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四年的春節來了。
有人憤怒,有人惶恐,有人忙忙碌碌。
賈蓉林黛玉兩個倒是挺清閒的,在後衙里讀書寫字,偶爾寫寫,外面的紛紛擾擾與這裏仿佛沒有一點干係。
「蓉哥兒。」
「嗯?」
「明兒就過年了,你們還回金陵去嗎?」林黛玉坐在窗下,雙手撐着下巴說道。
賈蓉想了想,道:「大概不回去了吧,聽說太爺最近很忙。」
「對了」
「寶琴妹子什麼時候走的?這幾天沒見人。」賈蓉忽然想起回來的這兩天沒見寶琴,因此問了一句。
林黛玉貝齒輕咬,輕輕瞪了賈蓉一眼
你不知道你已經定親了嗎?
還胡亂惦記別的妹妹?
「怎麼了?」
賈蓉見林黛玉忽然微嗔,有些不明所以。
林黛玉道:「前幾天你沒來時就走了,是人家哥哥親自接她回去的。」
「所以你就別念念不忘了。」
「有那些心思你不如多想想」
賈蓉:「姑姑?」
林黛玉臉上紅了一下。
「呸!」
「誰叫你想我了!」
「我是叫你多想想怎麼讀書!」
賈蓉聽了一本正經道:「伱就在前面,我想你做什麼?至於讀書,都要過年了,還不能歇歇了?」
「我是想家裏的小姑姑了。」
賈蓉語氣里滿是惆悵。
林黛玉:「」
只要不是寶姑姑,寶妹妹的就行。
「嗯我也想小姑姑了。」林黛玉不自覺的說了一句。
賈蓉:「?」
林黛玉:「啊?不!」
「我想惜春妹妹了。」
「剛才我不小心跟着你說錯了。」
「你可千萬別誤會啊。」
林黛玉說完對賈蓉眨了眨眼。
她希望賈蓉能明白她的意思,二人可以心照不宣。
有時候,獨自一人守着秘密挺難受的,尤其是蓉哥兒那麼多好姑姑,今天掛念這個明天掛念那個。
弄的人心裏酸酸的。
賈蓉頓時明白了林黛玉的意思,拍着胸口保證道:「我明白的。」
林黛玉心裏一喜。
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呀!
只聽賈蓉又道:「神仙還有打盹的時候呢,林姑姑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跟小姑姑說的,省得她笑話你。」
林黛玉:「」
你你,怎麼不笨死啊!
難道還要我明着說出來你才能懂?
林黛玉一手捂着額頭,無語。
賈蓉不解。
「林姑姑,怎麼了?」
「沒什麼。」
林黛玉搖了搖手。
「去給姑姑倒茶。」
既然你那麼想當小輩,我只好讓你過過做小輩的癮了。
賈蓉:「」
「外面不是有紫鵑嗎?」
林黛玉道:「我喜歡大侄子倒的茶,不行嗎?」
賈蓉:「行!」
「姑姑,吃茶。」
賈蓉去外面倒了茶來。
林黛玉一本正經的接過茶,隨即好像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噗嗤」一聲笑了。
笑的伏在桌子上起不來。
賈蓉以手扣了扣桌子。
「林姑姑,你不吃茶了?」
林黛玉撐着桌子抬起頭,笑道:「姑姑現在又不想吃茶了~」
「好好。」
賈蓉挽了挽袖子,上前微笑道:「林姑姑看大侄子很好欺負是吧?」
「你幹什麼?」
林黛玉忙板着臉:「我可是你姑姑!」
「啊,咯咯,欺負人啦!」
「我,呵,咯咯,我要去告訴太爺,說你,欺負我,姑姑!」林黛玉天生怕癢,被賈蓉撓了幾下已經彎着腰上氣不接下氣了。
賈蓉收回手,微微一笑。
「是你先欺負我的,告狀你不佔理。」
林黛玉彎着腰喘了好幾口氣兒,緩了緩,才直起身子,理了下微亂的鬢角,撇向賈蓉:
「哼」
「你又幹什麼?」
賈蓉道:「吃茶呢。」
林黛玉:「那是我的茶!」
賈蓉:「姑姑自己說的,不想吃茶了,我不能白倒了來吧?我吃我自己倒的茶,合情合理。」
「你!」
林黛玉咬了咬牙。
欺負了人,你還吃了我的茶!
