故意道:「嗯,杭州城裏一個姑娘巴巴叫人送到我跟前的,說是愛慕我許久,今生今世非我不嫁,求我收下。」
「……?」
她哪有說過這些話?
蘇青珞面無表情將護心鏡扔回箱子裏:「沒意思。」
這就猜出來了。
陸衡之這時已完全穿戴好,他正了正頭上官帽,看她一眼,聲音柔和,仿佛春日裏最溫柔的微風。
「我去上朝了,你好好在家,等我回來。」
蘇青珞乖順地點點頭。
他又忍不住抱了抱她,饒是如此,也耽擱了一刻鐘時間,轎夫們不得不一路小跑,將他送至宮門外。
*
柳氏這次回來對陸佑籠絡得更緊,不僅夜裏溫柔如水,早起也親自服侍他漱口。
陸佑一時十分受用:「你倒懂事不少。」
柳氏笑笑:「看爺說的,我好歹是吃過一回虧的人。不過,青珞好似對我有意見,昨日各房都去送了禮,卻唯獨沒來咱們這兒。我想着,爺好歹當年冒着危險從金陵將她帶回來,還挨了一刀,縱然我再有錯,她也不能連你這個舅舅都……」
陸佑眉頭微蹙,道:「不必管她,咱們問心無愧就好。」
他看柳氏一眼,「她有陸衡之給她撐腰,你少去惹她。」
柳氏咬唇:「是。」
陸佑去了衙門,柳氏便開始傳婆子問話。
因昨日陸衡之被宮裏傳召,家宴就設在今晚。
柳氏既管着中饋,少不得要為此操勞,正氣不打一出來,便聽管事娘子說蘇家幾個鋪子今早派人來說以後停了對蘇府的孝敬,柳氏登時一凜。
「你說什麼?」
蘇家三個最賺錢的鋪子,每月拿出一千兩銀子的進項補貼永順伯府,是一貫的舊例,畢竟永順伯早在十年前就難以為繼,情形一直到蘇青珞入府才好了許多。
這補貼一來算是蘇青珞住在府中的費用,二來是對老太太和各房長輩的孝敬,老太太當年也是點頭答應過的,現如今說停就停了?
永順伯府每年上下進項不過三千兩,光人情往來也不止這些銀子,沒了蘇家鋪子送來的錢,她怎麼掌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她胸口堵着一口氣,冷笑說:「我說昨日那麼囂張,原來這次回來是沖我來的。蘇青珞這個白眼狼,見不得我好。我這就去回老太太。」
她氣沖衝去了老太太那兒,蘇青珞正跟老太太和錢氏何氏說話,也不知說了什麼,逗得老太太開懷大笑,一副祖孫情深的模樣。
見她進來,蘇青珞還是起身行禮,明面兒上挑不出什麼錯處。
柳氏給老太太行禮問安,委委屈屈道:「我這個舅母先前做錯了事,三少夫人怪我原也應當,但斷了鋪子裏的補貼是怎麼回事?家裏上下都等着吃喝呢。母親,你看看你這孝順的外孫女兒乾的什麼事!」
一臉理直氣壯求老太太做主的模樣。
蘇青珞掀起眼皮掃她一眼,柳氏得意地看着她。
她轉頭對老太太溫聲道:「外祖母,昨日我同您說過的……」
老太太手一揮打斷她的話:「斷得好,早該斷。這是青珞自己的銀子,怎麼用她自己說了算。何況當年我同意她貼補府中,一來是為永順伯府暫解燃眉之急,二來也是希望旁人能念青珞的好,待她好一些,誰知日久天長,你們反倒習以為然,一個個蹬鼻子上臉。」
她手中佛珠一甩,「青珞昨日便跟我說了,我也答應了。她西頭的宅子已經修葺好,今日便會帶人搬過去住,既不住在咱們府里,再花她的錢你就不怕被外人指摘嗎?」
柳氏一臉驚愕,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情形,頓時急道,「這怎麼行?母親,家裏的情形您也知道,每日光您的藥材補品可就得五六兩銀子啊!」
她看向錢氏、何氏,試圖獲得支持,「二爺的病每日也要二三兩銀子,更別提明靜、明宜幾個孩子接連都要辦婚事,處處都需要銀子啊,光府里的進項哪兒夠?」
老太太有些不滿地看向她:柳氏是越來越不識大體了,這種事兒怎麼能當着一屋子丫鬟說?
