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六郡 楔子(三)索命——中

    來人白衣,白鞋,白髮冠,鼠臉面具,半黑半白。全身還能看到別的顏色的地方便是長長的黑髮,瀑布般垂到了腰間,辰遠見過不少女人,也撫摸過女人的頭髮,沒有一個女人的頭髮有眼前這個男人的黑亮,看起來就很柔順。黑白鼠臉面具遮住了上半個臉,只露着尖尖的下頜與紅潤的嘴唇,下半張臉竟跟身上的衣物一樣的雪白。細長的嘴唇的一角微微斜翹着,與面具上細長的眼睛配得天衣無縫,似是這樣的下頜與嘴的上面就應該長這樣一個鼠臉與鼠眼,這樣的眼就只能配這樣細長紅潤的唇,整個人似半黑半白的面具一樣,半陰半陽。

    「散仙竟真的很俊俏呢。」這是陰陽臉鼠妖進來之後說的第一句話,說着還輕輕摸了摸辰遠的臉,末了還用修長又同樣雪白的手指挑了一下辰遠的下巴。陰柔又細軟的聲音讓辰遠背脊上的汗毛根根立起,辰遠若非腿不能動,早已一個縱身出了大門,離這妖人遠遠的,走之前一定要踏這陰陽人一腳的。

    「我今天本來很忙的,差點都沒能抽身過來,得知你來了,我是特地趕過來送你走呢。」陰陽鼠妖輕柔的說着,語氣仿佛是像來給辰遠送什麼好吃的一般。

    「沒有枉費我那麼辛苦的做了一出趣事引你前來,你若是不來,真真會氣病我呢。」陰陽人竟有些委屈。

    所有的算計竟也是出自這白鼠之手。辰遠驚得看向烏慎,烏慎笑呵呵地摸着自己的鬍子,不置可否地點着頭。

    「辰大哥就沒有什麼可說可問的嗎?」白鼠輕柔的問着,語氣竟像是在乞求。

    「我與你可有什麼仇怨?」辰遠盯着白狐,問道。

    「怎麼會呢辰大哥,你我素不相識,我倒是聽得辰大哥的威名很久呢,武功高強又仗義疏財,為兄弟兩肋插刀,隨心所欲,除惡扶弱,大俠之風。是中原武林年輕一輩第一人呢。」辰遠並不作聲,白狐又道:「這樣的人,這樣的行事,又怎會與人結怨呢?眾人敬仰怕是都來不急吧。」

    辰遠依舊不做聲,只是定定看着白鼠。

    「只是我有些抱歉呢辰大哥,我喜歡看着強者在我的腳下掙扎,流血,呻吟。卻依舊沒有辦法反抗,只能睜着眼睛死去。」陰陽鼠滿臉純真地說道。

    「而且,越強的,越年輕的,垂死掙紮起來就越是好看,越能令我快活呢。」白鼠的眼中竟是滿滿的天真無邪,像是期待長輩從身後拿出糖來的小孩,語氣也像孩子一般。罷了又一摸辰遠的面頰:「辰大哥若是死起來,是能令我發抖的男人呢,定然極為好看,最是好看。」

    辰遠的眼神很複雜,也愈發的冷漠。他知道,給這種人不論說什麼,都不會令他有絲毫的改變。這種人將人看得與蒼蠅蚊子並無多大區別,他們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將一個大活人虐殺,肢解或是用各種各樣殘忍的手法玩弄致死。就像普通人可以想也不想地打死一隻蒼蠅,孩童抓住蚊子後拔掉嘴放飛,或是抓住蝴蝶直接活着夾入書本中做成標本,亦或是故意追着踩死螞蟻爬蟲之類。在他們眼中,這才是真正的眾生平等,人和蒼蠅,都只不過一條生命罷了。蚊子爬蟲若是像虎豹一般大,人也只是食物而已。辰遠對這樣的人,一向是懶得與之對話的,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一套歪理,這套歪理甚至能迷惑不少人的心智,看起來非常有道理,並且比你的道理高明出很多。他們若是能覺得自己錯了,那才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辰大哥貌似很不愛搭理我呢,是累了嗎?」白鼠道。

    「我知道的,人一害怕,有時就會止不住的腿軟,無力,甚至連說話的氣力都使不上呢。」白鼠又道。

    「那麼我們便開始吧,這麼好的東西,卻不能慢慢賞玩,都怪我今日太忙了,一會還要去忙呢。可惜了,好可惜,好心痛。」白鼠一直在自說自話,說完面露痛苦之色,起身看向被定住的眾人,只幾眼便走向彭老太爺:「看來看去還是彭前輩的劍最好呢,寶劍配英雄,這樣的劍才配沾散仙的血,割辰大俠的肉。」

    「老爺子竟不肯借劍給我嗎?」白鼠拽了兩下沒從彭太平的手中拔出劍來,有些生氣:「朱小弟,快來,掰開老爺子的手。」朱峰顛顛地跑過去掰開彭太平的手,烏慎也笑呵呵的看着他倆。

