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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是不是有意的,他加重手的力道,指腹終於把那最後一點灰剮蹭下來,奶白的鼻尖立刻見了紅,像只小兔子。
林微夏後退一步,他的攻勢太猛讓人招架不住,看着他語氣決絕:「想讓我跟你在一起,除非南江下雪。」
南江氣候溫暖濕潤,一年幾乎都是長夏,甚至有人戲言,南江只有兩個季節,夏天和秋天。這座城市幾十年從沒下過雪,要南江下雪,是不可能的事。
「別把話說太滿。」班盛臉頰抽動了一下,盯着她緩緩說道,他直起腰撤開了兩人的距離。
說完這句話後,學校恢復光亮,瞬間亮如白晝,保安站在對面教學樓的走廊上不停地吹口哨讓學生趕緊離開學校,無數飛蛾聚攏在路燈下,灰塵浮動。
周邊光線忽然過亮,林微夏下意識地抬手擋了眼睛,在指縫間瞥見班盛低下頭,冷白的後頸那一排棘突明顯,他咬着身上的衝鋒衣拉鎖,抬起腳下台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從那晚之後,林微夏開始變着法兒地躲班盛,班上有什麼活動或者涉及班盛那個圈層的邀約,她統統找藉口拒絕。
一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尤其是那些A生心生不滿,她們抱着手臂站在一起,在林微夏抱着作業經過的時候,毫不顧忌地放聲議論她,語氣高高在上:
「不就是成績好點兒,有什麼可拽的?」
「是啊,再怎麼累計加分,底色也是個F生,出身差,腦子笨,也就只會死讀書。」
她們原以為這些語言攻擊,謾罵能中傷到林微夏,讓她方寸大亂,從而心生快意。然而林微夏並沒有什麼反應,她像藍色湖泊的冰面,平靜而美麗,沒有因為外物的擾亂而生出一條裂痕。
倒是陪在一旁的方茉臉色變了又變,回到座位上的時候,一臉急切:「微夏,你沒事吧。」
林微夏搖了搖頭,沖她溫和一笑:「沒事。」
「我剛才被她們嚇死了,你沒事就好,她們那些人是這樣的,唉,你也只能忍氣吞聲了。」方茉安慰道。
林微夏正在分作業,回應時表情疏離:「我反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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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弱點很明顯。人做出一件事或某個行為,他想得到的是從中肯定自己,而那個快感就是對方的反應。」
「而你沒給出反應,就是你贏了。」林微夏拿着作業本抬頭看向窗外。
方茉順着她的動作看過去,那群人有一兩個女生臉色不快,因為過於生氣胸前起伏大,漸漸的脖子顏色漲成蝦子紅,顯得有些滑稽。
「哇,微夏你是我偶像!」方茉語氣崇拜。
林微夏往外看,視線被一個高瘦的黑色身影佔據,對上一張眉眼透着散漫的臉,眼看人就要靠過來,她快速移開視線,低聲對方茉說:
「幫我發下作業,我去上個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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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不止一次這樣躲着班盛,這段時間柳思嘉和林微夏待一塊,只要一碰上他,林微夏就會走開,美其名曰給兩人留足夠的空間。
只要有和班盛單獨相處的機會,林微夏都會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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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盛靠在牆邊,掀起眼皮深深看了一眼前門匆匆而逃的身影。
