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三年。
天台山,天台宗。
一個三十幾許的白衣僧人神色怡然的吹奏着悠揚的笛曲,只見他渾身透着一股清淨無染,安詳沉穩的氣質,與純粹又空靈的笛聲相得益彰。
一曲畢,一個青年和尚急匆匆的小跑過來,喊道:
「無常師叔,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裏,祖師現在請你過去。」
名為無常的僧人立即邁開步子,不疾不徐的穿過佛塔和鐘樓,進入一間禪房,再來到里室,就看到一位身材魁梧威猛,鬚眉俱白的老僧。
「大師。」
無常兩掌在胸前對合,十指相合,合十為禮,以示敬意。
老僧也就是智慧大師抬手示意他坐於蒲團,道:
「無常,你來天台山多久了?」
「天台山每逢冬至必會飛雪,這一日,小僧都會去後山賞梅,如今算下來,小僧大抵去過二十七次。」無常低眉回道。
「當真是彈指一揮間,二十來載轉瞬過,老衲依稀記得,你來天台山時,也才六七歲。」
無常聽後,忽然抬眸,輕問:
「我師大德曾在您坐下聽講,也在三論宗的嘉祥大師、華嚴宗的帝心尊者、禪宗四祖的道信大師坐下聽講過,後如您四位聖僧期許,他亦在紅塵中被世人冠上聖僧之名。」
「為何突然就消失不見,您也一直對小僧密而不宣,如今我已三十有三,大師還不肯與我說嗎?」
智慧大師嘆息一聲,道:
「非是老衲不願與你說,而是你師身份有異,不過現在你已過而立之年,心智成熟,也時候將其身份一一相告。」
他悠悠開口:
「如今天下正魔兩方對立,你深居廟宇,不甚清楚,正道一方為首的便是我佛門慈航靜齋、靜念禪宗等門派,魔道一方,則是兩派六道。」
「所謂兩派六道,就是自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始終沒有翻身的一些教派,他們甚至還有道家的分支,皆視人世間道德禮儀為糞土,行事超乎常人所度測。」
「兩派為陰癸派、花間派,六道分別是邪極宗、滅情道、補天閣、天蓮宗、魔相宗、真傳道,其中真傳又分為道祖真傳和老君廟。」
「而這陰癸派乃魔門中勢力最大的邪派,派中多為女子,因擁有《天魔策》的精華《天魔秘》,故在魔門中居重要地位。」
「花間派是魔門中的縱橫家,歷來只傳一位傳人,且只能為男子。」
「另設護派尊者,負責看管派內典籍,且必須為女性,這便是花間派的武功宜男不宜女,若女子強行修練,必有奇禍。」
「由於一脈單傳,是為魔門中的異類,武功路數更講求以藝術入武道,從而歷代傳人皆為風流瀟灑的翩翩公子。」
「邪極宗可能源自魔門正宗,滅情道與陰癸派同源異出,補天閣來自於刺客,天蓮宗來自於商人,真傳道中的老君觀和道祖真傳,則推崇旁門左道的採補,至於魔相宗來歷神秘,似是在塞外。」
「而在幾十年前,魔門出現了一個名叫石之軒的奇才,乃是身兼花間派和補天閣之傳人。」
「曾化名裴矩出仕為官,為大隋經略西域,在幾年之間連橫合縱,將強大的草原帝國突厥一分為二,改變了自魏晉以來中原的弱勢局面。」
「不僅如此,他更是曾化作一名僧人,先後到天台、三論、華嚴和禪宗聽講學藝,後在長安獲得大德聖僧之身份。」
無常聽完,神色平靜:
「邪王石之軒居然是小僧的師尊,一時之間,我竟不知是該榮幸好,還是該自認倒霉。」
「當年我年僅四歲,淪為街頭乞兒,機緣巧合之下遇到大德聖僧,被收入門下,未想不過兩年時間,就被大師尋到,帶來天台山。」
他說到這,眼眸低垂:
「難怪這麼多年來,寺里早早就讓我成為一個文僧,將修行重點放在打坐、參禪、念經、講經上,強調靜修,且平日給香客祈福和解簽之外,就打發我去藏經閣看一看佛經,或是讓我自娛自樂。」
「大師總算是解了小僧困惑,想來你是覺得我會被邪王收為弟子,定是有令他另眼相看之處。」
「再者,小小年紀,便受他兩年教導,耳濡目染之下,難免染上幾分魔性,就將我帶到天台山。」
「不錯,自老衲初見你的一面,就深知你早慧聰穎,雖練武資質平平無奇,但心性如璞玉渾金,倘若修文,可成大儒,亦有道門大修,佛門高僧之姿,能光大道佛二道。」
智慧大師語氣凝重:
「想必這就是邪王會收你為弟子的原因,魔門武學大多不重資質,急功近利的以壓榨身體潛力求武功之速成,你之心性便天然的與此道相合。」
「聽大師這口氣,小僧怕不是什麼天生魔子。」無常搖頭失笑。
「雖不中,亦不遠矣,也可稱道子和佛子。」
無常聽智慧大師這般說,只是笑了笑,道:
「三年前,冬至之日,小僧於後山梅林,忽然有悟,似是覺醒前世今生,又感人生如夢,短促如瞬,恰如一場幻化,生與死,只是生命的不同階段,最終,都將回歸於無邊的杳冥。」
「無常無常,人生無常,生死亦無常,小僧便得一偈。」他輕吟: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
「忽的頓開金枷,這裏扯斷玉鎖。」
「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這偈子倒是有幾分佛家真諦,只是殺伐過重。」智慧大師露出一抹疑惑:
「你六歲之前,一直都待在長安,六歲之後,長居天台山,怎見過錢塘江上的潮信。」
「大師不是說小僧亦有佛子之姿,權當我開了天眼通,能隔千里之地,相見錢塘江。」無常臉色轉淡:
「今日得大師解惑,小僧先道一聲謝,可大師至今都不認為自己殘忍嗎?」
他似是沒瞧見智慧大師驚異的神色,自顧自的道:
「人生不過七十,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五十年,這五十年裏,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下二十五年。」
「再仔細想一想,吃飯飲茶、沐浴更衣、東奔西跑、做工生病又要耗掉不少時日,真正留下來,去實現抱負,完成理想的時間,掐指一算,少之又少。」
無常眼眸深沉,盯着智慧大師,淡漠道:
「大師,你覺得人這一生究竟有幾個二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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