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六郡 第十章、真相半白(二)

    臨澤的黃昏向來是文人墨客詠頌的美景,站在臨澤的城頭,能遠遠望到天邊盡頭露出的一線黃沙,夕陽橘紅色的柔光均勻地鋪滿目光所及的每一個角落,遠處的沙海,近處的護城河與城牆,城後的青山,每一處都陶醉在這暖陽下,像喝醉了一般面上泛起橘紅。這裏的沙海落日,更能讓人生出天涯共此時的感慨,賽過海上生明月。一線黃沙那裏,漸漸浮起一個黑點,緊接着緩緩顯出上身,又浮現出跨下躍動的馬。一人正踏着夕陽的餘暉縱馬飛奔而來,如送荔枝般一騎絕塵。直到這一人一馬踏起的煙塵都要消散之時,才又有一隊人馬從方才這一騎顯現的地方奔騰而出,黑色的旌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旗上鐵劃銀鈎單書一個「征」字,與那城門上「臨澤」二字一樣,一筆一划盡顯殺伐。

    定西王臨到橋頭,右腿一個後擺跨下馬尾,左腳並沒有離開馬鐙,馬也並沒有止住飛奔。右腳輕一點地,又飛身躍上馬身,堪堪坐穩,馬也將將進了城門。這是定西王冉征自己立下的規矩——入城必須下馬,王孫與草民無異。滿城將士皆知王爺有急事在身,平日裏王爺也是規規矩矩下馬,牽馬步行入城的,就跟此刻也到了橋頭的那一隊護衛一般。

    「我兒還好嗎?雲兒!爹爹回來了!」冉征人還沒進小王爺的院子,聲音便早已到了,震得屋檐上撲簌簌地往下落薄土。

    「王爺!奴婢們該死王爺!」冉征剛大步流星地進了院子,便被迎面跪倒的兩個丫鬟止住了腳步。

    「咋啦?你倆不是伺候小王爺起居的嗎?何事哭哭啼啼的!」冉征喝道,心裏一緊,心說這才整六日啊,還不到七日呢。

    「小王爺、小王爺他……丟了……」兩個丫鬟哭的更大聲了。

    「啥?!丟了?咋丟的?」冉征瞪大了牛眼問道。

    「奴婢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不見了。護院說是絕對沒有出院子去,趙統領又帶着人把整個王府翻了一遍,也沒找到。」一個丫鬟道。

    「到處找找不到,夫人、夫人便去找算命的算吉凶,算命的說、算命的說……」另一個丫鬟欲言又止。

    「說什麼!」冉征喝道。

    丫鬟只覺心神欲裂,脫口而出:「說小王爺是被鬼抓走的!」說完便「砰砰砰」地直磕頭。

    「放屁,護院說沒出院子,那就絕對沒出院子!」王爺怒道。

    「來人!」王爺又一聲大喝。

    「在!」不知從哪冒出兩個身披甲冑的士兵,拱手待命。

    「東西南北四營的兄弟,演武場集合,一日之內,推平王府,挖地三尺。重蓋。」王爺道。

    「是!」兩名兵士又是一個字,立刻轉身離去。

    「起開!」王爺對兩個丫鬟道,說罷兩步進了小王爺的臥房。剛進去便立馬跑了出來,隔空大喊道:「你倆!回來!先別傳令!」

    「是!」遠處傳來一聲弱弱的應答,王爺這才長出一口氣,連忙回屋。又喝道:「你們兩個丫鬟,進來!」

    兩女戰戰兢兢挪進小王爺的臥房,頭都沒敢抬。王爺語氣平緩了些,但仍舊有些生氣,沉悶地問道:「來,你倆誰說說,這是啥?」

    兩女又哆嗦着慢慢抬起頭,順着王爺指的方向看去,小王爺就安安靜靜的睡在床上,仔細聽還能聽到微弱的呼嚕聲。兩個丫鬟當時就傻了,也慌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跪的相當整齊迅速,兩個人只跪出一聲「撲通」。

    「王爺!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王爺!小王爺他丟了兩天了!剛才還沒有的!」一個丫鬟慌亂道。

    「是真的王爺!借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拿您開涮啊!小王爺真被鬼抓了,夫人都去做過法事了!」另一個丫鬟也慌亂道。