一轉眼,12月初到來,南江的氣候依舊溫暖舒適,除了冷空氣南下時需要穿厚一點的外套,大部分天氣都是暖洋洋的。
課間休息時教室里亂鬨鬨的,「砰」地一聲,有人一腳踹開了門。
林微夏聽見聲響看過去,寧朝站在門口臉上掛了彩,他腰間繫着校服外套大剌剌地走進來,一臉的肅殺之氣。
寧朝抬腳勾着板凳坐下來,與此同時,林微夏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抬眼看見他那張帥臉青一塊紫一塊,下巴處還有一條明顯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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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朝把書往桌上一摔,啐了一口:「跟十三中那幫孫子干架來着,他們愛挑事那就陪他們咯。」
「那你還敢回學校啊,這學期操場和實驗樓的衛生可不得由你承包了。」有男生打趣道。
寧朝聞言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動作牽扯到了嘴角的傷口,疼的他發出「嘶」的一聲。
林微夏聽後放下筆,看着他:「我一會兒去醫務室給你拿點藥。」
說完林微夏去醫務室拿了藥回來,但醫務室靠近教職工宿舍那邊,路程有點兒遠,以至於回來時遲到了。
剛好是老劉的課,他放下粉筆看向門口的林微夏:「你去哪裏?」
「老師,您有所不知,課代表去給寧朝拿藥了,還是同桌知道心疼人吶。」有男生抖了個機靈。
全班哄堂大笑,紛紛回頭,曖昧和揶揄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流轉。邱明華也跟着笑得前俯後仰,回頭跟班盛說話:
「哎,你別說,兩人看着還挺配。」
邱明華嘻嘻哈哈地笑着,不經意撞上班盛的臉,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邱明華知道,他不爽了。
只看了一眼,邱明華便知道什麼話該在他面前說,不該在他面前說。
老劉叮囑了兩句抬手讓林微夏進來,用戒尺敲了敲講台,喊了好幾遍,教室才徹底安靜下來。
下課後,林微夏擰開碘伏瓶蓋,把棉簽插進瓶子的時候,身後有道壓迫性的影子挨過來,袖子挨着她的衣袖而過,一道挺拔的身影從她面前經過。
林微夏看見寧朝正歪七扭八地往臉上糊藥,輕嘆了一口氣:「我幫你吧。」
林微夏舉着棉簽,挪了一下凳子,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她正要往寧朝的傷口塗藥,一道冰茬似的冷冽聲音傳來,像冬天裏的一記悶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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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夏的手抖了一下,碘伏液順着棉簽滴落到針織衫的衣擺上,立刻暈染出一朵花來,她抬眼看過去,班盛穿着一件黑色的連帽衛衣,半張凌厲的臉藏在陰影里,視線相接,他的眼睛像深色的海,看一眼,便能將人吞噬得一乾二淨。
寧朝站起來,一腳踹開凳子,轉過身邊向班盛的方向走邊調侃:「稀奇,你這種A生不是最不屑同我們這種人說話的嗎?」
寧朝還在那說着話,班盛散漫地倚在牆邊,眼睛只看着她,手中的打火機時不時從虎口躥出一簇火苗,好似要劃破他眼底的某種情緒。
到底幫寧朝塗藥沒塗成,他人跟着班盛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中午吃完飯後,林微夏趴在桌子上寫作業。
柳思嘉捧着一罐指甲油過來坐在她對面開始塗指甲,她吹了吹指甲上面的豆沙紅,開口:「微夏,你還會幫我追班盛的對吧,明天——」
「思嘉,不好意思,我可能沒辦法幫你了。」林微夏幽長的睫毛抬起。
