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稱臣 第61章 攻其不備

    令國皇宮長興殿。

    侍衛隊如臨大敵,由侍衛長陸寧安領隊前往金獄,一刻不敢耽擱。待侍衛隊全面到位,沈暮白才敢離去片刻。

    外頭傳說的金獄如何高度戒備、紀律嚴明,那些都信不得,只有侍衛隊才是自己的人。

    沈暮白先頭已到了長守殿,愣是沒見到父皇的面,經由那邊的公公好心提醒,說是父皇這會兒還在長興殿接見地方官吏。

    父皇還是如此勤於政事。

    她有時亦不知,父皇到底是真心想將這全天下交付於她,還是緊攥在父皇自己的手上,才方得安心。

    她的腳底心和她這雙手掌都像浸泡在冰窟窿裏頭般。本就畏寒的她,一旦焦慮,就會手冷腳冷。

    沈暮白站在令皇平日批閱奏章的書房外,抬頭望向飛檐斗拱。

    她既不想見到父皇,又盼着早些把此事給了卻。

    四角翹起的飛檐由金箔傾蓋,像是翱翔於九天的鳳,無一處不透露出皇家的派頭。

    屋檐下的朱紅立柱筆挺,柱身雕刻着雲紋。柱頂屋檐間聯結的斗拱錯落有致,層層交疊,如皇權的穩固與威嚴

    它們佇立在此處,見證風雲更迭,令國卻始終屹立不倒。

    屋檐的琉璃瓦燒制工序繁複,不僅排列工整,每一片都大小劃一。所有成品進行百里挑一,揀選出的殘次品最後銷毀。

    從去除雜質到混合均勻,預燒到長燒,以及最後的硬化,都是無與倫比的工藝與嚴謹。

    長興殿的屋檐用的是一色的黃琉璃瓦,金、黃均屬土,意味着天子腳下莫非皇土。

    皇家避暑的清涼園大殿,那才叫一個富麗堂皇。清淨殿的三層屋檐,用上三色琉璃瓦,每層各異,最下一層配以綠琉璃瓦,表徵萬物生長蓬勃之姿,中間一層為金琉璃瓦。

    而最上面一層青藍的玻璃瓦,寓意蒼天在上。

    沈暮白不想擾了令皇接見,她就在外頭候着,就且等着父皇先送走這批地方上來的官吏們。

    想到即將與父皇陳情,沈暮白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

    書房內,令皇放下手中的茶盞,與几案發生碰觸,發出不大不小的響動

    身邊的太監總管萬福全立刻接了翎子,輕聲吩咐侍女和侍衛們,準備送客。

    官員們也馬上心領神會,他們急忙從令皇賜座的矮金裹腳杌子上起身,今日也與令皇相談頗久了。

    書房的朱紅漆門緩緩從內打開,中門大敞,官員們衣冠楚楚,依次排列站立,與令皇道別。

    他們遠道而來並不容易,其中更有年邁者,這後半生還能來長業城幾次見令皇,也屬實不好說。

    令皇微微頷首,「諸位愛卿辛苦了,大家早些歇息。」聲調聽似溫和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萬福全備好了宮內種的杏子,每人都有成雙份金鑲的梅蘭竹菊樣式的紅瓷小扁盒,讓侍女們給送到各位大人下榻的府邸處。

    長業的杏子最為甘甜潤口,有些官吏遠在邊塞赴任,離鄉背井多少年都沒機會回來,饞得就是這一口。看到了扁盒裝的杏子,就要濕了眼眶。

    萬福全恭敬地迎送,官員們魚貫而出。出宮的轎輦都已候着,周到完備。

    公公們低聲寒暄着,侍女們則提着各色伴手禮,和轎夫、侍衛們一齊陪着官吏們出宮,送到落腳處才算完畢。

    整個過程井然有序,當最後一位官員離開時,萬福全附在令皇身側說道。

    「陛下,殿下在東門等您多時了。」

    「噢?暮兒來了。」令皇和這幫臣子們寒暄了快一日,看得出也是有些乏了,揉了揉自己臉上的穴道,說道,「讓殿下進來說話。」

    萬福全將皇太女迎進書房,把兩碗解乏的湯飲放在几案上後,就悄然退出,並去捎上了門。

    靜謐的書房,此刻只剩下令皇沈則宸與沈暮白,父女兩人。

    令皇見到女兒來,親切地拉過沈暮白的手臂,兩人步入書房內堂。四周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典籍,書案上則還陳列着幾卷未展開的卷宗和幾本令皇正在批閱的奏摺。