    這是第一次他們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辰遠猛的舉起手,仰頭將瓶口對着自己的嘴,像他上次與顧明對飲一般——他手裏有淨瓶的,裏邊有「甘來」,也就是解百毒的「歸去來」。剛才竟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忘記了一般。

    可是口中並沒有傳來想像中的清涼,傳來的只是耳邊三人的大笑,瓶子竟是空的。烏慎捧腹道:「辰大俠,大家都是心思縝密之人,你此舉似是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了。」接着又道:「你真以為我僅是麻痹了你的雙腿,便敢任由你提着可解百毒的『甘來』在手麼?你真以為朱峰鑽進桌下就只是給你椅子上撒了一把『軟娃廢』麼?」說罷看向朱峰,朱峰從胸口掏出一個瓶子,得意的晃了晃。

    辰遠看了看手中的空瓶,瓶底赫然有一個小眼,瓶身還粘着些泥巴。嘆息道:「我拆穿你身份時你大笑間引得劇烈咳嗽,竟是在給這矮子打暗號。拍桌子叫一聲好,卻是為了掩蓋刺穿瓶子時輕微的振動和聲響,我還以為手上一振是你拍桌子給震的,早知道看一眼桌下了。」轉念又道:「也不對啊,瓶中漸空,手中漸輕,我就算上身反應遲緩了,也當感覺的到的。」

    「哈哈,這便是這朱兄弟的妙處,他手中極細,不管掂什麼東西,說是幾兩幾錢,便分毫不差。放出來多少水,他另一個手便出多大的力拽你的瓶子,直到完全放空。再同樣邊撤去力道邊粘上等重的泥巴便可,這過程中可出不得一點差錯。這才是秋血堂血衣使的一點微末本事罷了,不值一提。」烏慎笑道。

    「不值得不值得。」朱峰喳喳地拍手。

    「你如此心思細膩之人,竟也能在我們面前出這般的洋相,看來是真的無路可走了。」烏慎說着,又看一眼辰遠,扭頭對白鼠道:「沒意思了,動手吧。」

    「老爺子,問你借個劍而已,又不是不還你,怎地如此小氣呢?」陰陽人並未理會這邊,又對朱峰道:「讓他給我跪下。」朱峰便踢兩腳彭老爺子後腿窩,「呀,他眼神好兇,好害怕。快轉過去。」朱峰便把彭老爺子轉了過去,背對着眾人跪着。「惹人厭死了,竟瞪我,那眼神,好嚇人,今晚是睡不着了。」說着便提着劍走向了彭老爺子,「真真惹人厭,殺了吧要不。」自言自語間便揪着彭老爺子頭髮,劍從頭的一側扎進去,便從另一側出來了,通紅的劍尖還滴着血,彭老爺子的頭便像吃着只剩下一顆的糖葫蘆,烏慎都不免打了個寒戰。陰陽耗子臉完事忙鬆開揪着頭髮和握着劍柄的手,分別在彭老爺子的兩肩擦了擦,擦完順勢一推,糖葫蘆便『砰』地趴倒在地下。陰陽人這才轉過身來,還在互相擦着手:「俊俊的好哥哥,這下終於該你了。」

    辰遠緩緩閉上了眼。

    白鼠過來一腳將辰遠連人帶椅子踏翻在地,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根長鞭來,二話不說照着辰遠身上便用盡全力般地抽打。咬牙切齒,一語不發,隔着面具也能看出表情的猙獰,仿佛剛才柔聲細語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辰遠終於疼地忍不住了,腿動不了,也站不起身,便掙扎着向門口爬去。


    「哈哈,你終於知道疼了嗎!」白鼠猙獰着道。

    「天下第一也會疼的嗎?武功如此高強的人也會疼的嗎?」白鼠癲狂地說話間已有口水從嘴角流出,發覺自己失態,忙「嗤」地吸回去。

    「疼了為何不求饒!為何不呻喚!為何不哭爹喊娘!」辰遠緊咬着牙不發一聲的樣子似是令白鼠有些憤恨。

    「鏘」的一聲,白鼠從被定住的一人腰間抽出佩劍來,猛地劃向辰遠的背,一道深深的血印便透過劃破的衣服往外滲着血,疼的辰遠猛地仰起了頭,頓了頓便又向門外爬去。

    「哈哈,人啊!都會幹蠢事!天下第一也不例外!」白鼠狂笑着又是一劍。

    「啊!」辰遠終於忍不住慘叫了一聲,更加拼命地爬向門口。這一聲慘叫令白鼠興奮極了,像是聽到了悅耳的仙樂一般,張開雙臂仰着頭,閉上了眼睛在享受,連忙又重重劃一劍。

    「任誰都是怕死的!求生的欲望只會令人干出蠢事來!你便是爬出門去就能逃得掉嗎!」白鼠又是一劍。

    「你若一聲不吭一下不躲,我此刻定然已經結果了你!可你竟與普通人無甚兩樣!我就偏不讓你痛快!」說着手上加了幾分力道,這道傷口也就深了幾分,皮開肉綻的樣子像開了花的饅頭。