柳思嘉正專心給食指上她喜歡的亮片,聞言手一歪,亮晶晶的細片連帶指甲油全弄出邊界。她一向篤定林微夏會幫她忙,忽然被拒絕,柳思嘉紅唇動了動,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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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夏抽出一張紙巾,牽過柳思嘉的手,垂下眼認真且動作輕柔地給她擦手指上出界的指甲油,語調緩慢:
「語文老師舉薦了我參加全國詩歌大賽,而且課業繁忙,這段時間我可能陪不了你了,籃球社那邊也去不了了。」
林微夏確實要參加詩歌比賽,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消化了一下,她只是作文好一點,但從來沒有寫過詩,不知道怎麼做準備。
好在劉希平鼓勵她:「你文采不錯可以試試,而且寫詩很有趣也很簡單,把你看到的想表達的寫出來就好了。」
柳思嘉挑了一下眉,剝了一顆糖扔進嘴裏:「理解,那你好好準備,以後我就可以出去說我姐妹不僅長得漂亮還會寫詩。」
「瞎講。」林微夏笑着擰了一下她的胳膊。
晚上回到家,林微夏打開電腦試着寫了幾句,覺得不滿意又按了刪除鍵。關掉頁面後,又瀏覽了一下學校的論壇和貼吧,剛好瀏覽器自動保存了歷史瀏覽網址,林微夏順登進了那個叫YCH的網站。
網站依然是一片漆黑,冰冷的壓抑感,訪問人數增多了五十,但上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林微夏正要退出去時,忽然發現多了兩個帖子。
ID名為溺水的蘑菇發帖,時間是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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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離開這裏。
無人跟帖,像是在自說自話,配圖是一張走廊的過道,冷色調的藍色,牆壁上掛了深高的標語。林微夏蹙眉,她好像沒見過學校有這樣的地方,最後點開ID名為溺水的蘑菇的主頁,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了。
林微夏坐在椅子上抱着膝蓋看了很久,把那張照片點了保存。
自從林微夏不摻在柳思嘉和班盛之間,並多次躲開他之後,心裏輕鬆了不少。偶爾會聽方茉很誇張地說班盛和柳思嘉又單獨待一塊啦,那個學姐又重新來找他了之類的消息,林微夏聽後一笑,臉上的表情卻是疏離的。
氣象局報道又一颱風「鯊魚」從瓊海登陸,預計將會帶來新一輪的強降雨和大幅降溫,手機收件箱塞滿了氣象部門發來讓市民遠離海域,相關水上作業和過往船舶也會暫停等信息。
外面昏沉沉,烏雲翻湧,教室裏白天亮着照明燈,周五放學後,林微夏留在教室里寫作業,收到姑媽電話,讓她去十三中給高航送傘。
林微夏看一眼外面濃黑得要滴出水墨來的天空,站起來收拾東西背着書包準備出去。等走出校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風呼嘯而過,揚起樹葉飄在半空中,開始下起了小雨。
天空呈現一種濃稠的青灰色,冷風過境,空氣驟然變冷。林微夏站在公交站台下等車,雨越下越密,馬路上的汽車一輛接一輛地飛馳而過。
風來得迅疾又猛烈,卷得林微夏手撐着的傘搖搖晃晃,以至於雨水打在林微夏的脖頸上順着流進後背,冰冷的雨珠灌進皮膚里,讓她由不得瑟縮了一下。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衝過來發出尖銳的剎車聲停在她面前,白色的水汽騰空而上,聽到刺耳的聲音,林微夏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美艷的臉,是柳思嘉,美人的臉上升了點紅暈,她沖這邊喊:「微夏,去哪裏,讓班盛送你咯。」
林微夏搖了搖頭,笑着拒絕:「不用,我坐公交就好。」