    令皇讓沈暮白也來些桂花湯,坐定後再說話。沈暮白拿起湯碗,喝了幾口,便放了下來。

    「…父皇,關於舞弊一案已有決斷」那個但是的「但」字,卡在了沈暮白喉間,不知如何說出口。


    「這桂花不錯。」令皇還在一口一口舀着桂花湯,送入自己口中,對身旁的沈暮白回道,「暮兒真是能幹,沒過幾日就查清了!真是兵貴神速啊。」

    沈暮白不敢承這謬讚,如履薄冰地懼怕

    懼怕這接下來的話讓父皇,一下從雲端跌落谷底,「女兒自是謹記父皇教誨。主犯已抓,是詳國世子柯以凱,竊卷、抄襲罪名落實,證據確鑿。」

    從柯以凱論述試題的張冠李戴,且其冒瀆抄背與謝勉所出經解一模一樣的內容,作為自己的答卷。

    以及他犯天下之大不韙刺殺自己,何藍為救自己而重傷的樁樁件件,沈暮白一一與沈則宸說來。

    「荒唐!!!」

    令皇對於這樣目無王法、不心存敬畏的世子感到非常之震怒,將湯碗重重地砸在了几案上。

    搖搖欲墜的湯碗在几案上搖晃了幾圈,才慢慢停下來,「詳國的實力也就那樣,詳王他送來的質子如此不堪!照章辦事即可,該罰就罰,該殺就殺,不用留什麼情面。」

    在去長和宮抓柯以凱之前,她就考量權衡過父皇對詳國的態度。詳國對令國沒有威脅,犯了法的質子由令國自行處置,也不會導致斷交。

    即使詳王再怎樣不滿,苦水也只能往肚子裏吞,不過就是儘快再補送一位世子來朝了事。

    「是,父皇。但是」沈暮白還是要把後頭發生的都如實說了,「但是柯以凱在金獄裏畏罪自盡了!被獄卒發現時,斷氣了有一段時間,救不回來了。」

    太學舞弊一案,才水落石出,一下子狀況頻出。這柯以凱本就該死,但是現下是在金獄裏就鬧出了性命。

    見着父皇突然沉默不言,沈暮白在即將到來的怪罪與質詢前,將已經查清的線索和思路馬上補充道,沈暮白正色看向沈則宸。

    「父皇,雖說案情複雜,但現下主犯已除,一些細節再釐清查明即可。女兒已經去勘探了現場。其一,柯以凱自盡所用是水刀,逃過了每一位犯人收監的搜身,應有人裏應外合。其二,這次是兒臣辦事不力,沒有管好底下的人,因何藍受刺,兒臣着急慌忙了,才讓陸寧安匆匆派了人,負責收監入獄。為了收拾柯以凱這樣的奸人,陸寧安專門給他安排了刑房,但並未用上刑罰,只是嚇唬嚇唬他的意思。」

    父皇一直沒有正眼瞧過自己,沈暮白心裏慌亂,如萬馬奔騰而過。

    沈暮白生怕和父皇哪句話說得有紕漏,她必須堅持自己沒有授意過對柯以凱濫用私刑。一旦驗屍,仵作就能發現柯以凱生前受到過暴打,但那都是世子們和侍衛們群憤而起的!

    「其三,也是最緊要的,能夠傳遞水刀大小的地方,只有每個囚室上方的小窗,可以通往外頭每個人都能走過的長敘廊還有就是隔壁的囚室。兒臣認為,為柯以凱自盡提供便利的嫌疑,落在」

    「落在侍衛長陸寧安、金獄內當天當值的獄卒賈慶、和同在金獄的陳晞、梁辛身上。」

    令皇的神色一凝,面色陡然沉重了起來。他怎麼會聽不出來,女兒正在順理成章地為自己打造聽上去合理的故事,找人背鍋。

    順國世子梁辛,他從來不放在心上。但是這陸寧安本就是沈暮白的人,只抓陸寧安如何擺平下面的質疑?

    又偏偏牽扯到陳晞,杜曉禾本就身子柔弱,哪經得起這般打擊。

    但他作為父親,更無任何可能,捨得將自己的掌上明珠,推出去謝罪。

    父皇的閉口不言,沈暮白全都看在眼裏,父皇即使有心維護自己,也莫不想被枕邊人責難。這陳晞畢竟是父皇現任杜曉禾的心頭肉!

    來之前,沈暮白就設想過這樣的場面,是她逼得父皇進退維谷。若有其他法子,她也不至於如此。

    在金獄的陳晞,還抱着她會為他和梁辛,來向令皇討要特赦令的希冀。

    憑藉着父皇的偏愛,沈暮白攻其不備,她必須趁此次一舉佔領陣地。

    沈暮白率先發話,表明對陳晞實在不忍,可又奈何他與梁辛實在洗脫不了嫌疑,如果徇私放了他們怕是要非議紛紛,但字裏行間都是無比的為難。

    流星趕月的蹴鞠技法一般,將球拋還給了令皇。

    「皇弟和梁世子無辜受此牽連,兒臣心裏實在有愧!兒臣堅信他們清白,自然會有公正的裁決,早日查明真相!父皇兒臣認為,現下由父皇簽署特赦令,將皇弟和梁世子放出來。只懲處陸寧安和獄卒,也算給詳國一個還算體面的交代,這樣是否可行?」

    等着父皇回應的沈暮白戰戰兢兢,她不停去看父皇的表情變化,試圖從他的嘴角、眉間捕捉訊息!

    她的話是多麼的動聽婉轉,但是每一個字都是違心的。壓根兒,她就沒有想過讓父皇簽下特赦,而是再向前一步、兩步,推着父皇做出抉擇。

    一面是沈則宸的心肝骨肉,一面則是沈則宸新婚不久皇后的寶貝兒子。

    這一碗水,任誰都端不平。

    她怕,她害怕父皇還是要力保陳晞!她在賭,賭父皇偏心於自己,遠遠大於那個景國來的女人。

    輾轉反側的令皇,終於發話,斬釘截鐵地說出兩字。

    「不可。」

    聽到後的沈暮白喜上眉梢,但面上還是那樣的痛苦糾結。這副假面,一旦戴上就沒法輕易摘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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