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也發現了爺爺的異常,身上有臭味,和村口的書生鬼一樣喜歡聞香火的氣味。
而且這些日子他沒見過爺爺吃飯,只看到爺爺偷偷吃蠟燭,一根接着一根,像吃蘿蔔一樣!
他甚至覺得,那些莫名死掉的雞鴨,很有可能便是被爺爺偷偷咬死吸乾了血!
但對陳實來說,無論爺爺變成什麼樣子,都是他的至親之人。
「黑鍋,帶他去喝藥。」爺爺淡淡道。
陳家院外,一隻大黑狗乖巧的搖着尾巴,張口咬住陳實的衣袖,拉着他回家。
後方,那顆巨型人頭飄來。
村莊中心的那顆古樹無風自動,一根樹枝長鞭一般抽來,啪的一聲擊打在巨型人頭上,將那顆巨大的人頭彈飛。
陣陣刺鼻的藥味傳來,陳實喝完一盆藥,肚皮鼓鼓脹脹的坐在藥缸里。
這盆藥便是他的晚餐。
藥缸下面是火堆,一隻大黑狗坐在火堆前,雖是條狗,卻長得慈眉善目,見火勢小了,便叼起一根木柴塞入火中。
藥缸咕嘟咕嘟冒着氣泡,陳實燙得齜牙咧嘴,嚷嚷道:「黑鍋,別燒了!再燒就煮熟了!」
黑鍋是這隻大黑狗的名字。
顧名思義,爺兒倆做了錯事,經常讓這條狗背鍋。
黑鍋是爺爺撿回來的,用家裏殘羹剩飯養大,能夠聽懂人說話,很有靈性,心地善良,聞言又向鍋底加了幾根柴。
這條黑狗眨眨眼睛,似乎很想看看能否煮熟陳實。
陳實叫了會兒燙,漸漸地就不叫了。
他好像習慣了這種溫度。
少年舒適的坐在藥缸里,靠着藥缸邊沿,抬手摸了摸後腦,摸到那根長長的傷疤。
對於他腦後的傷,他並無多少印象。
他對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不記得自己從前是否讀過書,也不記得自己曾被人撬開腦殼。
當年他醒來時,只覺頭疼欲裂,四周一片黑暗,寒冷,黑暗中傳來陣陣奇異厚重蒼老的聲音,像是從天外傳來,指引着他。
他順着聲音的指引走,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一線亮光。
待到他走入亮光中,四周黑暗潮水般退去,一切漸漸明亮起來。
待到他適應了亮光,他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大藥缸里,藥缸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藥味刺鼻,藥缸旁站着一個高大魁梧的白髮老人,腳邊還有一隻正在添柴的黑狗。
看到他醒來,白髮老人激動得抱緊他。
後來,陳實才知道這位老人是自己的爺爺,自己已經昏迷了很久,是爺爺不離不棄,用各種靈藥為自己治病續命。
陳實九歲之前的一切都沒有記住,直到甦醒時才有了記憶,因此嚴格來說,他只是個兩歲的孩子。
「原來,我是被人挖去了神胎,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陳實想起自己偷聽紫衣女子等人的對話,心中默默道,「我並不是天生就是個廢人,我也能修煉,我也能成為神之寵兒天之驕子!水牛縣李縣丞之子,李簫鼎麼何仇何怨!」
他胸中一腔怒氣湧出,這兩年來,他一直與藥缸為伴,每天都要進入那口大藥缸中熬煮一段時間。藥缸里的藥物也經常換,各種說不出名字的藥材,甚至還有毒蛇蠍子之類的東西!
陳實只知道自己身體有病,但一直不知道自己生的到底是什麼病!
現在終於知道,自己這幾年吃得苦,原來都來源於此,來源於這位高貴的李簫鼎李公子!
「不過」
陳實頗為不解,「我的後腦已經癒合了,可是為何爺爺還是每天都要讓我泡進藥缸里?」
這時,空氣溫度又降了下來,甚至連藥缸下的火焰也變小了許多,火焰原本是黃橙橙的,此刻也變得綠油油的。
是爺爺進屋了。
陳實悄悄看了一眼,只見爺爺站在牆角的陰影里,看不清臉,不知道他在那裏做什麼。只是陳實總感覺爺爺在盯着自己,有時候目光溫柔,有時候卻又充滿殺意。
這種殺意,陳實曾經在一隻重傷的豹子身上見過。
當時他打算靠近那隻豹子,為它包紮傷口,但豹子的眼神卻讓他生出陣陣寒意,那是面對死亡威脅的野獸,所散發出的殺意!
過了片刻,爺爺又走了出去,火焰又旺盛起來,空氣溫度也漸漸上升。
陳實悄悄的鬆了口氣。
黑狗也長舒一口氣,貼心的往火里添了幾根柴,只是叼起柴火有些顫抖,顯然狗子也感覺到了來自爺爺的殺意。
一人一狗都覺察到,爺爺雖然還是爺爺,但與以前的爺爺已經不是同一人了。
以前的爺爺有人味。
現在的爺爺沒有。
藥缸里的藥湯漸漸變得清澈,陳實感覺到有奇特的氣流從藥湯里滲透出來,往自己的皮膚里鑽,就像是一個個小蟲子,從肌膚毛孔鑽進去,鑽到皮下,鑽到肉里,鑽到五臟六腑,鑽到骨頭裏,說不出的難受。
明明泡在水中,他卻覺得自己身處熊熊烈火之中一般,渾身上下,從裏到外,不斷被烈火灼燒祭煉!