分不清是不是天氣的原因,氣氛一剎陷入冰凍,柳思嘉扭頭看向另一邊,男生懶散地靠在後座椅背上,指尖飛速地劃着屏幕上玩遊戲,並沒有把眼神分過來。
柳思嘉扯了扯他的衣袖,班盛終於肯施捨般看過來,看着她:
「上車。」
林微夏仍是拒絕,班盛給了司機一個眼神,下一秒,黑色的汽車像離弦的箭疾馳而去,與此同時,車窗升起,像是圈起只有他和柳思嘉兩人的世界。
將她隔絕在外。
須臾,林微夏的手機屏幕亮起,她伸手拭去上面的水霧,點開,班盛給她發了一條信息:
【周末來我家。】
他是指林微夏欠他那次,她正猶豫着怎麼拒絕,班盛像是猜准了她的心思般,慢悠悠地補了句:
【不來,我跟柳思嘉說,老子看上的是你。】
林微夏的心被燙了一下,她沒辦法,回了句「不食言」便把手機揣回兜里。等了好一段時間,公交終於到站,她坐上車後,車子迎着風雨一路來到了十三中。
林微夏下車後,時針已經指向了六點,學校的人基本走光,天暗得一天比一天快,只有校門口沒有打烊的燈亮着光。
她走進去四處找人,終於在實驗樓處找到高航。林微夏的傘還沒送過去,他人就跑了出來。
高航露出一張笑臉,做了個鬼臉:「得,還是老姐貼心。」
人一靠近,視線也清晰起來,林微夏注意到他嘴角的傷,問道:「你怎麼了,打架了?」
高航神色一黯,隨即又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沒有,路上磕的。」
林微夏還想再仔細察看他的傷口,卻被高航一把攬住肩膀,帶着她往前跑:「快點回家吧,雨大了就慘了。」
兩人走出校門口,林微夏正打算從口袋裏拿公交卡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輕佻的口哨聲,緊接着三四個人影從暗處出來。
「喲,這不高航嗎?認慫沒有啊。」為首的人搖頭晃腦,手裏時不時還甩出一把摺疊刀。
高航臉色一變,冷笑一聲:「我認你老母啊。」
對方正想回嘴,無意看見高航身旁站着的林微夏,心中一喜,這妞長得挺好看啊,跟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似的,口哨聲再次響起:「這是哪來的仙女姐姐?」
高航立刻拽住林微夏的胳膊把人往身後藏,眼睛盯着他,沉着一張臉:「找事是吧。」
風颳得更猛了,雨點加重砸在人的身上有一種刺痛感,眼看颱風就要來了,他們鬥了幾句嘴便走開了。
人一走,高航又恢復了在她面前溫順的模樣,林微夏抽出手臂,看着他開口:「今天這事我不會告訴姑媽,但以後你不能在外面打架。」
高航一手接過她的書包,語氣討好:「知道啦!回家吧姐。」
*
因為颱風過境的緣故,周末兩天都是陰沉沉的,氣溫下降,格外的冷,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種白茫茫的濕氣中。
林微夏出門的時候穿了一件松綠色的針織外套,襯得膚白如凍玉,她抱着一把傘按照班盛發過來的地址搭車。
她以為要去的是掮角區他家那邊的臨海別墅,柳思嘉之前去的那個地方,但班盛給的是另一處地址,在市區附近,南灣區一號。
天色暗沉,寬闊道路旁的椰林成影,林微夏撐着傘來到門號7-3前時,裙角,白色鞋襪上爬滿了細小的白色雨珠。
林微夏按響了門鈴,黑色鐵柵門邊上的監控攝像對着她閃了一下,她把傘柄架在肩膀上,開始盯着地上的螞蟻搬家。
頃刻,不遠處傳來聲響,林微夏抬頭,一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琥珀色的眼眸。班盛穿着一件黑色的連帽衛衣,他從頭到腳都是黑的,男生沒有撐傘,帽子隨意地扣在腦袋上,越走近,那侵略性極強的五官就越逼近。
人站在門口,大門徐徐自動打開,林微夏才發現他耳後別了支煙,顯得整個人更加痞里痞氣,沒個正形。
林微夏撐着傘同他一同進門,她對班盛家的第一印象是空和冷,家具是冷硬的歐式風格,煙灰色的窗簾隨風擺動,地上的大理石反射着此處的空曠冷清。
「家裏的阿姨和司機放假回去了。」
林微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見旁邊正是藍色游泳池,細小的水波浮動着,無限接近於夏天的藍色,視線往外延伸,院子外面一片草綠,水管開着白色的花。