「紫鵑!」
「姑娘。」
「我們家裏來了個欺負人的無賴,你幫我攆了出去。」
紫鵑忙進來笑道:「姑娘,大過年的哪有往外面攆人的道理呢?再說了,姑娘原本就有些不太對的,小蓉大爺都給您倒茶了,您還」
林黛玉冷聲:「好,你向着他說話,今後你就跟着他去吧!」
紫鵑忙道:「我下次不敢了。」
賈蓉放下茶碗,咳嗽了一下。
「姑姑,我下次也不敢了。」
林黛玉:「哼哼」
「你真知道錯了?」
賈蓉:「真的!」
林黛玉道:「那待會兒吃了飯,罰你今晚在這裏讀書守歲,順便寫兩回,姑姑給你檢查檢查最近功課有沒有退步。」
賈蓉道:「正想嘗嘗你們揚州的年夜飯呢。」
反正回去也無事。
就跟着小姑姑一起守歲吧。
林黛玉這才滿意了。
「雪雁,你去廚房裏把準備的年夜酒菜要來一份,就擺在我屋裏,酒要桂花酒。」
「擺在這裏嗎?」賈蓉疑惑道:「剛剛我來時見太爺,林姑老爺還在前面處理公務,他們」
「他們不用等了。」林黛玉道:「往年我在家時,每次過年爹爹都是在前面處理公務,我自個在後院吃年夜飯守歲,今年有太爺在,更想不起我們了。」
賈蓉點了點頭。
可憐見的。
「其實咱們都一樣。」
「我在家時過年也見不到太爺,都是跟小姑姑一起守歲的。」
林黛玉撇撇小嘴:「你還有小姑姑呢,我只有自己一個人。」
賈蓉笑着安慰道:「今年咱倆不是在一起守歲了嘛,可憐我小姑姑,一個人了。」
林黛玉輕笑道:「你也莫要擔心小姑姑,有寶姐姐在家裏呢,人又漂亮,又能說會道,小姑姑八成已經把你這個大侄子給忘了。」
賈蓉緩緩點頭:「你說的不錯,寶姐姐確實很好。」
「嗯?」
林黛玉的眸子半眯了起來,看着賈蓉。
賈蓉:「不是,你能誇她,我就不能順着你的意思誇讚一句?」
林黛玉:我那是誇她嗎?
你怎能這麼笨呢?
「我感覺你鄉試難了!」
林黛玉忽然說道。
賈蓉一時有些跟不上林黛玉的思維了,疑惑道:「什麼意思?」
林黛玉笑問道:「我問你,《五經》選的哪一經做的本經的?」
賈蓉隨口道:「《禮記》,怎麼了?」
林黛玉點着頭道:「我建議你多讀讀《春秋》。」說着,又嗤嗤笑道:「當然,只是讀讀也就罷了,千萬別改了本經,你不適合《春秋》的。」
賈蓉:「」
「姑姑。」
「我說句倚老賣老的話。」
「您聽了別生氣。」
林黛玉:「嗯?」
賈蓉:「我讀《春秋》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
「啊!」
林黛玉瘋了,四下看着想找一樣東西,一眼看到了窗邊豎着的雞毛撣子,順手就抄了起來。
賈蓉看着,腳下忙退了兩步。
「姑姑息怒。」
「剛剛我說着玩的。」
「啊,我錯了!」
「蓉哥兒你站住!」
紫鵑,琥珀見二人鬧了起來,忙進屋裏攔着林黛玉。
琥珀急道:「姑娘,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
紫鵑也急道:「是啊姑娘,怎麼能動粗呢?」
你可是千金大小姐啊!
淑女啊!
林黛玉銀牙輕咬。
我也想淑女啊!
可我忍不了啊!