這種疼痛,儘管陳實早已習慣,但還是忍不住身軀微微顫抖。
待到藥力耗盡,藥湯變得如清水般清澈,陳實這才從缸里起身。
只見他的胸口偏左的地方有一道青色的利爪印記,五指叉開,像是有一隻無形的鬼手在握着他的心臟。在藥缸里經過水火盪煉之後,青色鬼手印記便顯得淡了很多。
自陳實記事起,這個青色鬼手印記便在,至今也沒有退去。
青色鬼手印很古怪,泡過藥浴之後就會變淡,但過一段時間又會變得清晰。
陳實換上衣衫來到院中。
隔壁房間傳來爺爺的聲音:「阿棠,你何時回來我知道你很忙,再忙也得回家是不是我老了,活不了多久啦。小十還小,還要人照顧,你把他帶到城裏去我知道城裏日子不好過,但畢竟是你兒子,你不認也是你兒子」
陳實默默的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
爺爺也是個修士,陳實不知道爺爺的修為境界,只知道自己跟着他進山,從未遇到危險。
這時爺爺應該是在房間裏,用千里音訊符聯絡陳實的父親,陳棠。
陳實沒有見過父親陳棠。
一次都沒有。
或許他被人奪取神胎之前見過,但自他醒來之後,父親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他也沒有見過娘親。
一次都沒有。
陳實摒棄雜念,默默運轉三光正氣訣。天空中星光點點,不斷落下,滋潤他的身體,助長他的真氣。
然而沒多久,真氣便又散去,沒有任何真氣留存下來。
他堅持不懈,自顧自的修煉。
到了深夜,他修煉完畢,回到房裏躺下。
沒多久爺爺如同夢遊,悄無聲息來到陳實的床前,站在那裏並不挪動腳步,他的影子籠罩在陳實臉上。
他的身影時而前傾,時而後仰,卻不作聲。
那種刺骨的殺意,又在這個小小的房間中瀰漫開來。
無聲。
但壓抑。
過了不知多久,突然,陳實房間的窗戶無風自動,吱吱作響着自動打開。爺爺直着身子從窗戶中飛了出去。
「看餓了」
他口中發出囈語般的聲音,身形突然縱起,從院中消失。
黑鍋警覺地抬起頭,張望一眼,便把頭塞回去,繼續睡覺。
而房間裏,床上的陳實也悄悄睜開眼睛,暗自鬆了口氣。
「爺爺一定是病了,不是想殺我。」他心中默默道。
這時,他只覺心口一陣絞痛傳來,劇烈的疼痛一下子讓他身子蜷曲起來,像是被煮熟的大蝦,皮膚也變得發紅,一根根青筋綻起!
他死死咬住被子,身軀顫抖,疼得發不出聲音,無法呼吸,很快渾身便是豆大的汗珠!
陳實身軀止不住的抖動,低頭看去,只見那個青色鬼爪此刻做出握住他心臟的動作,越捏越緊!
陳實心頭一緊,這種情況並非第一次出現。
他每隔幾天便會經歷類似的劇痛,幾次三番疼得昏迷過去,昏迷中甚至夢到黑暗中許許多多巨大巍峨恐怖的黑影,環繞着自己,向他伸出一隻只漆黑佈滿鱗片的手掌。
從前每次鬼爪發作,都是爺爺出手相救,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然而現在,爺爺不在!
陳實強行掙紮起來,腳下一軟,從床上滾了下來,疼得渾身沒有力氣。
他猛然咬緊牙關,掙紮起身,腳踏禹步,步履北斗七星,左右手拇指小指相掐,右手插在左手中,在小小的陋室中步罡踏斗,默誦三光正氣訣。
「皇天初生,唯神為尊。邪亂紛紛,不見真神,唯鬼亂人!觀天之道,執天之行,修罡烈正氣,煉聖胎法身!」
他催動功法,點點星光仿佛黑夜中的螢火蟲,從打開的窗戶飛來,落入他的皮膚表面,滲入他的肌膚之中,血肉之中。
隨着三光正氣訣運轉,他只覺疼痛在漸漸降低,漸漸能夠忍受。
陳實繼續催動三光正氣訣,疼痛越來越低,抓住他心臟的鬼手一根根青色的指節舒展,不再緊緊捏住他的心臟。
「我胸口的鬼爪,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我身上會有這隻鬼手?」
過了良久,劇痛感消失,陳實心有餘悸,望向窗外,月色銀白,照耀院落陰影斑駁。
「三光正氣訣可以壓制住疼痛,倘若這門功法能引來月光和日光,煉就日月正氣,或許就不會出現鬼爪握心的疼痛了。只可惜,我每次催動,都無法引來日光月光。」
突然,一個念頭湧上少年的心頭,帶來了許多新的疑惑:「太陽明明是天外唯一真身的雙眸,月亮明明是其豎眼,為何會有太陽升起、太陽落山、月有陰晴圓缺這樣的話?真是古怪。難不成、難不成」
他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難不成還有其他太陽月亮?三光正氣,其實采的是其他月光和日光?」
他從窗戶探出頭來,好奇的看向天外的月亮,皎潔,充滿神秘。
那是天外真神的豎眼。
「可是,如果真有這樣的太陽和月亮,為何天上看不見它們?」
陳實帶着好奇躺在床上,腦中生出許多遐想。
天空中,神眼如月,監察眾生。
山林上空,那個充氣般的人頭一道寒光擊中,重重墜落,砸入山中。
沒多久一個高大的身影來到旁邊,啃食血肉。
「好吃,好吃,邪比人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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