班盛原本整個人埋進沙發里,見狀站起來,一截凸出來尖尖的喉結上下滑動着:「隨便參觀。」
「你的游泳池不是不讓人進嗎?」林微夏出聲。
班盛低下頭髮出一聲很輕的哂笑,剛好走到她身邊,低下脖頸湊到耳邊:
「你是別人麼?」
低沉似冰塊撞擊的嗓音鑽進耳朵里,熱氣拂耳,耳後的顏色一點點變深,林微夏的心忽地縮了一下。
人擦着她而過,單手插兜徑直推開落地窗的門,一陣風吹過來,林微夏抬腳走過去,一望無際的藍。
她聞到了一陣淡淡的□□味。
林微夏走在游泳池邊上,問他:「很喜歡游泳?」
「一個人泡在水下憋氣快要到極限的時候,給人一種去他媽的世界的感覺,很爽。」班盛懶散地答,辯不出真假。
林微夏站在那,看着藍色游泳池不知道想起什麼,眼底一陣刺痛。倏地,身後傳來一陣漫不經心的問詢:
「試試?」
人還沒反應過來,身後被人一推,林微夏腳尖一轉,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嚇得驚叫出聲,眼看就要在颱風天摔進冰冷的游泳池中。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腰間,稍微一收力,就將她整個人帶了回來。林微夏驚魂未定,胸口陣陣起伏,看見一張漫不經心的臉,班盛則放聲大笑,笑得肩膀抖動,一顫一顫的。
林微夏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眼底充斥着惡劣的笑意,她只看着他。
漸漸地,班盛斂去了臉上的笑意,把人往前一帶,兩人的距離咫尺之間,他聞到了她發頂的香味,呼吸錯亂,他看着她:
「老子真不該惹你。」
輸的還是他自己。
林微夏掙開他的桎梏,拉開距離:「很冷,進去講作文吧。」
走進班盛的書房又是另一個世界,一張U型沙發,一張書桌,上面堆疊着幾本關於天體物理的書,牆壁上掛着一張世界地圖,還有幾張籃球明星的簽名照。
凳子底下躺着一顆籃球。
最特別的是牆上掛滿了天文照片,深藍的天空,白色的星軌,瑰麗的雲,每張照片有以一個張狂的落款簽名:Ban。
林微夏不懂這些,但光看照片裏的景象,就知道這是難得一遇的奇景。
「你正在看的那張照片是我之前是西北一座山上拍的,蹲到大半夜,有高反不說還從山坡上滑了下去,摔斷了小腿,到現在裏面還埋着鋼釘。當時我一個人在那,手機沒了信號,有一種要死在那裏的感覺。」班盛自嘲一笑。
林微夏點評:「冒險家。」
班盛轉身遞給她一杯水,林微夏接過一看,是她喜歡喝的咸檸七,指尖碰到杯壁,是常溫的,感嘆於他的細心。
浪漫的天文景象難得一遇,觀看又得在開闊遠離光污染的地方,其他照片想也不用想,是班盛費了多大勁才拍的。
「可是很浪漫不是嗎?衛星互掩,再行影相疊,像心的吞噬。」班盛盯着照片緩緩說道。
林微夏順勢看過去,兩顆伽利略衛星慢慢靠近,大的掩小的,最後只剩兩個影子疊在一起,像兩個邊緣人抱在一起。
「很好看。」林微夏觸動道。
班盛抬眼看着林微夏安靜的側臉,看見有一縷頭髮貼在白嫩的臉頰處,垂在褲縫邊上的手動了動,抬手想把頭髮勾到她耳後。
結果手剛要碰到她的耳朵處,林微夏防備性警覺,一向平靜的臉出現波瀾,語氣有些急:「別碰我。」
班盛愣怔了一下,盯着林微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微夏坐下來開始看班盛的作文,越往後看眉頭就漸漸擰起了起來,只覺得不對勁。
林微夏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桌上的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她瞥了一眼來電名字,站起來拿起手機背過身接電話。
「微夏,這可這麼辦?你弟跟人打架把人送進醫院裏去了。」聽筒里傳來姑媽慌亂的聲音。
身後傳來「啪」地一聲機匣滾動點火的聲音,林微夏下意識地側頭,瞥見一截冷白的脖頸,班盛的指尖一點猩紅,煙霧從薄唇里滾了出來。
「不要急,姑媽你慢慢說。」林微夏輕聲安慰。
