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伯哼了一聲,明顯就是不想理這對母女。
這不但讓賀瑩母女尷尬非常,就連一旁的老太君也覺得尷尬不已。
畢竟賀瑩母女之前是老太君在照顧和維護。
一花廳的人問候完了,最後才輪到還跪在地上的賀大郎。
賀常齊許久沒見到父親,同樣是想念的緊,只是父親這個冷落他,他也明白是自己的原因。
靖安伯眼角餘光掃到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沉聲吩咐:「跟我來大書房。」
賀常齊這才起身低頭跟在靖安伯身後,沉默的出了慶暿堂。
靖安伯回來了,整個靖安伯府都洋溢着一層喜悅。
消息很快也傳到了靖安伯夫人院子裏,靖安伯夫人竟然不顧抱恙的身體,要立即起床去前院看望幾年未見夫君。
幸好被趕來賀常棣夫妻勸住,不然,靖安伯夫人還真的會不管不顧。
晚上一家人在前院花廳一起用團圓飯。
平日裏無事不回家賀二郎今日也早早回府。
靖安伯府居然比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鬧,晚上飯菜是楚璉帶着身邊的大丫鬟親自做的。
有香濃的東坡肉、辣椒爆炒牛肉、乾鍋包菜、水煮魚、老鴨煲……一共十幾道菜,都是靖安伯在明州從未吃過的。
飯後,他忍不住讚嘆這個三兒媳的手藝。
因為吃了一頓滿意十足的團圓飯,靖安伯白日裏因為賀大郎的事情變得糟糕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晚上,靖安伯帶着兩個小孫女攜着靖安伯夫人一同回院子。
靖安伯夫人院子的正房,此時下人屏退,只餘下靖安伯夫妻,兩個孩子也被奶娘帶下去睡了。
靖安伯扶着妻子的手坐到桌邊,夫妻兩感情很好,幾年未見,甚是想念,兩人此時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靖安伯最關心的還是妻子的身體。
雖然之前已經收到過賀常棣的信說是妻子的病已根治,但沒親眼見到,他還是不放心。
如今見臥床多年、容顏憔悴的妻子臉色紅潤健康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別提有多高興了。
靖安伯一個魁梧的中年將軍一時間眼眶居然泛紅,他握住老妻的手,「沛文,你終於好了。」
靖安伯夫人劉氏也跟着笑了,「是啊,好了,現在想想以前那些臥床的日子,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快與我說說給你治病的繆神醫是何人?」
靖安伯大概知道妻子的病是怎麼被治好的,但是並不清楚其中的細節。
靖安伯夫人一早就料到他會問,於是事無巨細將過程說給他聽。
小半個時辰後,靖安伯夫人才說完,她微笑着看向丈夫,「恐是老天也不捨得我躺在床上,叫我早些好起來,等到你回府呢!」
靖安伯笑着點頭,他感慨,「老三媳婦還真是我們賀家的福星,若是沒有她,繆神醫也不會心甘情願住在我們府上,專門替你調養身子。母親雖然年紀大了,有些糊塗,給三郎求的這樁婚事卻是福星高照。明日我去親自謝謝繆神醫。」
靖安伯夫人劉氏點點頭,「是該去親自謝謝繆神醫。」
隨即她似又想起什麼來,笑出了聲,「夫君,你這麼一說,還真是,自從三郎媳婦嫁進我們伯府,三郎是一日比一日有出息了。如今他可是侯爺了呢!這孩子難道是天生的旺夫命?」
靖安伯爽朗的笑出聲來,笑後又提醒妻子,「這種事情我們在自己房裏開玩笑說說也就罷了,什麼王府運氣這種事情在外頭可不能亂傳,這種事情最是不靠譜。」
靖安伯一回來,靖安伯夫人就尋到了主心骨,人也變得更加清醒,她忙道:「我省得。」
兩人喝了杯茶,靖安伯見妻子看着他欲言又止,已猜到妻子想要說什麼,他微微嘆了口氣,「大郎那孩子本姓忠厚,又重感情,與鄒氏走到這個地步也不全是他的錯,兩人如今已經和離,你也不要多想了,凡事往前看。至於賀瑩家的那孩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是絕不會同意他們兩人婚事。大郎就算再娶,也要娶一個性子好的姑娘。否則受罪的是琳姐兒和安姐兒。」
