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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相輕,自古使然。
歷屆春闈期間,也不乏考生因糾紛鬧上公堂之事,且世人多愛抱團,初始兩名考生間雞毛蒜皮的小摩擦,往往會漸漸發展成基於親緣、地緣、師承等因素而形成的兩個團體間的大矛盾,並最終演變為兩股勢力、兩方利益集團間的爭鋒角力,甚至在朝堂之上以黨爭形式直白地擺到天子面前。
有別於以往,順和八年二月十五,「泉、瓊兩州考生聚眾薈錦樓掐架」事件,卻直接被捅到了仁和殿的案桌上。二十日,例旬問話,順和帝不出意料地召見了袁雋。
仁和殿內,順和帝直接將京兆府的案報摺子交予袁雋看。孫正到底是個能牢牢坐住京兆尹位子的人,雖猝不及防地接下了安平公主丟出的「燙手山芋」,但一套「按律例辦理」的流程走得妥帖高效。摺子上,兩方糾紛的前因後果清楚明白,苦主、施暴者及其背後勢力互相諒解、握手言和的承諾感人至深,被妥善控制的、有功名在身的涉事考生對自身行為認識清晰、對府衙作為感恩戴德。
袁雋十分想膜拜學習孫正當年科考的策論答卷。
「安平!」順和帝見袁雋走神,有些不悅。
「陛下恕罪,孫大人這摺子實在是文、字俱佳,安平讀來受益匪淺,愛不釋手。」袁雋答道,又將摺子交大太監春和轉呈。
順和帝見袁雋表情、動作與其出口的話十分不配套,不知怎的,突然心情大好:「虧你自己還是個修書的,朕的佐著作郎可是又想着要入京兆府學文書了?」
「陛下若下旨,安平乖乖去學便是。」
聽袁雋答話,順和帝覺出一絲不尋常:往日這丫頭是問什麼答什麼,惜字如金,今天卻賣乖討巧得很,甚至像是在等着自己問話。就如此刻,自己只問了句:「十五那日,你也在薈錦樓?」若照往常,她定然只會答個「是」,但現下……
「是。那日一早,安平受祖父之託探訪鎮遠侯,見了獨腿拄拐從戰場回來的侯爺,難免想到已逝的娘親、爹爹,心裏有些不痛快,所以回府用了午飯後,就又去了薈錦樓,想悄悄地……喝一杯……」
「冷梅香。」
「陛下怎知?」
「你們如今所行之事,有什麼是朕年輕時候不曾做過的?不過,安平你才多大?怎能一個人上酒樓偷喝酒?」
「回稟陛下,安平那日剛入了雅間,連茶都沒喝上,樓下就鬧起來了。掌柜請我離開時,酒都未曾見到呢!」
「你既親歷其中,不妨說說,這些鬧事的考生要如何處置?」
「安平斗膽,鬧事的考生都該嚴懲!能來京會試者,皆有功名在身,在百姓眼裏,他們代表的就是朝廷。明明科考在即卻成日裏招貓逗狗、遊手好閒,甚至妓館爭風、酒樓鬥狠,鬧到人盡皆知。如此品行,他日若是僥倖高中為官,百姓能指望他們幹什麼出息的事兒?故,此風不可長!」
「該當如何?」
「安平以為,考生於京中鬧事,凡聚眾、挑頭或阻礙府衙辦差者,可奪起應考資格,且五年之內不得再參加會試;首惡、尤劣者,褫奪功名。且,既屬京畿治安事務,涉事考生所犯之事程度如何,可由京兆府審查認定後,再通報禮部、國子監核准予以除名;考生如果不服,也可上告大理寺。」
「從眾參與者又如何?」
「京城是什麼地方?天子腳下,百善之首,各處考生來京卻不學些好的,豈不可惜?安平看來,他們就是太閒了!」
「所以呢?」
「有暇鬧事不如疲於讀書。叫他們入京還接着上學便是!譬如,國子學可容三百學子同時就讀,目前,六個堂在冊學生總數不過小半,容百餘名旁聽考生不在話下;除官學外,京城雲嶺、濟安、懷安、抱朴四大書院也能容下不少人。國子監可統籌京內、京郊可徵用書院、學堂的員額,分門別目,登記造冊;考生入京後,須先至國子監錄名選課,然後按時上學、余時自學,期間表現一併計入日常品行考校。」
「此法對非京考生好處更多,京內書院、學堂如何能同意?若推行之初便遇阻滯,一來一往,會試時間可就到了。」
「近幾次春闈,京中考生表現並不好,或許書院、考生也是願意知己知彼、取長補短的呢!」
「如此,確可一試。還有兩件事,安平你要如實答來。」
「請陛下明示。」
「其一,今日這番說辭,事先準備多久了?」
「四日。」
「其二,崇志堂席位幾何、如今還余多少,安平公主的邊地課又能容下多少考生?」
「崇志堂余席不少,若大家不介意擠一擠,安平倒是不怕聽課人多。反正,陛下都覺着安平的書不錯,那課必然也差不了。若實在坐不下,不是還有彝倫堂嘛,再不濟靈台也行,地方更寬敞,至多冷一些,安平屆時穿得厚實些就是了。」
「哈哈哈哈,好!就依你所言。來人!擬旨。」
袁雋沒想到,順和帝全盤接受了自己的提議,甚至明旨奪了當日薈錦樓幾名挑頭考生的參考資格。至此,安平公主報案,京兆尹主持處置,順和帝親自下旨,「掐架事件」高開高走,圓滿收官。
