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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白夕辭從睡夢中醒來,房間一片漆黑,月光投落在窗欞上,如覆了一層薄薄的霜雪。四周很安靜,沒有大城鎮熱鬧到天明的喧囂,閉上眼睛,仿佛能聽到不遠處湖泊中粼粼波光擦撞的水聲。
越是接近白夜澤,一切越是變得熟悉而讓人留戀,她的心卻越來越躁動。許多個晚上,她從這樣極度的安靜中驚醒,突然從喧囂光華的世界中脫離竟讓她一時間無法適應。在巨大無聲的黑暗裏,她時常惶惶不安,冥冥中有些什麼在不斷拉扯着她,提醒着她,讓她再難安睡。
她悄悄望了一眼身旁的卿顏,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即使是在睡夢中也似乎擺脫不了夢魘的糾纏,眼角隱隱有淚光閃動。
她嘆了一口氣,輕輕起身來到窗邊,推窗向外望去。窗外有一株巨大的月桂,已經看不出有多少年歲了,巨大的樹冠撐開竟比這三層客棧小樓更為寬大。此時還未到月桂花開的時節,簇新的綠葉新鮮可愛地堆疊在枝頭,淡淡的月光灑落在光亮的綠葉之上,像是有薄薄的水光在枝葉之間流動。
她的視線隨着流動的月光游移,卻意外地在枝幹之間發現了一個身影。只見雲墨逍抱着雙臂靠在一枝粗大的樹幹上,濃密的睫羽遮擋着流淌下來的月光,不安分地顫動。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緩緩睜開了雙眼,正對上白夕辭驚訝的眼眸。
雲墨逍微微一愣,隨即不自然地扭過頭去,在那枝幹上稍稍挪動,活動了下僵硬的四肢。
白夕辭見他如此彆扭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卻換來他一聲冷哼。她不顧他惱怒的目光,雙手撐着窗台,催動靈蘊輕點腳尖,輕笑着朝着雲墨逍飛去。
她朝雲墨逍張開雙臂,風帶着月光溫柔地擦身而過,她看見雲墨逍站了起來,沐浴在聖潔的月光之下,仿佛不可碰觸般遙遠,卻又那樣溫柔地朝她伸出了雙手。她看見他眼中的自己越來越清晰,那眼眸中的一池春水幾乎要將她沉溺。就這樣淪陷了下來,再也無法抽身。
雲墨逍接住她一個轉身,將她還未控制精準的速度緩衝了下去,順勢將她摟在了懷裏,微微皺眉:「怎麼跑出來了?」
「那你怎麼也跑出來了?」白夕辭摟着他的腰,調皮地眨眨眼睛。
「睡不着。」雲墨逍移開視線,有些不自然得敷衍了過去。
「哦,睡不着就跑樹上睡來了,之前怎麼從未聽說掌尊大人有這個愛好?」雲墨逍彆扭的樣子讓白夕辭玩心大起,忍不住繼續調戲道:「哎呀,此處視野極好,掌尊大人莫不是看上了客棧中哪位姑娘,跑這兒偷看來了?」
雲墨逍看着白夕辭故作驚訝的表情,嘴角一抽,突然將她按在樹幹上,欺身上前,緩緩俯身逼近她:「膽子大了,嗯?」
白夕辭被禁錮在雲墨逍與樹幹之間進退不得,雲墨逍不斷逼近,一貫清冷的眼神此時卻帶着邪邪的調笑,攝人心魄,竟讓她感到十分的······魅惑,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砰砰的心跳聲簡直讓她無地自容,雲墨逍肯定都聽到了,她覺得自己的臉已經快要熟透,連呼吸都開始不順暢起來。
雲墨逍突然輕笑一聲,輕輕碰了碰她的鼻尖,摟着她躺在了粗壯的枝幹上。
「你耍我!」白夕辭又羞又怒,掙扎着想要撐起身來,卻被雲墨逍緊緊按在胸前。
「別動。」不過短短兩個字,卻真的讓白夕辭聽話地安靜下來,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在耳邊迴響,一切都能真實地觸摸到,瞬間將她的心填得滿滿當當。
夜很安靜,粼粼的波光夾帶着細微的流水聲,天宇中一條長遠寬闊的星河洶湧不可阻擋地朝前推進,不知何處來,也不知何處去。白夕辭望着灑滿零碎星鑽的夜幕,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般。
「逍,你喜歡這兒嗎?」她在夜風中悄悄地問道。
「喜歡,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什麼也不去想的日子了。」雲墨逍的話語讓她忍不住開心,她能想像他嘴角微微上揚的模樣,星光倒映在他眼中,映出另一片迷人的夜色。
「你來這裏,不僅僅是為了調查這邊的怪象吧?」
「那你說說,我還為了什麼?」雲墨逍笑意淺淺,微眯着眼睛看着難得乖巧的白夕辭。
「是不是還為了尋找解決小水問題的辦法?」
他唇邊的笑意愈盛,聲調慵懶地答道:「知我者,夕辭也。」他換了只手枕在腦後,繼續說道:「南方民風迥異,奇聞異術也多見於此,白夜澤更是以控靈之術聞名於世。說不定這裏能找到解決小水問題一勞永逸的辦法。你在這裏生活了許久,可有什麼相關的見聞?」
