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電影 第17章 飛鳥各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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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嬸剪着幹練的短髮，腳上穿着一雙乾淨發白到了無生氣的高跟鞋。

    直讓我覺得，她不是他的四嬸，而是一個放誕無禮的旁人。

    「你們知道我在夜裏哭過多少次？每每聽別人說在深圳搬磚有多好，我整個人就要死的那種，怎麼有你們這樣的神仙親戚！」母親一路積壓的怒氣如火山一樣爆發了。

    她怒不可遏地吼叫着，這聲音像沉雷一樣滾動着，傳得很遠很遠。

    「我受夠了，每日裏，見到你們夫妻倆，我還得俯首貼耳，陪你們強顏歡笑，生怕你們把我和海海他爹開了，兒子女兒就沒活路了。可我現在想想，那又怎樣，去哪工作都比你這強。可能我就是怕撕破臉皮不好看吧。可我忍夠了！」

    「我受夠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恥笑我，我也不在乎！所有踐踏過我的人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知道母親以前忍氣吞聲的過日子是為了我和妹妹，可受了欺辱，就得還回去，難不成還像個傻白甜樣吃罪受苦往肚子裏吞，母親能這麼囂張放肆的活一回，我都替她感到爽！即使將來再無四叔家的依仗，即使我和妹妹都上不了學，倒在現實的泥潭裏，即使爸媽再也給不了我們錢了，我們也無畏無懼，哪怕是去撿垃圾掃大街，也絕不讓爸媽過這樣的日子，丟這樣的臉！

    四叔四嬸色厲內荏，嚇得臉色慘白。

    「矮婆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仇恨仿佛如同潮水在母親胸中洶湧起伏。

    四嬸人只有1米三，聽了這話，自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與我家賈仁都是正而八經的善良人家，你你要是敢橫衝直撞，我要你好看！」

    四嬸雙手環抱，腳下九厘米的高跟鞋泰山壓頂般錘打着水泥路。

    「善良人家，我呸，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公公缺錢打電話時，你們一毛不拔。大哥二哥操心兒女婚事，你們倒很積極，一頭插進去嗑瓜子看電影，就怕別人不知道你們是孝子孝媳。如今公公、大嫂子死了，真面目就暴露了。真真是一對比翼雙飛的變色龍！」

    母親一語未了，就已揪起四嬸的頭髮，只見四嬸額間青筋暴起。

    母親像脫韁的野馬般，強扯着四嬸，衝到了路邊的深塘，好像要把這世界掀個遍。

    「你想幹什麼？」

    四嬸宛若把心提到嗓子眼兒上來，渾身緊張得就像拉滿了弓的弦一樣。

    「你這是犯法的，你知道嗎？」她嚇得臉兒就如七八樣的顏色染的，一搭兒紅一搭兒青。

    父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急得不知所措、這條路上一片寂靜，縱使有村民、街房鄰居，但都是看戲的死人。

    父親仿佛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得到，心急如焚。

    「犯法！我怕什麼！」

    「我低聲下氣的給你們夫妻陪笑，你們給了我和李鐵什麼！連個不親的工人你都給他加薪加職，我們兄弟姐妹算什麼！算什麼！」

    母親的眼裏迸射出仇恨的火花。

    「三嫂，饒了我吧。」

    她的臉上現出怯弱的討饒的神情，一頭急急地但軟弱地搖着下垂的尾巴時的狗的表情。

    「陳潔，你住手！」父親暴跳如雷，對母親說道。只見他的臉憋得通紅，雙眉擰成疙瘩，連胳膊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母親怒道。