蕭凌獲知後,點着袁雋額頭笑她:「做先生的排場是大了,可那幾個考生這般灰頭土臉被趕回去,你這回得罪的可是泉、瓊兩州的士族,大虧!」袁雋不甚在意,到了二十四日崇志堂講學,蕭凌將她送到國子監門口便不願再進,只道:「今日崇志堂必定人才『擠擠』,我便不湊這個熱鬧了,待散學來接你。」
袁雋如常踩着學鍾最後幾響才走進崇志堂,入目所及,果如蕭凌所說人才「擠擠」。
今日崇志堂內「湧進」的旁聽考生大致可分三類。其一,純為一睹首位授了文官職、主講國子學課業的大楚公主風采,豈料眼前只一個瘦瘦小小、着靛青宮裝、梳雙平髻的小女娃,略略意外。其二,深以為安平公主乃聖上最為寵愛看中的宗親晚輩,且聽聞可於翰林院、鴻臚寺自由出入,日常所交皆為有權有名之士,祖父還是國子監祭酒,遂特地攜得意文章書畫而來,有心露臉。其三,知曉「掐架事件」始末,判斷泉、瓊兩州的考生必咽不下這口氣,定會借着旁聽機會來給公主下面子,於是,專門來現場看戲,分外雀躍。
袁雋站定,堂下致禮,只見首排正中座上,因着蕭凌缺堂才敢堂而皇之落座的姜融嘴角帶笑向上望着。袁雋不慌不忙,只一處一處打量聚坐旁聽的各州考生,一言不發,以靜制動。堂內一時鴉雀無聲,氣氛有些緊張,突然,一旁聽考生當先起立:「安平公主,學生乃泉州考生,出自渤港鄧家,行五,名聰,表字志銘。久聞崇志堂邊地課之名,常遙想公主講學風采,今錄名旁聽課業,實榮幸之至。」
袁雋見人不爽利,更不搭話,鄧聰面上掛不住,也不再客套:「聽聞公主平日講學所涉多為北平與西北境各地,其實我泉州於元滄入海口處與齊隔江而望,也算邊地,不知公主可否也講講泉州?當然,公主未曾到訪過泉州,泛泛而談也無不可。」
袁雋擺出得體笑容,淡淡說道:「本公主頭回在崇志堂講學時就說過,我這課是紙上談兵,對沒出過中州的國子學學生來說確實足夠了,可如今機緣正好,堂上有真正生於邊地、長於邊地、熟知民情之人,這課不如交給你們講吧!」說完,袁雋大大方方地於講席上坐下,又做手勢請人:「鄧五郎,請!」
「公主才是先生,此為何意?」
「教學相長,機會難得。」
「這……倉促之間,叫人怎麼講?豈不誤人子弟?」
「不過講些邊地民情風俗,誤不了人。鄧五郎既出自渤港鄧家,當可講講渤港百姓中兵、農、漁、工、技、商各籍人口比重如何,稅賦差異多少?轄內各港口碼頭分佈如何,水師港口和民用碼頭差別多少?北平水師江上戰船和泉州水師的海船區別如何,一船軍兵一日吃喝保障用度多少……」
「我哪知道這些?」
「不知道嗎?要科舉入仕之人,自己家鄉民政都不清楚嗎?而且,你不是渤港鄧氏嗎?鄧家百年制船世家,兩朝出過三任水師都統,制船、軍政也不懂嗎?」
「我……」鄧聰憋得滿臉通紅沒說出一句話來,在其身邊圍坐的泉州眾考生也低垂着頭。
「本公主原以為鄧五郎是想要給本公主一個下馬威,如今看來,原來真是虛心求教來的。」
袁雋話音剛落,旁聽的瓊州考生聚坐之處爆發出一陣笑聲,袁雋敏銳地捕捉到姜融神色中的不耐,心下狐疑:怎麼出身南海瓊州的姜氏小公爺,反倒站在泉州考生一邊了?
袁雋視線射向瓊州考生,一名膚色略黑、一身淺青衣衫的高瘦青年被推搡着站了起來,朗聲道:「學生韓汜,小家小戶的不值一提,講學是肯定講不了,倒能說些瓊州醫、藥之事,不知公主眼裏,這些算不算邊地民情?」
「算。上來講吧!」
有人起了頭,自有後來者,求表現的考生花樣百出,好不熱鬧。待有滄州考生開講,崇志堂學生又拿城東酒肆王老漢和城西餅鋪劉小兒借貸的術數題來考校,但見其竟能結合京城佈局貴賤差異、酒肆餅鋪營利周期差異、王老漢和劉小兒借貸心態差異、甚至糧食收成豐欠影響差異等因素詳細分析、侃侃而談,崇志堂學生這才終於相信安平公主所言——術數一道的「數」與「術」都是刻在滄州人骨血里的!
待散堂學鐘敲響,眾人仍意猶未盡,袁雋正待離去,卻被一群蜂擁而上的考生團團圍住,一茬茬的文章書畫遞來,不勝其煩,又不好發作,只能清了清嗓子道:「各位雖只旁聽,但也要守本公主崇志堂講學規矩。凡堂上佈置課業,若感興趣,可形成策論答卷,先交予寧國公府姜四小姐處,言之有物的,本公主自然能看見。除此之外,若有課業相關事宜要討論校誤,可於講學後直接到敬世閣來見。至於風花雪月的文章書畫便不必拿來了,本公主不得空。」
言畢,得了眼色的「小先生」姜姝上前向眾人致禮,引走了人潮,替袁雋解了圍。
袁雋好不容易出了崇志堂,向着敬世閣而去,途徑一處僻靜小院時,赫然見到孫正攜兩名京兆府府兵與姜融在一處說話。見袁雋望去,孫正遙遙行了禮,並不近前,袁雋留了心,點了點頭,不多停留。
待到敬世閣,小火爐上的水剛剛煮出蟹眼泡,袁雋等的人來了。
「學生韓汜,見過安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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