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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捲雲舒的閒散,青衣素裙的淡雅女子,厚重的竹簡在她手裏猶如鴻毛,她一列一列看得緩慢;里側床榻上是一個將自己縮捲成一個球的孩童,雙手緊緊抱着膝蓋,素淡的眉緊皺雙目緊閉,他時而蠕動雙唇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流雲還沒醒?」蒙夫人捧着一碗白粥,看着縮卷在床上的流雲蒙夫人眼裏面上滿是心疼,放下白粥快走幾步伸手探探流雲臉頰,焦急道,「怎麼就睡不醒呢?」
「他不想醒自然不會醒。」眉色淡淡,書中似有吸引卿雲之物,她放下攤開整卷細細研讀。
蒙夫人和閔夫子一生無子,許是緣分,蒙夫人見流雲就格外投緣,相處時日雖短可是真心疼愛流雲,擦了擦流雲額頭的汗,看着小小孩童沒有血色的臉,有些埋怨道,「不想醒?為什麼不想醒?」
「心中有愧。」
神神叨叨!若非蒙夫人早就知道這姐弟兩不是普通人,她真想問問眼前這少女是怎麼做姐姐的,弟弟昏迷不醒竟然無動於衷!
不知何時睜開眼,流雲眼前朦朦朧朧,只覺眼前人溫柔是娘親的味道,他伸手拽住蒙夫人的手,緊緊的,隱含哭聲喊道,「娘。」
蒙夫人的慈母心一下子就被激了起來,反握着流雲的手,輕柔道,「娘在,娘在這。」
「娘~」流雲一把抱住蒙夫人,小小的身子埋在蒙夫人懷裏,低聲哭泣,只聽斷斷續續不知是詢問還是自問,「流雲不是怪物!流雲是人不是怪物!」
蒙夫人聽得清楚,她眉頭微蹙很是不解,然而她一下一下輕輕的拍着流雲的後背,軟軟哄着,「娘的流雲當然不是怪物。」
「真的?」
「當然是真的!」輕輕一笑,蒙夫人把流雲抱起來,哼着不知名的童謠。
竹簡一卷,卿雲看着賴在蒙夫人懷裏的流雲,黛眉一蹙終還是嘆了口氣,手不由自主的握住腰間鮫鈺。
因為心魔,她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函谷關,那人決然的背影是最後的句號。而今她的弟子還在五行之中卻先歷心魔。
諸葛青天欠下的因、藍魔欠諸葛夫人的因,都要由流雲償還這個果。
甫出生命懸一線、寡親情薄緣、終其一生顛沛流離,若非他乃玄龜真靈轉世,怎堪破此命格?
月升日落,卿雲坐着不動不知多久,小小孩童踟躕喊道,「老師。」
清冷的眼眸靜靜看着流雲,烏雲遮擋月光不辨神色,「為什麼去地府?」
「我...我想見爹。」垂在兩側的雙手緊握,卿雲看着低着頭的流雲,劉海的陰影阻攔了卿雲的視線,可依舊還是能看到他顫抖的身體,他在猶豫,卿雲就這麼看着流雲,等着他開口。
「我娘...破壞了別人的家庭了嗎?」
「是。」
一瞬的窒息,流雲握緊雙手強壓着發抖,咽哽問,「為什麼?」
「我不知道。」卿雲回答得乾淨利落,似沒有發覺自家徒弟的顫抖。
「我...我爹告訴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那麼,流雲想見他嗎?」
「...我不要!」
「那便不見了。」卿雲伸手輕輕摸了摸流雲腦袋,語調輕緩是波瀾不驚,「我明天要離開北俱蘆洲。」
聞言,流雲眼裏滿是惶恐,他撲進卿雲懷裏,抱得緊緊的,悶聲道,「老師不要流雲了!」
有一下沒一下拍着流雲後背,卿雲軟下眉梢,柔和道,「流雲不是一個人。」
埋在卿雲懷裏,流雲不言不語,好一會,流雲鑽出卿雲的懷抱,月光下小小的孩童渾身透着堅強,他咧着一口白牙,笑容燦爛卻是掰着手指頭一個一個的大聲數,「我有紅葉、紅孩兒、哪吒,有閔夫子和蒙師母,有師兄和類巫,有爹爹、哥哥和娘親,還有金光叔叔。」眼神越來越亮,看着卿雲肯定道,「流雲一直一直都不是一個人!」
一炳可拆和的平凡雙槍,卿雲把它放在流雲手裏,她整了整流雲的衣服,一抹淡笑,「老師等流雲回來。」
***
一汪清池,池水清澈自有清涼仙氣,三四朵青色的蓮花燦爛綻放,蓮心隱隱有華光自閃,七八片蒼綠色荷葉圓圓,葉中心有水,晶瑩剔透閃着微弱的彩色光芒,池水中有龍魚悠閒遊動,長長的龍鬚帶着小小的水波。
青衣素裙的女子五心朝天盤坐在池水旁,雙眸緊閉,盤起的雲髻有水珠連綿不絕,一瞬變化那水珠竟變成冰霜,一點一點一層一層將青衣素裙的女子包裹其中。