賈蓉:「沒事,我跟你們姑娘開了個玩笑,你們下去玩吧。」
「對了。」
賈蓉指了指林黛玉手裏的傢伙,道:「這個帶走。」
「噗嗤。」
林黛玉丟下傢伙,捂着嘴笑了。
「你害怕了嗎?」
「你要是不氣我,我也不會這麼…厲害的。」
賈蓉點頭:「我知道!」
「最是溫柔林姑姑。」
「溫柔似水林姑姑。」
這時候,雪雁跑了進來。
「大爺,姑娘,年夜飯來咯!」
後面幾個媳婦婆子提着食盒,魚貫而入。
林黛玉指了指。
「放那裏吧。」
「是,姑娘。」
幾人規規矩矩的把菜餚擺好,兩壺桂花酒放在爐子上溫着。
「行了,你們下去吧。」
林黛玉擺了擺手。
一眾媳婦婆子忙又行了禮,這才退下。
「蓉哥兒,坐吧。」
林黛玉指了指。
賈蓉道:「我坐上面?不合適吧?」
林黛玉道:「你來了揚州,是客,你坐就是了。」
「這是我們揚州的規矩。」
「好吧,那我入鄉隨俗。」
賈蓉坐了上去。
林黛玉在下面陪着。
姑侄二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飯。
還是年夜飯。
守歲。
林黛玉給賈蓉到了杯酒:「你嘗嘗,我們揚州的桂花釀。」
說完,自己也倒了一杯。
賈蓉道:「哎呦,姑姑也要吃酒?」
林黛玉笑道:「你是客嘛,我得陪着。」
「不過我就喝一杯。」
「待會兒你有了靈感,別忘了多寫幾回就是了。」
「好。」
賈蓉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林黛玉:「如何?」
賈蓉:「果然芳香醉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
林黛玉吃了一口酒,臉上微紅的低着頭:「別竟說好聽的糊弄我。」
賈蓉道:「我實話實說。」
林黛玉:「哼」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剛剛都是故意的?」
賈蓉點頭:「我知道。」
林黛玉臉上更紅了,螓首更低了,攥着帕子不知如何繼續說下去。
屋裏一時有些安靜。
過了一會兒。
賈蓉又吃了口酒,道:「姑姑放心吧,我知道姑姑都是為了我好,我會好好讀書的,《春秋》我也會好好看,我也好好寫。」
林黛玉:「」
賈蓉:「怎麼了?」
林黛玉:「哼,吃你的酒吧!」
與二人年節的清閒相比,賈敬豈止是很忙,簡直是殺瘋了。
年節也沒有休息。
除了揚州知府以外,賈敬又毫不留情的殺了兩個被蠱惑「出頭鳥縣太爺」以及十幾個聚眾鬧事的大鹽商。
一時間賈閣老凶名赫赫,整個江南官場無不膽寒。
在如此強壓之下,鹽政改革總算是初步實行下去了。
大街小巷,滿是賣鹽販鹽的小商小販,鹽價更是降到了以前的十之三四,許多吃不起鹽,或者一年到頭只能吃一點點鹽味的窮苦人家終於能買得起鹽了。
吃鹽的多了,鹽賣的多了,鹽稅自然蹭蹭往上漲,僅僅過年這幾天時間,分發下去的鹽票稅幾乎跟得上往常一個月之多。
前院書房。
桌上兩壺溫熱的杏花老酒,賈敬林如海相對而坐。
林如海嘆道:「鹽稅改革從血淋淋的路上走過來,如今總算是初步見了成效,萬事開頭難,想來今後就輕鬆許多了。」
賈敬搖了搖頭道:「還不能掉以輕心,我就怕年後回京以後這邊功虧一簣,尤其是兩淮還需要有人看着。」
「如海,回京之後我向太上皇題奏,保舉你任直浙總督吧,你在這邊主持大局。」
林如海苦笑:「直浙總督是二品大員,我資歷怕是不夠吧?閣老莫要為難太上皇,以免落人口實。」
賈敬緩緩搖頭:「太上皇需要我主持商稅改革,江浙是最為重要的地區,眼下雖初見成效,卻僅僅是九牛一毛罷了,為了改革能順利進行下去,哪怕我不題奏,太上皇也會讓我舉薦人來直浙的。」
「另外朝廷要開海了,抗寇是一件緊要事,鹽稅是一件緊要事,商稅改革又是一件緊事,沒有你在這邊主持大局,我在京都縱然有萬般能耐也是鞭長莫及。」
「再有賈雨村在金陵府上這幾年也頗有政績,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把他調在你身邊,屆時你們二人一起主持直浙大局。」
「等過幾年這邊穩定下來,你們二人再進京。」
賈敬一口氣說了很多,把今後的計劃差不多描述了一遍。
林如海想了想。
「全憑朝廷安排。」
賈敬笑了,看向窗外。
大紅燈籠高掛,春聯門神煥然一新,有些人家已經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聲遠遠傳來。
不知不覺,竟是新年到了。
「如海,今年打擾了。」
「哈哈。」林如海一笑:「一家人,有什麼打擾的,我已經讓人準備了酒菜,咱們吃酒去。」
賈敬道:「叫叫那兩個小輩?」
林如海擺手,輕嘆道:「我看不用了,他們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酒菜,一面讀書一面吃酒,風花雪月的比咱們自在多了,何必討人嫌。」
賈敬感慨道:「年輕就是好啊,想咱們那麼大年紀的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讀書吃酒風花雪月,一朝金榜題名反而為功名所累,整日案牘勞形,如今更是『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林如海聞言也沉默了些許,想起亡妻種種,最終嘆了口氣:「咱們這一代也就罷了,只盼着她們這一輩能平平安安的白頭偕老。」
賈敬笑道:「所以還要咱們兩個老東西在前面頂個二十年,為他們掃平道路!」
「任重而道遠啊,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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