她看一眼月娥,月娥立刻叫丫鬟們出去。
柳氏方才意識到自己疏忽了,立刻訕訕道:「是兒媳的錯,兒媳也是太着急了。」
她轉頭看向蘇青珞:「青珞啊,你先前一直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怎麼去了趟江南回來後反倒這樣不懂事了?你回來後不來看你二舅舅也就算了,雖說你二舅舅曾為了挨了一刀,原也是他心甘情願,怪不得你。但你連外祖母都不管了?難不成你要看着你外祖母每月降份例?看着你二哥病重吃不起人參?」
蘇青珞目光一冷。
她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足夠明白,撤回補貼就是要柳氏識相些,自己交出管家權,不想柳氏竟完全沒想過交出管家權,還想用孝道壓她。
本朝誰敢說自己不孝?出門會立刻被唾沫星子淹死。
若是以前聽到這話,蘇青珞恐怕會忍不住背地裏哭。
她曾一度將柳氏當成親人,所以才會受不了親人的指責,會為了親人的指責傷心。
但如今,柳氏什麼也不是。
她也沒生氣,慢慢放下手中茶盞,笑吟吟道:「二舅母不用急,我怎麼可能不管外祖母?」
柳氏以為說服她,剛鬆一口氣,便聽她脆生生道:「我早想好了,每月單獨孝敬外祖母二百兩銀子,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柳氏愣住。
又見蘇青珞轉頭,用那張討厭極了的笑臉對錢氏笑眯眯道,「母親放心,我也不會看着二哥生病不管,每月也單獨孝敬您五十兩銀子。」
錢氏笑道:「我知道你是個有心的孩子,這次回來帶了六支百年人參給我,夠你二哥吃好幾年了。錢你自己留着花,母親手裏雖不富裕,倒也還能過日子,哪能用你的錢呢?」
她有意無意看了柳氏一眼。
柳氏面露惱意。
蘇青珞含笑看向柳氏:「至於二舅舅,我自然念着他的好,我早將禮物送去了前院他書房,他貼身小廝收下了,想來舅舅忙,還未見到禮物。」
就差明說她只是對柳氏這個人不滿意。
柳氏氣得牙痒痒。
老太太也沉聲道:「我有三個兒子,還輪不到青珞給我養老。府里就是再缺吃少穿,也不敢少我的份例。這事就這麼定了,青珞以後不必再貼錢給府里。」
她冷冷看柳氏一眼,柳氏卻渾然不覺,只是急道:「衍兒就要跟程家小姐成婚,那聘禮和聘金怎麼辦?程家要三千兩銀子,府里哪裏出得起?這還叫我怎麼當家?」
蘇青珞閒閒用茶蓋撥了撥茶碗上漂浮的茶葉——恐怕這才是柳氏的真心話吧,她最怕的是缺自己那份孝敬。
這些年她手底下漏了多少銀子給柳氏,柳氏不僅不知道感恩,胃口還越來越大。
老太太冷冷看着柳氏:「程家的婚事是你自己親自過的手,聘金聘禮也是你自己答應的,你自己想辦法。」
她對柳氏私自應下程家的婚事本就不滿,程家跟太子綁定太深,這麼一結親就等於將永順伯府跟太子綁到一艘船上。
柳氏的父親她管不着,但柳氏是她兒媳,問都不來問她一句就將整個永順伯府拖下水,實在過分。
「至於當家——」她接着厲聲道,「這個家你當得了便當,當不了便換人!」
柳氏臉色霎時一白,恨恨看着蘇青珞,低頭道:「兒媳知錯了,請母親恕罪。」
蘇青珞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盞,看向柳氏,笑說:「對了,還有先前二舅母幫我管鋪子時的一些賬目怎麼也對不上。」
她竟還要追究以前?
柳氏硬着頭皮道:「我絕沒有動你鋪子裏的銀兩。」
蘇青珞聲音甜甜打斷她:「二舅母別急,我怎麼會懷疑您呢,只怕是二舅母手底下有人中飽私囊。二舅母放心,已命人報官去查。這銀子若追得回來便罷了,若追不回來,也只好叫那些不長眼的下人坐牢了。」
柳氏喉嚨仿佛被堵住,說不出話。
蘇青珞來勢洶洶,打得她毫無招架之力。
陸明思一直插不上話。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蘇青珞,內心複雜。
不到一年的光景,變化如此之大,陸衡之竟如此會調教人嗎?
給老太太請完安出來,陸明思心裏除了不甘,更多的是茫然。
原本處處不如她的蘇青珞不過是嫁了個人,現在已騎到了母親頭上,以後呢?她的未來又該怎麼辦?
她早到了嫁人的年紀,卻遲遲說不到一門合適的親事。
她就這麼在小花園坐了大半天,到午飯時間才出去,恰好遠遠地看到陸衡之回來,身後跟着宋聞。
他一向矜貴清冷,從容不迫,今日步子卻無端邁得有幾分急,秋風吹起他緋紅色衣擺。
他摘了官帽遞給宋聞,風將柔和的聲音送到了陸明思耳畔:「夫人在哪兒?我先去瞧瞧她。」
陸明思將指甲嵌進掌心的肉里。
看着男人一路前行,轉入院中,絲毫未往她這裏看一眼。
她唇邊浮起一絲冷笑,道:「采白,我記得你跟玉竹很要好?」
月曉被賣出去後,一直伺候她的采白便成了大丫鬟。
采白:「是,奴婢跟她是同鄉。」
陸明思:「明日喊她過來玩,我記得她認識字,我這幾日書讀的有些無聊,找個人來作伴也好。」
月曉心裏無端有些發慌,卻也只能道是。
*
陸衡之邁進書房院子裏的時候,便看到蘇青珞一手拿着毛筆,一手在冊子上寫着什麼。
走近了才看見她在寫書房裏的重要器物,想來是等搬過去後一一核對。
明明是微冷的秋天,她額頭上卻沁出一層細汗,顯然已忙了許久。
「這事讓他們做就行了,哪用得着你親自盯?」
陸衡之一開口,蘇青珞才看見他,院子裏人來人往亂鬨鬨的,她連他近身都未發覺。
她看陸衡之視線落在她手裏的毛筆上,也不知怎地,自己先臉紅了,道:「他們做我不放心。」
畢竟是陸衡之的書房,宋聞又整日陪着陸衡之出去不在家,長貴不認識字暫且指望不上,她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原樣將陸衡之的書房搬去西府。
陸衡之看她臉紅,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頓了一下才道:「我沒那個意思。」
「……」
難道她有嗎?
還不是都是他先前太過分了?
她瞪他,陸衡之笑說:「好吧,是我的錯。」
這時玉竹走過來問:「大人,夫人,要用飯嗎?」
在陸衡之面前,她有些緊張,聲音里有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意。
陸衡之頷首:「去夫人房裏用飯,你去傳。」
玉竹道是,退出院落時又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夫人說她站得腳疼,大人便順手將她抱了起來,目光里的愛意藏都藏不住。
能嫁給大人這樣的出色又疼人的夫婿,夫人應當很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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