    父親、大伯父、二伯父不由得後退了三步。

    「你的三個兄弟呀，真真應了吝嗇『守錢』，軟弱『怕媳(豨)』，假義『假(賈)仁』！」

    母親將四嬸推倒在水泥路上，如一隻困獸般嘶吼着，楚天煙波千里，暮靄沉沉……

    大伯父拖着沉重的身軀，冷笑道:「呵，你們說的可真好！什麼都是我的錯，我究竟錯在何處？砸了西洋鍾嗎？哦不，我錯了，大錯特錯！」

    「你們知道？我老婆死了，魂魄還在我家的大廳的頂部滴血呢，一滴又一滴的。家裏有蛇，還有蝴蝶，都是她變的！我怕呀！她是來跟我索命的嗎？」

    大伯父開始語無倫次，行事瘋瘋癲癲，失心瘋樣的大笑着，最後又狼嚎大哭。

    「我七歲喪母，母親還是自己親生父親逼死的，我擔起長兄的重任，為這個家兢兢業業，不眠不休。都說我這個老大最得寵，可還不是吃賈仁剩下的。父親偏心，偏袒賈仁，什麼都先替賈仁着想。我有什麼？我盛守錢，什麼都沒有！妻子、兒子、兒媳、孫女，都因為我自己，而全失去了。」

    他越發地靠近深塘，近乎瘋癲。

    「我這一生，支撐我的，就是一定要有源源不斷的錢！至少捂在手心，還是暖的。」

    大伯父從兜里拿出了幾百張1百塊錢，捂在手心，親了一下，全扔進廣闊的天空中，飛舞着。

    「這麼多的錢呀，兜得多不方便，多累呀！」

    大伯父凝望漫天飛舞的人民幣，他狂笑着。

    「你錯在守錢如命，自己給自已築了一座金錢冷宮，迷失了自己！」母親一針見血道。

    「你更錯在忘了烏鴉反哺，對長子、丈夫、父親身份的無情失職！」

    「李鐵何曾不是早早沒了生母，二哥又何嘗不是！但他們都不像你這樣，你丟的是人性！」母親道。

    「是呀，我錯了，真的錯了。」大伯父望了一眼我們，一頭撞進了深潭裏。

    「快救人！」父親大喊。

    父親一躍跳進了深塘，試圖解救大伯父，奈何一切都已經遲了。大伯父已經沉下去了。

    父親水性好，游到岸邊，上來了，可這個家也再也上不來了。

    忽的，天起了大風，雷雨交加在水泥路不遠處的紅牆老院的檐頂。

    老院如同隨時都會坍塌的堡壘，漂浮不定。

    漸漸，風起得越發大了，雷聲也越發轟隆……

    終於，紅牆老院倒了，一切都倒了。

    殘留在青石子路上的西洋鍾碎片仿佛重新組合了般，指針滴滴答答地轉動……

    細細看去，水月村的每戶人家都仿佛有這樣一個西洋鍾，在團團陰霾中滴答作響……

    不久之後，父親他們找人將大伯父撈了上來，然後又辦了一場葬禮。

    葬禮完結後，四叔因為偷稅漏稅被人舉報。四叔無力承擔，一時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鋃鐺入獄。

    四叔入獄不久，四嬸積蓄一夜之間被小偷悉數偷光，眾叛親離。

    幾日後，二伯父由於常年搬磚累積下來的一身病而病死，二伯母也因女兒在婆家家暴連連，生不如死而醉酒而死。

    俯仰之間，盛家、賀家、劉家化成了灰燼。

    昔日鼎盛的盛、賀、李、劉四大家族，轉眼之間，只剩下李家一枝獨秀，在風雨中艱難前行。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生的規律又仿佛與此緊密相連。一種文明當其躍上頂峰就必將走向衰亡。照現在的環境發展，人類終究有個盡頭，難道這是宇宙亘古不變的定理嗎？那麼如此說來，鑽石永恆久遠，一顆永久留傳的愛情，是真正的空中樓閣，遙不可及，幸災樂禍之後，就剩下獨自悔過了。

    有人說，人生就是偶然的堆積。我們所追求的不一定是我們可以真正得到的，所以，蘇東坡的「一蓑煙雨任平生」生活態度真是值得我們認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