    「是啊王爺!剛才夫人也過來了,我們一起進去的時候,小王爺還沒回來呢!夫人能證明的王爺!」丫鬟補充道。

    「行了!滾!回頭我問夫人,你倆有半句謊話,便隨軍訓練一個月。」王爺道。

    「是……」兩女應一聲慢慢倒退着出了房門。

    「怎麼回事,小王爺怎麼突然又出現了?」一個丫鬟納悶道。

    「住嘴!你還希望小王爺沒回來呀!」另一個丫鬟壓着嗓子喊道。

    「噓噓!」那個丫鬟趕緊做一個噤聲的手勢,道:「趕緊走。」

    「咱倆快去跟夫人通稟一聲,小王爺回來了。」那丫鬟道。

    「就是,夫人一高興給王爺說兩句好話,不然咱倆隨軍訓練一個月,還不得死在那兒。」另一個丫鬟道。

    「聽說前段時間抓了個女細作,王爺直接賞給四個營的兵士了,東西南北每營一天。」那丫鬟說着打了個寒顫。

    「就是的,聽說才逛了一個營,剛出東營,人還沒送到西營呢就氣絕了。」另一個姑娘也打了個寒顫道。

    「怎麼死的,才一天……」丫鬟道。

    「還能是怎麼死的,就那麼給弄死的……」另一個道。

    「嘖嘖嘖,活活弄死……」那丫鬟一陣頭皮發麻。

    「你想想,一個營,那是多少人,又是當兵的,嘖嘖嘖……得弄成啥樣子。」另一個也顫着牙道。

    「咱倆不會被……」那丫鬟道。

    「不會,王爺只對異族狠,對自己人很寬大的。」另一個道。

    「嘻嘻,我看你巴不得被送過去吧。」另一個姑娘又道,「看你這身板子,能抗住兩個營的漢子。」

    「你三個營隨便便。」那丫鬟也嬉笑着還擊道。

    「你四個營……」

    「你打一個轉圈……」

    「你還能倒打一圈……」

    「嘻嘻嘻……你不要臉、」

    兩人嬉笑打鬧着向王妃道院落小跑去,小王爺回來了,她們的天也晴了。

    「事情就是這樣了,夫君……」王妃一進門先是梨花帶雨地將小王爺好一頓心疼,然後便哭着跟王爺講完了這兩天的經歷。

    「哦,這麼說是那和尚做完法,雲兒就莫名其妙自己又回來了?」冉征沒好氣的笑道。

    「真是這個樣子的,從頭到尾十幾雙眼睛瞅着呢,非是妾身一人胡言亂語。」王妃怯怯道。

    「你啊!婦道人家,連這都信!這裏面定有隱情,待雲兒稍後醒來,我親自問問。」冉征道。

    「你說的雲兒的那幾個朋友,現在何處?」冉征又問道。

    「就在隔壁院子。」王妃道。

    「你在此等着雲兒醒來,我一會還得給他服藥。」說完邁步朝旁邊走去。

    冉征一進院門,就看到廊沿上坐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進來,一步越下台階,拱手呲牙笑道:「王伯伯。」

    冉征一愣,而後立馬哈哈大笑道:「哈哈!是你小子!」然後好一陣揉辰遠的腦袋,跟辰遠揉台墨的腦袋一模一樣。道:「都這麼高了!」


    「王伯伯風采不減當年吶!怎麼一點都沒老哩?」辰遠依舊呲着牙笑道。

    「你這兔崽子,我再跟你說一遍,我是你定西王,冉征伯伯。不是你定西的王冉征伯伯。」笑罵着一削辰遠道腦袋。

    辰遠笑着不回話。

    「你爹還好吧?」冉征又問道。

    「好的很,我也一年沒見了,想來還沒過世。」辰遠道。

    「你這崽子,滿嘴胡言,老子揍你。」說着就作勢要打。

    「王伯伯這兩天去哪裏了啊?好容易來拜訪你一回,你還不在的。」辰遠明知故問道。

    「你那弟弟,一天瞎雞兒跑!被個西域妖人裝扮的乞丐架躿子中間一掌,中了那荒草如鏽。」冉征道。

    「荒草如鏽?就是跟毒砂掌類似的那功夫?」辰遠又道。

    「就是那個!七日喪命的那個。」冉征道。

    「那除了施掌的本人,我朝就只有萬醫谷的烏老爺子能解了。」辰遠道。

    「哈哈!你倒是見多識廣!喏,你說我這幾日幹什麼去了?」冉征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得意地晃了晃。