山中不計年,那一層層冰霜越積越厚,已然看不見被它裹着雅淡的女子,不知何處來的白光穿過看不見的結界落在那冰霜旁,待白光散去竟是一個清麗脫俗的絕色女子。
白色紗衣一層層美輪美奐,烏黑的長髮披散將她包裹着如同另一層衣服,她癱坐在地上淚眼朦朧。
「主人,狐兒...回來了。」
「主人,狐兒還是沒有找到他!」
「一千年了,狐兒是不是和他無緣?」
「主人,狐兒請求您,請您幫狐兒找他。」
清麗脫俗的女子,跪着一步步挪到被冰霜凍着的女子旁,她眼淚盈盈我見猶憐,蔥指貼在寒氣內斂的冰塊上,一瞬冰寒之氣順着狐兒的雙手一點點結冰,最後冰渣子一塊塊掉在地上霎那間變成虛無。
看着冰霜之中影影綽綽的人影,狐兒貼着冰面殷切道,「主人,請您睜開眼,狐兒求求您。」
「狐兒。」幽幽嘆息自冰霜中傳來,那紋絲不動的冰塊一寸一寸龜裂開,一塊一塊剝落一點一點化作粉末虛無。
冰霜退去,青衣素裙的女子眸光清冷的看着姿顏絕麗的嚶嚶哭泣懇求的女子,淡淡道,「既無緣,何必強求!」
聽得卿雲之言,狐兒立即反駁道,「但若不找,又怎知無緣!」
「你與他相遇便是錯誤。」卿雲看着狐兒眸色冷清。
「可是對狐兒來說,和他相遇相知相守是最快樂的時光!」
「既如此,你又何必苦苦追尋他的轉世。」看着滿是倔強的狐兒,卿雲伸手理了理她混亂的長髮,語調風平浪靜聽不出是喜是怒,「你和他已有一世相守。」
「可那一世並不平靜!內憂外患,每個人都處心積慮的要他死,連...連主人您也要他死。」狐兒神色激動卻看到卿雲冷清的眼眸,語氣逐漸淡了下去,她拉着卿雲衣袖的手也漸漸鬆開,紅唇緊抿:主人已經不是當初的主人了。
「狐兒失言。」
收回眼神,卿雲看着池水中游得歡快的龍魚,道,「吾當初並未插手。」
「可是...可是那靈珠子再生蓮花是您所贈。」
「又待如何?」卿雲冷靜反問,語調起伏無波訴說着當年事,「當初汝並非沒有嘗試改變,然而天命所定,汝等背負無數孽債本該淪落十八層地獄,然而此乃天道運轉,汝等入六道判畜|生道。」
清麗脫俗的女子依舊坐在地上,面色慘白雙手捂住耳朵頻頻搖頭,「吾只是想找到他。」
「汝以青丘狐族無數載氣運換來世世修煉成妖,然而汝忘了,彼下了王位不過普通人,既是世世畜生道,汝又怎能找到彼?」
「青丘狐族因汝墮入妖道。」
一字一字,即便是狐兒雙手捂住耳朵,卿雲的話依舊一字不落的進了她耳朵,而最後一句話卻是讓狐兒崩潰。
白色紗衣沾染上泥濘,寬大的袖袍,她趴在地上哭泣如同一朵綻放的九里香,依然姣好美艷。
也許真是天命已改,狐族不再是當初的瑞獸狐族,已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狐族!
狐兒擦掉眼淚,看着卿雲堅定固執,「吾要去尋他!生生世世,吾只想和他廝守!」
黛眉微蹙,卿雲看着頑固的狐兒,冷聲道,「汝當真要繼續在凡界輪迴?」
「是!」寬大袖袍里是蔥指緊握,骨節泛白,看着卿雲不變的眸色,狐兒不敢直視低下頭,紅唇緊緊一抿血色淡去,「狐兒讓您失望了。」
「世世輪迴冷眼旁觀,汝還是要為情沉淪?」
「狐兒斗膽,若是多寶老爺輪迴轉世,您又如何!」跪在地上,狐兒一雙清明的眼看着卿雲,一字一句如同鋒利尖刀,劃開一道又一道的傷痕,「您會坐在這蓬萊島碧游宮裏,等着老爺回來還是去凡間尋找!」
「......吾成全汝。」卿雲眸光一閃,偏頭卻是面色寡淡渾不在意,道,「剔汝妖骨,除汝妖魂,世世輪迴,不得為仙為神。從此汝與吾截教再無瓜葛!」
「多謝主人成全。」匍匐在地終是淚流滿面,狐兒滿心愧疚卻無話可說,她走了這一步就沒打算回頭!
卿雲不再看狐兒,一揮袖,流光划過自此蓬萊島碧游宮沒有一隻叫狐兒的狐狸!
眸光冷清孤寂,卿雲站着,不知哪裏來的風,吹動群擺搖動如池中綻放的蓮花搖曳生姿,恍然間,她似看到池水旁,是着月白色道袍的男子靜坐,池水裏,是一朵不知多久才會開花的花骨朵。
然而一眨眼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
終究還是她一個人,師兄不見了,師姐不見了,連狐兒...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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