    「啊!」期待的慘叫又在耳邊響起。辰遠似是也覺得丟人,死前被人凌虐,還疼得慘叫,江湖好漢流血不流淚,受傷更是家常便飯,慘叫算怎麼回事,傳出去真丟死個人。終於爬到了門邊,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截錦袍,塞在嘴裏緊緊咬住,堅定的眼神像是在宣誓:我決計不會再喊一聲。

    這可逗樂了白鼠,也讓他更加興奮,又緩緩舉高了劍,嘴角掛着邪笑,我看你喊是不喊,我看你叫是不叫。

    可是辰遠也笑了,眼睛竟比白鼠眯得還細,還彎。白鼠驚愕地頓住了身形,定定地看着地上趴着的人,轉過頭來對着自己笑。

    烏慎皺了皺眉頭,忽然猛地奪過朱峰手中的瓶子,看了一眼,道:「不好!」

    話音剛落,辰遠一掌拍地,人便騰空而起,原本麻痹着的雙腿化作剪刀,直取白鼠面門。白鼠竟也不是等閒之輩,一個側身便躲過這平平無奇的一招,哪知辰遠划過他身旁,一蹬他身後頂樑柱,人便向着門口激射而出,再度從他身旁掠過之時手中寒芒一閃直取白鼠脖頸,白鼠連忙一個後縱,匕首便劃破他胸口的衣衫,又劃破貼身軟甲,在胸口留下一道深槽。

    「啊!」白鼠尖銳高亢的聲音劃破了彭府的夜空。待朱峰追上院牆之時,只遠遠看到辰遠的背影消失在遠處。

    「別追了,他若一心逃起來,這天底下怕是沒人能追的上!」白鼠紅着眼,恨恨地道。

    「我看他咬着錦袍就覺得不對!這賊子!一開始是拿那截錦袍塞住淨瓶口的。丟在地上之時竟用甘來將之浸濕了!看!瓶中藥竟少了一小半!」烏慎同樣恨恨地把瓶子墩在桌上。

    白鼠面上的神色恢復了平靜,竟淺淺地笑了。

    「對不起啊各位,東西忘拿了。」一個聲音伴着一道快如閃電的迅疾身影「唰」地竄至三人跟前,三人剛做好防禦姿勢,這身影又「唰」地竄出了門外,三人正納悶,卻發現不見了桌上的瓶子。待朱峰又追到院牆上時,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依舊消失在剛才那處遠方。

    白鼠笑的更甜了,看着垂頭喪氣走回來的朱峰:「這樣的人玩耍起來才有意思,竟有着我也出乎意料的心思與動作。」又看了眼院牆,轉頭對烏慎說:「僅這一手回馬槍,天下間怕是沒有幾個人能有這智計和膽識。」烏慎也跟着嘖嘖讚嘆。

    「不好意思啊救個人。」白鼠與烏慎評論間這道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迅疾的身影又來了。一把抓住彭九,提着便又射向門外。只是提着個人終究跑不快,剛到院牆邊,便被侏儒攔住了去路,身後白鼠和烏慎也站定了,三人將辰遠圍在中間。辰遠忽地將彭九扔向牆外槐樹,大喝一聲:「小歸!大伙兒動手!」

    只見槐樹上飛起一道白影,身法竟也似辰遠般迅疾,接住彭九,足尖一點牆頭,如離弦之箭般勁射而去。順便大喝一聲:「兄弟們放箭!」

    「什麼?!」三人驚恐地看向四周,四下找掩護,白鼠縱向院中巨石後蜷縮抱首,烏慎一個閃身藏在一顆桃樹之後。朱峰未來得及躲閃,慌亂間只覺脖間一涼,而後又一熱。獻血已濕透了胸襟。那人便跳起來輕輕一點自己的頭頂,飛出牆外。臨走時還小聲念叨:「短腿腿每次還追的快的很,好在個兒不高,當個台階正正好。」朱峰原本雙手捂着脖子止血的,聽完之後氣得不輕,氣血翻湧之下血竟再也止不住,鮮血從脖子間噴將出來,人也仰着倒下了。

    白鼠和烏慎等了半天也聽不到箭雨呼嘯的破空聲,露頭一看倒在血泊中的矮子朱峰,牆頭樹梢都有麻雀在停歇着喳喳叫,心知又被耍了,只有那道身影一人而已,哪來的放箭的大伙兒。烏慎鬍子被喘出的氣吹的翹起,始終覺得有趣的白鼠也不再笑了,臉上了露出了陰寒之色,目中更顯陰狠。

    「他媽的!這辰遠幾時有的同夥!一路盯着他到青崗城的人怎地只看到他孤身前來!」烏慎老了老了,脾氣倒是不小,罵起娘來格外的抖擻。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麼來:「真是氣煞老夫!他那會說着近來遇到的趣事,說到他進門前在樹上如何如何,竟被我打斷了!他知道我要打斷,故意的!」

    「真是太有趣了,有趣的有些可怕。」白鼠看着院牆喃喃着,「誰又想的到,能殺兩次回馬槍呢?剛才第一次若是少有人能如此,那這第二次,這天下間,怕只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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