劉氏沒想到丈夫想的這麼清楚,頓時鬆了口氣。
她往丈夫身邊靠了靠,這麼多天緊繃的心弦終於鬆了下來。
今日是十五,外頭掛着一輪圓月,散發着清越的光輝,月光從半開的窗戶灑進來,照亮了長榻前一小塊地方。
老夫妻抬頭看向窗外明月,這一刻真有一種圓滿的感覺。
他們在感受到這一刻的圓滿時並不知道,上一世的靖安伯府再過兩個月家破人亡。
那時,靖安伯夫人因為舊疾不治身亡,老太君因為伯府被抄家生生氣病,隨後臥床不起。
靖安伯被壓上菜市口砍了腦袋,賀家三兄弟流放北境。
那個噩夢仿佛越來越遠了……
賀常棣站在窗邊,出神看着天空的月亮,清涼的月光落在賀三郎身上,好似給他鍍上了一層銀輝。
他負手而立,春季的夜風拂過他的面頰,帶起他兩鬢垂落的髮絲,讓他瞧着好似謫仙下凡。
楚璉睡了一半,被渴醒了,睜眼就發現原本睡在身邊的「火爐」不見了,她迷濛地坐起來,撩開紗帳,朝着外面看去。
屋裏點了一盞燭火昏暗的小燈,楚璉一眼就能看到立在窗前的賀常棣。
她奇怪賀三郎怎麼大半夜的站在窗前,還穿的那麼少,現在是春季,晚上還是比較冷的。
她索性穿了睡鞋下床,從旁邊撈了賀常棣的大氅走到他身邊,墊腳將大氅蓋在他肩膀上。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楚璉還有點迷糊,說話的聲音帶着一絲低啞。
一雙水潤的杏眸也沒有平日裏狡黠和澄澈,朦朦朧朧的。
賀三郎感覺到肩上一暖,那暖意仿佛沿着胸膛直傳遞到心臟里,讓他冰冷的一顆心也跟着快速跳動起來。
他忽然伸出長臂將楚璉攬到懷裏,微微俯低身子,柔聲尋問,「怎麼醒了?」
這個小女人平日裏睡覺可沉了,地動山搖都吵不醒她。
楚璉還沒徹底清醒,眼睛有點睜不開,她乾脆就倚着賀常棣,將腦袋埋在他胸口,含糊不清的道:「被渴醒了,發現你不在床上,就下床來找你。」
賀三郎低眸見楚璉小腦袋在他懷裏一點一點的,已經快要睡着,無奈地翹了翹嘴角,剛剛那些負面的情緒頓時因為妻子可愛的模樣一掃而空。
他無奈地低頭吻了吻楚璉的發頂。
「這麼快就困了?」
楚璉意識已經不清醒,雙臂下意識就圈緊了賀三郎勁窄的腰部,「困……」
賀三郎好笑,「不是要起來喝水的?」
話問出口,發現楚璉已經抱着他的腰睡着了。
這個小麻煩精。
賀常棣心中又甜蜜又無奈。
瞧着依偎在懷中的嬌小女子,只覺得自己像是在養一個喜歡撒嬌的女兒一樣。
賀常棣微微矮身,他拉開楚璉圈在他腰間的纖細雙臂,然後將雙臂環在他脖頸上,他兩隻大掌托住楚璉挺翹的臀部,就將她整個人像是抱孩子一樣抱在懷裏……
楚璉靠在他胸前,根本就不知道現在自己的狀態。
賀常棣騰出一隻手捏了捏她睡的紅撲撲的臉頰,轉身走到床邊,將她放在床里,用被子給她蓋好,免得她受涼。
這時,他並未直接熄燈睡覺,而是走到桌邊,在旁邊的紅泥小火爐上到了半盞的熱水,兌了冷開水調成溫水。
端着裝了溫水的茶盞回到床邊,自己先喝了一口,隨給哺給楚璉。
熟睡中的楚璉下意識咽下到口中溫熱的水,無意識舔了舔唇,她這個動作頓時叫賀常棣眼眸一深。
賀常棣深吸口氣,迴轉身子,將手中茶盞放到一旁小几上,在床邊坐了片刻,這才重新躺到楚璉身邊,長臂一撈,將楚璉攬到懷裏。
聞着懷中熟悉的淡香,賀常棣雜亂的思緒才被慢慢撫平。
雖然這一世靖安伯府的命運已經改寫,許多事情已經被他避開,並且為自己創造出了好的局面,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擔憂和胡思亂想的。
他擔心這會不會是一場美夢,等到醒來的時候,他面對的還是上一世的殘忍。
直到真切的將楚璉摟在懷中,感受着她這個人的真實存在,賀常棣才能確定現在的一切都是真的。
焦躁的情緒被撫平後,困意也慢慢襲來。
慶暿堂的一間廂房內,已經深夜,木香卻一點也睡不着。
廂房的門窗關的嚴嚴實實,不透一絲光亮。
廂房裏沒有點一隻蠟燭和燈盞,漆黑一片。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木香合衣坐在床邊,像是一個無聲無息存在的黑影,叫人看到害怕。
她坐在床邊怔怔出神,她有些不敢置信靖安伯竟然會提前回來。
明明上一世不是這樣的!
