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陳阿三本來滿心憤怒,被白青一說悚然一驚,強壓憤怒,卻聽到陳止說他願意寫字,不由一愣,旋即就生出嘲諷與輕視。
「說了半天,依舊還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剛才估計只是強撐着。」
越是這麼想,他越是覺得自己窩囊,對陳止更是看不上了,覺得這人前面大言不慚,一副鎮定的模樣,都只是裝腔作勢,現在知道害怕了,開始退讓了。
「晚了!」
冷笑一聲,陳阿三停下動作,後退兩步,冷眼旁觀,想要看陳止等會要怎麼被人羞辱。
「哈哈哈!」白青也笑了起來,心中不快有所緩解,從陳止到來之後,他就被憋得難受,想好的話一句話說不出來,準備的詞更做了無用功,那感覺別提有多難受了,現在也以為陳止是準備服軟了,「來人,給他筆墨,讓他寫吧,咱們就在這看着!」
這是打定主要侮辱陳止了,不光因為漕幫、王彌的威脅,也是要出一口惡氣。
不光白青和陳阿三,兩邊的檔主們也都笑了起來。
要知道,陳止從走入大堂,就沒正眼看過他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沖白青而去,搞得他們這些檔主都成了背景板,特地過來襯托青遠莊威嚴一般,連正主白青都插不進去嘴,他們這些檔主搜腸刮肚想出的幾個嘲諷詞彙,更是派不上用場,心裏一樣憋屈。
直到此刻,見陳止「服軟」,他們終於能喘息一口,然後抓住機會,就得開始發威了。
「還算識時務,知道要低頭。」
「世家子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要低頭,再說了,他算什麼世家子,過不了多久,就得成破落戶!」
「剛才那個囂張啊,現在還不是要低頭,就是不知道,他的字到底怎麼樣,以前從來沒聽說此人在書法上有建樹。」
「是最近從幾個世家府中傳出的風聲,聽說是幾個新入品的世家公子不服,私下裏說的,估計也是以訛傳訛。」
「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此人雖是世家子,但連個鄉品都沒有,比起你我也就好那麼一點。」
「好不好,等他寫了就知道了,這麼一個好賭成性的荒唐子,能有多少本事?」
「哈哈,看戲就行了,今晚的正主是白兄。」
這些檔主、當家一抓住機會,就忙着刷存在感,對陳止冷嘲熱諷,心情舒暢。
要知道,這些人有錢是有錢了,但和士族不是一個圈子的,在認知觀念上也有偏差,陳止的名聲在士族中逐漸流傳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敏銳的感覺。
何況,他們本就對陳止存在偏見,不會刻意去了解,若非這次有人出面串聯,承諾了利益,今晚根本就見不到他們。
連擔驚害怕的小書童陳物,這時也有些失望,他雖然害怕,卻也不願見到自己的主子對商賈低頭,平白跌了位格,與他自小建立的價值觀不符。
面對嘲諷、失望,陳止眯起眼睛,神色不見變化,筆直的站在那裏,宛如風雨中的青竹,任憑風吹雨打,不變其形。
很快,下人就把筆墨桌案準備好了,擺在陳止的跟前。
「陳公子,」白青笑呵呵的招呼起來,「動筆吧,要不要幫你找篇文章過來,讓你謄寫?這頃刻之間,估計你也寫不出什麼來吧。」
「不必了,我在樓外看到此樓坐落之景、周遭人文氣息,已經有了一點心得,得詩一首,雖說聲韻錯亂、上不得台面,但寄託着我的悔過之心,也算應景,白當家稍待,待我寫成,你自觀之!」
「恩?看了我這青遠莊的坐落之景?」白青初聽還有得色,以為是誇讚,可聽到後面陳止說上不得台面,頓時臉色一沉。
陳止也不管其他,不等下人搬來座椅,拿起毛筆,蘸了墨汁,手臂一甩,勁自腰間生,過肩傳臂,節節貫穿,直達手腕,藏於指尖,運筆如飛,轉眼之間,一個「我」字就此成型。
這個字一寫出來,周遭亂鬨鬨的聲音就減少幾分,尤其是離陳止最近的那三名賭坊檔主眼睛一瞪,表情凝固在臉上。
這幾人雖然是商賈,但手中有錢,不希望被人看輕,所以時常附庸風雅,而且家中有財,能受到教育,辨別書法好壞不難,陳止的這個「我」字一寫出來,他們就看出味道了,諷刺他書法的話當然是說不出來了。
這幾人停的突兀,其他人一看,都往陳止筆下看去,這一看,就都愣住了,議論聲戛然而止。
陳止則又寫下了「今有」兩字。
「我今有……」一名檔主忍不住站起來,走到陳止邊上,看着這三個字,眼神閃爍,「這是草書?」
陳止行筆間提按頓挫、轉折出入自有一股節奏。
他寫下的這三個字,雖為一列,但大小不一,筆畫相連,有種血脈相連之感,看上去並不工整,可即便只有三個字,奇特的韻味依舊呼之欲出,筆畫變化格外豐富。
筆鋒行走之間,宛如神龍騰霧,三個字一出,旁人屏息。
正是草書!