白夕辭心中一沉,沉默着搖了搖頭。自從當初離開了內城,她也曾在周圍遊蕩了很久,尋遍了奇人異士,看遍了古籍藏書,都沒有找到關於魂魄復生的有效方法,無奈之下只有前往帝川尋找祈魂珠。
雲墨逍輕嘆一聲道:「總會有辦法的。算起來小水還有三年的時間,到時候我們把小水接過來,無論結果怎麼樣,我們都陪着他。」
「恩。」她悶悶地點了點頭,忽然又笑了出來:「你這根本就是撿了個兒子養。」
雲墨逍也不惱,笑着揉了揉她的碎發,道:「撿個兒子沒有娘,養了也白養。孩子他娘,我可終於找到你了。」
「呸!誰是孩子他娘!」白夕辭捶了一拳在他胸口,怒道。
「你不是?那我豈不是還要去再找一個?」雲墨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立馬換來白夕辭怒目而視:「你敢!」
「不敢,不敢。」雲墨逍笑得肆意張揚,把她的腦袋又按在了自己懷裏。然而白夕辭又不安分地抬起頭來問道:
「對了,我今天一直覺得你怪怪的,你是不是對卿顏不太放心?這大半夜的吊在樹上也是擔心我出事吧?」白夕辭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有些得意地笑起來。
雲墨逍翻了個白眼,一記爆栗下去,白夕辭頓時痛呼不已,而他無視她的抗議,自顧說道:「誰讓你總缺個心眼,什麼人都往身邊帶,我只好幫你長個心眼。看來我不僅撿了個兒子,還撿了個女兒。」
「哼!你長心眼了不起?你的心眼都瞎長,卿顏那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有什麼好讓你擔心的?你這樣活着也太累了吧!」
雲墨逍無奈地搖搖頭,閉眼不欲與她爭辯,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問道:「對了,今日那名男子,你可認識?」
白夕辭一愣,回想了一下搖搖頭:「我沒見過他。但是他的招式以靈蘊為武器,很像是白夜澤中人。而且活挖心臟多半是白夜澤中的禁術,看來又有人偷練邪門歪道了。」她神色凝重,卻不知他為何這樣問,疑惑道:「怎麼了嗎?」
「那人一看見你便有些古怪,我以為你們是舊識。如此看來應當是盯上了你們兩名女子,想對你們下手吧。」雲墨逍若有所思道。
「如此邪惡禁術,若他真是白夜澤的人,我必要為白夜澤清理門戶!」她憤憤地握緊拳頭。
「清理門戶,說的好像你在白夜澤當家做主一樣,難道你竟是白夜澤的澤主麼?」雲墨逍輕笑着掰開她的拳頭。
說者看似無意,白夕辭心中卻驀地一沉,她沒有接話,雲墨逍似乎感受到她的異常,微微抬了抬頭,卻聽到她輕聲說道:「在白夜澤的時候,我有一個姐姐。父母去世得早,我和姐姐被收養在澤主門下,與澤主的兒子白漓清一起長大。姐姐太過優秀出眾,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這個妹妹的存在。後來漓清在帝川圍剿中為了救我而險些喪命,我們費盡全力只保得他一縷命魂十年不散。我被驅逐出白夜澤,其實也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我曾經存在,我在外流離這麼多年,卻遲遲未曾尋到解救他的方法。」
雲墨逍靜靜地聽着她的敘述,心中有些複雜,又有些心疼的情緒升了上來,他將手指穿過白夕辭的手掌,十指緊扣。
而白夕辭卻輕輕地笑了笑,緊了緊手中的力道,讓兩人的手心貼得更近了一些:「這條命是他給的,我就算用盡一切辦法也要救他。」她感到包住自己的手掌微微震動了一下,心中一暖,又接下去道:「把欠的都還給他,我便自由了。到時候,你可還願意帶我去天涯海角,與我相守終身?」
雲墨逍看着她眼眸中晶亮的光,猶如海上一點漁火,卻勾起他心中翻湧巨浪。他伸手扣住她腦後,驀地拉近,俯身印上了她微涼的唇。
夜涼如水,唯獨兩人身上包裹着揮之不去的暖意。月桂在月光下微微泛着綠光,每一片綠葉上顫動跳躍着的是新生的力量,籠罩着這片巨大寬闊的土地。
不遠處忽然傳來細微的樹枝斷裂的聲響,下一秒便被淹沒在兩人的耳鬢廝磨,呢喃軟語之中。流水潺潺,茂葉簌簌,一切的有形無形都在眼前靜靜地流動,看不見過去也不知道未來。
第二天,卿顏醒來見身邊床榻無人,窗戶打開,心中一驚,以為是白夕辭被歹人所劫。她快步走到窗前向外張望,便看見不遠處的月桂樹上相擁而眠的兩人。
他們沐浴在晨曦中,十指緊扣,緊緊相擁,面容恬靜安詳,唇邊掛着掩飾不住的柔和笑意,似是已經擁有了世間最珍貴的東西,了無遺憾。
卿顏望着兩人,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忽然間又凝結在唇邊。她的眼眸在晨曦中暗了暗,緩緩垂下目光,轉身走入室內的昏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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