    「一個來回剛好六日,時間寬寬鬆鬆。」冉征又道。

    「好是好,可惜用不上。」辰遠道。

    「怎地用不上?」冉征問道。

    「小王爺被鬼抓走了啊。」辰遠道。

    「還真是?你也信?」冉征詫異道。

    「當然不信。」辰遠笑道。

    「我就說麼!你們父子倆比鬼還邪乎。能信這玩意兒?」冉征笑道。

    「信的人還不少嘞。」辰遠道。

    「你嬸子也信,還說她親眼見過,好多丫鬟也說見過,還瘋了幾個,在別院養着呢。」冉征道。

    「我隔着院牆都聽到了,鬼一看您回來了,嚇得把小王爺連夜送回來了。」辰遠呲牙笑道。

    「去!」冉征一拍辰遠後腦勺,道:「走,一起過去看看。」

    辰遠隨着冉征來到旁邊小王爺的屋子,王妃正拿着溫毛巾給小王爺擦着臉。

    「見過王妃。」辰遠朝王妃一作揖。

    「啪!」冉征又抽辰遠一個腦瓜子,道:「少出洋相,叫嬸嬸就行。」

    王妃驚訝的看着自己一向不苟言笑的夫君竟跟這少年如此親昵,頓時不知所措,道:「這位後生是……」

    「我跟你提過,你可能沒印象,我那救命恩人的孩子。」冉征道。

    「可那……哦、嬸嬸先前不知,把你怠慢的勁大了,你可不能記嬸嬸仇。」王妃像是有什麼疑問,又沒說,於是客氣道。

    「嬸嬸說笑了,昨晚那一桌大餐吃的我現在打嗝都還有肉味。」辰遠笑道。

    「小王爺回來啦?」辰遠這時看向床鋪,冉雲睡得正酣。

    「嗯,莫名其妙就出現了,就跟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樣,太嚇人了!」王妃道。

    「還是嬸嬸找到法師得力,把鬼給降住了。」辰遠道。

    「我也覺得,定是那非聞大師的功勞,明日一早我便去好好感謝他。」王妃激動道。

    「不用了,明天天晴麼陰還不一定呢。」辰遠道,接着又笑道:「嬸嬸的腿腳也康復啦?」

    「哎?真的啊!我一聽雲兒居然回來了,一高興就跑過來了,你這麼一說還真是,一點疼的感覺都沒了!」王妃驚喜道。

    說完抬頭看向辰遠,只見辰遠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那笑是那麼的讓人不舒服,仿佛在看着你出洋相一般。

    「我估計那大師能找回小王爺,治好您的腿也就是捎帶手的事兒。」辰遠道。

    「哎王爺,要不您趕緊去瞧瞧,沒準那大師找回小王爺的同時又捎帶手把毒給解了呢?」辰遠道。

    冉徵怪怪的看了辰遠一眼,兩步走過去扯開冉雲的衣襟——胸口乾乾淨淨,白白嫩嫩,哪還有什麼掌印。

    「還真是神了啊,呵呵……」冉征笑道,眸子裏閃過一絲陰狠。

    「看來是我緊張過頭了啊,等着鬼抓這兔崽子就好了,還能因禍得福。」冉征又道。

    「也不全是,若是這鬼抓小王爺沒抓成功,還得您的解藥。」辰遠笑道。

    「你找的誰?非聞大師?可是那南碑院的和尚?」王爺沒有理會辰遠,問王妃道。

    「是的。」王妃點頭,止住了哭,但眼眶依舊是紅的。

    「哼。」王爺冷哼一聲,「我倒要去問問他,哪裏來的什麼鬼抓走了我兒,他又有什麼本事給我兒隔空解毒。」

    「夫君,孩兒回來就好,莫要再生事端了。」王妃略微有些慌亂。

    「將雲兒帶到你房間等他醒來,這屋子涼,我去去便回。」冉征說罷一腳邁出門去,此時趙副將剛好趕來,看王爺一臉怒氣地往外走,行禮行了一半便止住,一語不發的也跟着往外走,沿途幾個兵士看王爺和趙統領一言不發,面色不善的徑直往外走,索性也跟在身後……待到出了王府大門,王爺身後已「哐哐」地跟了百十號披甲着盔的兵士。

    「嬸嬸莫要哭了,小王爺不久便會甦醒,若是一醒來看你紅着眼,你們母子情深,小王爺會內疚的。」辰遠一作揖,說完變要跟着着冉征出去。

    「站住……」王妃顫聲道。

    辰遠聞聲站定,並未回頭。

    「你、知道什麼?知道多少……」王妃聲音更顫。

    「基本……全都知道了。」辰遠嘆口氣道,依舊未回頭。

    王妃聞言像是被抽乾了全身氣力一般,癱倒在冉雲床頭,淒笑兩聲,道:「應該的,應該的……我等你跟王爺回來,我自會謝罪。」一邊說,一邊溫柔地看着小王爺傻笑,還輕輕地撫着他的臉。

    辰遠這才微微偏了下腦袋,道:「我還知道,你很愛他,絕不會讓他受到一絲傷害。更知道,他也不能沒了你這個娘。」說罷大踏步離去,王妃聞言看着辰遠離去的背影,撲簌簌地掉下了淚來。又連忙兩把擦乾淨臉,更加用力地撫摸着兒子的臉頰,仿佛差點就摸不到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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