這下連高踞首座的白青,都意識到不凡了,他站起身來,稍微離開座位,往前眺望,看到了陳止身前紙上的幾個字,儘管有距離阻隔,上下顛倒,可筆尖行走間透露出的勁力,還是讓他心頭一顫。
這個時候,陳止筆下不停,「忠言」兩個字也順勢而出。
我今有忠言!
五個字連成一列,宛如一根蒼松,字形不同,大小不一的排列在一起,就像是一根分叉甚多的老樹,但這樹險不失於怪、老不偏於枯、潤不病於肥,似紮根在懸崖峭壁上的孤松,震撼人心!
「好字!」
就算心有成見,有心讓陳止現丑,可白青還是忍不住吐出這兩個字。
他身為巨富,家財萬貫,又有心讓家族更上一層,怎麼可能對文人墨客所愛的書法毫無研究?他這一開口,其他人悚然一驚,看向陳止的目光全然變化。
「怎麼此子的書法真的這般驚人,連有心折辱他的白老爺,都誇讚了?這算是個什麼事?」
見眾人心念浮動,連陳阿三也意識到不對了,他一看陳止筆下的幾個字,只覺一股蒼茫氣息撲面而來,偏偏自己又不認字,連他這個文盲都能感覺到字中神韻,那這字還用別人來推崇、誇讚麼?
陳止一列字寫完,筆下不停,呼吸間的功夫,又有幾個字成型——
勸君且……
隨着字數增多,那一枚枚字的字形大小更加豐富,時而大,時而小,相互嵌套、彼此包容,透露出鍾靈暢達的味道,更添多姿筆畫,體現出沉穩而厚重的力度!
字透白紙!
更多的檔主坐不住了,紛紛圍上來,連白青都緩緩走來,神色變化不定。
這等字,不是一般人能寫出來的吧?這還只算是書法種子?
這下陳阿三慌亂起來,他注意到眾人看陳止的目光有了明顯變化,嘲諷、諷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怎麼回事?這個陳止的字,真的這麼好,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他寫的這是什麼啊,鬼畫符一樣,就不能挑個刺?這群檔主就這麼沒用?!」
在陳阿三看來,就算字好,反正在自己的地盤,找個理由批駁一番,再繼續諷刺、侮辱,還不是順理成章的,怎麼陳止字一寫,這些人就跟見了鬼似的,都閉嘴了?
他卻不知道,這個士族為上的社會環境中,主流價值觀的影響深入人心,但凡覺得有點身份的人,多少都有些對藝術的追求和尊重。
到了這時候,誰還看不出陳止這一手字非同凡響?就連白青也是神色複雜,臉上是震驚混雜着一絲欣喜的表情。
「這次算是歪打正着了,硬逼着陳止寫一幅好字,別管緣由如何,我總算不虧啊!大不了事後跟陳家陪個不是,就是不知道,他這字比起書法大家如何?」他到底沒見過多少大家手筆,分不出具體的品階,同時也是陳止的年齡和過往名聲,讓他先入為主了,還沒意識到更多的東西。
只是他正想着,突然發現陳止邊上幾個檔主神色陡變,白青心中疑惑,低頭一看,正巧見到陳止剛剛寫完的兩字——
莫賭!
於是,這寫好的字連起來,就成了——
我今有忠言,勸君且莫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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