「你弟跟班上的一個人起了爭執,把人打進醫院了,對方家裏有錢有背景,無論我怎麼賠禮道歉,他們不肯接受和解,揚言要告航仔,這可這麼辦啊,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他還這么小,萬一畢業檔案有污點怎麼辦……」姑媽一向強勢,這會說話卻語無倫次焦急不已。
今天是下雨天,書房又大,即使背對着他,聽筒里的話還是一字不落地落入班盛耳中。
林微夏低聲安慰了幾句掛斷電話後,轉身沖班盛開口:「不好意思,家裏出了點事,今天的補課下次吧。」
說完她走過來俯身收拾桌上的書本,筆,烏髮從腰間散落,林微夏一股腦地裝進書包里正準備走時,班盛喊住了她。
「你弟在哪讀書?」
「十三中。」
「要告你弟的那家人什麼名字?」
「不太清楚,只知道和我弟有衝突的叫方淮陽。」
班盛慢悠悠地出聲:「方家的人我認識,我跟他哥方淮回打過兩次交道。」
林微夏眼睫動了動,抬眼看向他,班盛弓腰坐在沙發上,彈了一下指尖的一截煙灰,看着她:
「爺一句話就能擺平。」
班盛嘴裏叼着根煙,掀起眼皮看着林微夏沒再出聲,他的態度擺在那裏,仿佛就是林微夏一句話的事。
但拿什麼來換,她自己清楚。
班盛這種人,骨子裏藏着壞血,天生的談判家。
外面的雨聲密了些,林微夏看了他幾秒鐘,收回視線,垂下眼睫:「我先走了,雨大了不好走。」
說完林微夏背過身,刻意忽略掉落在身上的那道眼神徑直向前走,手挨着門框,走道的風吹了過來。
班盛將手裏的煙摁滅在煙灰槓,發出一聲嗤笑:
「林微夏,你怎麼都不肯求老子一聲。」
呵,前段時間為了那個琥珀吊墜倒是什麼都肯做。
林微夏的背影僵住,但還是走了。走的時候雨比之前密了一下,林微夏撐着傘,走出了班盛家。
趕到醫院的時候,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遠遠地看見高航一臉頹喪地靠在牆上,臉上還帶青一條紫一條的傷痕。
姑媽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語氣夾雜着悲愴:「孩子比較衝動不懂事,我替他向你們道個歉,淮陽這孩子的醫藥費我這邊出,你們要多少賠償我們也出,還是請你們大人有大量……」
姑媽佝僂着腰,一臉的卑躬屈膝,卻怎麼也近不了對方家長的身。對方竭力維持着有錢人應有的體面,臉色冷漠且強硬,姑媽的心涼了半截作勢就要跪下來,被助理攔了下來。
「林女士,多說無益,回去準備應訴吧。」助理推了一下眼鏡。
人群散開後,姑媽一轉頭就不遠處的林微夏,視線再移到臉上掛了彩的高航,嘆了一口氣。
「媽,回去吧。」高航出聲喊她。
回到家後,林微夏去做飯,沒多久,餐桌上出現了絲瓜清湯,紅燒茄子,腐乳炒空心菜,和中午吃剩的排骨。
晚餐氛圍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林微夏盛了一碗湯到姑媽面前,她依然沒有動筷子,高航則沉默地扒拉了幾口飯就回房了。
餐桌上的燈用久了有點暗,光線投在林微夏眼睫上,暈出一道陰影。林微夏開口:「這兩天我問問同學中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姑媽回過神來忙說:「對對,你們學校的學生家庭大部分都是有錢勢的小孩,肯定能幫上忙。」
「辛苦你為你弟操心了。」姑媽夾了一塊排骨放到林微夏碗裏。
*
颱風過後,天氣明朗了許多,新的一周又來臨。周一,林微夏從早讀就沒看見寧朝,以為他請假了。
結果快上課的時候,寧朝單手拖着一根掃把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嘴裏還叼着一袋豆奶。林微夏反應過來,他這是去罰掃了。
寧朝甩手把掃把丟到牆角,坐下錘了一會兒自己的肩:「他媽的掃死我了,都怪十三中拿群逼。」
聽到十三中這個詞,林微夏耳朵動了動,不禁詢問道:「十三中,那你認不認識初中部的方淮陽?」
「初中部的?不認識。不過什麼事?」寧朝問道。
「我弟打了人,他們現在不接受賠償說是要告我弟。」林微夏垂下眼,語調有些低。
寧朝一聽到這些有錢人的這些做派就冷笑一聲,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袖口處滑出一把摺疊美工刀,掌心甩出刀刃來,上面的光反射在一雙漆黑的眼睛裏,透着狠意:
「要不小爺幫你打服他。」
「還是算了。」
先不說這種以暴制暴的方法不可取,要是真這麼做了,只怕局面愈發不可收拾。
事情一直沒有進展,班盛沒再主動堵她跟她說話,似乎篤定了林微夏會主動找上門。而姑媽那邊給的壓力越來越大,林微夏打算周四下午上完最後一節音樂課去問柳思嘉,看她能不能幫上忙。
傍晚時分,林微夏和柳思嘉正在麵館等面上來,校服口袋裏的手機傳來一陣震動聲,她看了一眼手機來電顯示人,握着手機走出去接電話。
「喂,姑媽。」有風颳來,林微夏不自覺地裹了一下衣領。
姑媽愉悅放鬆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航仔的事情解決了,對方一句話的事,你弟同學就改主意了,主動提出要撤訴,這下你弟的檔案不會有什麼污點了。」
「那就好。」林微夏鬆了一口氣。
「這次多虧了你同學,他親自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嚇一跳,我在電話里再三表達了感謝,結果他什麼都不想要,想讓你陪他吃個飯。」
「夏夏你記得去啊,人家幫了我們家這麼大忙。」姑媽再三強調道。
林微夏抬眸看了一眼天空,烏雲翻湧,除了周一短暫的出了一些奧太陽,這幾天都是陰雨天。
「好。」林微夏對電話那頭應道。
周五從早上開始落雨,一整天都濕答答的,同學們的傘掛在走廊的架子上,窗外被一層白霧輕輕籠着。
班盛今天沒有來學校,林微夏右手邊隔着走道的那個位子是空的,柳思嘉也沒了來她這裏的興致。
一下課,女生湊過來圍住柳思嘉,她們湊在一起討論新出的香水牌子,以及哪個牌子的只指甲油更閃。
放學後,林微夏特意留到最後,做了一段時間作業後,人都走完了她才慢吞吞地收拾書包,坐上開往南灣區一號的公交。
到達班盛家已經是7點了,一下公交,狂風險些把林微夏撐着的傘吹翻,雨越來越大,從天澆注而落,砸在地上飛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黑色的幕布將天空吃透,幸而一路有燈光,雨斜斜地打了過來,暖色的燈光映照下,整個畫面像褪了色的電影膠片。
林微夏站在門口摁了門鈴,這次沒等多久就有人過來開門。阿姨領着她一路走進門,示意人在樓上便走開了。
林微夏走上二樓,人站在玄關處,卻發現客廳里沒有開燈,一片黑暗,只有落地窗外院子裏透進來的點點星光。
她以為沒人正要扭頭時,猛地發現落地窗的南向牆邊處有個黑色的身影,他靠在牆邊,姿態落拓不羈,只見一截微揚的下巴,以及指尖發紅的煙頭。
林微夏按了牆邊上的開關,「啪」地一聲室內瞬間亮如白晝,班盛靠在牆邊,沒有回頭看來人,整個人透着一種頹喪之氣,腳邊躺着幾根長短不一的煙頭,有的還冒着零星火光。
林微夏抱着書包走近,來到他對面坐下,這才看清班盛的臉。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肩頭濕了一大半,一片深色,漆黑的眉眼還沾着水珠,臉上帶着明顯的深一道淺一道的傷口,有一道很長的傷痕,像是被劃傷的。
他的情緒差到了極點。
坦白說,林微夏第一次見到班盛這個人,就覺得他有着不可一世的驕傲,但同時身上還透着孤絕,是他把自己圈地為王,沒人能靠近。
只是班盛這個人太擅長偽裝和不動聲色了,幾乎沒人能看清。
但今天不同,林微夏能感受到班盛今天喪到了骨子裏,渾身被黑暗籠罩着,有一種什麼都隨便的架勢,是厚重無法呼吸的黑色。
「高航的事謝謝你,要不是你的善良和熱心幫助,我弟也不會……」林微夏把打好的草稿說出來。
她正說着說着,班盛忽然極冷地嗤笑一聲也沒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揭穿:
「林微夏,你能不能再假一點?」
林微夏愣住,還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班盛終於抬眼,語氣漠然:
「不想待就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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