靖安伯這一回來,整個靖安伯府的局勢就被打亂了,她想要通過老太君和賀瑩母女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幾乎不太可能了。
她咬着唇,暗暗咒罵着靖安伯。
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她雙眸陰狠毒辣。
她恨恨地抓着身下的錦緞被褥,咬牙發誓,不管用什麼樣子的手段,她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翌日一早,靖安伯與賀常珏賀常棣一同去宮中。
他剛回京,先要參加大朝會,隨後去兵部卸任,移交虎符等,其實事情很多。
昨日那麼及時的回府,也不過是百忙偷閒而已。
靖安伯這次回來移交了虎符後,就會領個閒職在盛京城伯府榮養了,這也是大多數戍邊大將的正常退休方式,並不奇怪。
皇宮勤政殿。
此時大朝會已經結束,靖安伯被單獨招到勤政殿說話。
靖安伯畢竟剛從明州回來,又是守了明州多年的大將,承平帝單獨傳召談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一身武將官服的靖安伯身材魁梧,他如一座山一樣站在勤政殿門前,直等到承平帝身邊的魏公公出來傳喚,靖安伯這才跟在他身後進了勤政殿。
微微低頭的靖安伯眼裏閃過一束光,他眉心變得越發的堅毅,最後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直視向前,最後落在上首那個明黃的身影上。
承平帝雖快天命之年,但仍未蓄鬚,大武朝男子不喜蓄鬚,承平帝也循了這個規矩。
沒有蓄鬚的承平帝看着比實際年齡要小五六歲,將近五十歲的承平帝這麼看來好似才四十出頭。
可殿中站着靖安伯就不同了。
靖安伯明明比承平帝還要小一歲,但是卻滿面風霜,烏黑的髮絲里夾雜着幾根白髮,讓他整個人又蒼老了幾歲。
嘴角兩邊的法令紋明顯,加上蓄了須,這麼一看,反倒是覺得靖安伯比承平帝要大個十來歲了。
聽到腳步聲,承平帝從御案前抬頭,目光落在靖安伯身上。
那目光說不出的感覺,既不是對臣子的欣賞,也不是對臣子的歆慕,更不是信任和感激。
總之,叫人瞧了覺得怪怪的。
「賀衍文,多年未見,別來無恙。」承平帝突然皮笑肉不笑的冒出這句話,讓身邊伺候多年的魏公公也跟着一抖。
靖安伯低頭微微欠身,對着承平帝行了標準的一禮。
「鎮南將軍賀衍文參見聖上,聖上萬歲。」
承平帝聲音下一秒就冷了下來,「萬歲?賀衍文你少給朕來這一套,你心裏要是真把朕當萬歲,當初也就不會做出那件事了!」
靖安伯在心中苦笑,果然,這麼多年下來了,聖上還是忘不了那件事。
只是往事已矣,又怎麼能追回。
靖安伯在心中嘆了口氣,「如果聖上還是要怪罪,微臣領罰。」
承平帝瞧着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頓時暴怒,那壓抑在胸腔中多年的怒火一下子像是被引爆了一般,讓他整個臉都開始扭曲起來。
承平帝揚手就砸了手邊的價值連城的點翠景泰萬福紋茶盞,暴怒道:「賀衍文,別以為朕不敢賜死你!若不是當初她替你求情,你早就被朕千刀萬剮了!」
靖安伯垂眸,魁梧的身軀像是一座巍峨的小山,堅定不屈,叫人看了討厭。
「微臣但憑聖上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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