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支佐長嘆一聲,卻知道局面難以扭轉了,因為此次佛評,乃是他們費盡心思佈置下來,來人眾多,當眾宣讀,根本是毫無轉圜餘地了,只等過了今天,佛門六家之分,必然就要逐步傳遍出去了,擋都擋不住!
這六家的劃分,旁人或許聽着有些迷糊,但學佛敬佛禮佛之人,卻是一下子就從那六家的稱呼上,就品味出不同的韻味了!
尤其是竺法潛、竺法智、比丘首陀,更是眉頭緊鎖,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似乎從六家之分裏面,領會到了什麼,心有感悟。
「不妙!看他們的樣子,顯然都從六家只名中,有了自己的傾向,這還是我等佛門之首,知道大局,那佛家眾多寺廟,一旦也有了這總結後的六家之分,各取所需,然後獨立發揚,那光是內耗,就足以耗盡我佛門氣運,還怎麼弘揚佛法?」
問題是,你還不能攔,因為這般總結和劃分,其實是佛法研究進步的表現,是佛法研究進入了深水區,逐步開花結果,在中土有了根基的表象!
「陽謀啊!這是**裸的陽謀!無從抵擋,還不能阻擋,甚至有的時候,我等說不定還要去推波助瀾!」
這麼一想,佛支佐的心,就沉了下去,仿佛有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正當他以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陳止最深沉的惡意之時,卻聽那念書的文人,在詳細訴說了六家之分,各自有何意義後,又說出一句:「……自南北戰亂以來,百姓流離失所,宣武一統過後,北地卻多天災,洪旱蝗崩層出不窮,北地百姓多有失地和流亡着,百姓困苦,無所依從,是以佛教苦空、涅槃、淨土天國之說大放光明,乃有興盛之基。」
那文人念到這裏,下意識的停了下來,抬頭看看眾人,又瞧了瞧江都王,看到的卻是一個個沉默的身影。
整個佛評的會場,在這一刻都安靜下來。
他們都不是蠢人,尤其是台上的王衍等人,本來聽着聽着,就都察覺到不對的地方了,但急着聽書,便也沒有心思仔細分辨,只顧着往下面聽了。
可等他們聽到了那一佛六分,每一家都有其法,還都說的頭頭是道,就知道陳止是下了功夫的,因為他們能聽得出來,這看似簡單的六家之分,其實涉及了不少的佛經典籍,更有諸多解釋,都被陳止一一整理出來,歸納為冊,這才總結出了六家。
這佛學六家的劃分,主要是脫胎於般若學之說,等於是總結了當前的佛家之說,繼而演化出來的,而且無論正面、反面,幾乎都考慮到了,就算是五僧想要找毛病,也無處下手
蓋因這六家的內部,其實就有相互矛盾、彼此指責的部分。
事實上,能寫出這本佛論,陳止除了靠着心中藏書和東西兩苑的文獻之外,更藉助了前世遺澤,讓他得以記憶後世的一部分知識。
在原本的歷史上,佛家的發展就是慢慢分化的,隨着站穩腳跟、影響力的擴大,佛家吸納的人越來越多,不同的見解自然而然的會出現,所以在般若學成熟之後,各家的解說慢慢出現,就有了六家七宗之分。
陳止現在做的,就是把這個發展過程給省略了,在佛家還沒有真正壯大,就拔苗助長,將六家之分提前拿了出來,這樣在時間上的巨大差別,對佛家的影響,其實非常致命。
同時,這還不是最要命的,真正的問題,還是那文人念過的一句話
「這佛家興起的緣由,真是如此麼?莫非那民間的布衣百姓,以後也會有很多學佛的?」王衍轉頭看向身後的眾人,但沒有人能回答他的話。
只是這些人,卻也都感到了陳止一本書中,隱藏着的殺機!
姜義坐在人群中,眯起眼睛,品味着先前的內容,對陳止的心思,已然洞察。
「不簡單啊,開篇先說佛學歷史,把佛陀從神位上拉下來,變成了身毒的一個小國王子,還有着明確的事跡,跟着又提到了佛家之分,這是要鼓動佛學內部之人的爭鬥啊,這群學佛者,覺悟者多,為傳佛學,精誠合作,如今看來,卻非一體,內部也有分化,那什麼大乘小乘的,就是其本來的分裂,結果陳止還嫌不夠,自己總結了般若之學,給他們指明了鬥爭道路!還一下子就分出六家,這心真是狠辣!」
想到這裏,儘管對陳止有不少成見,姜義卻忍不住在心裏給陳止豎個大拇指。
連那江都王,都第一時間的捕捉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但事已至此,他卻不能阻止了,於是就朝那文人說道:「怎麼了?繼續念下去吧。」
那文人卻兩手一攤,道:「回稟郡王,這本佛論卷,屬下已經全部讀完了,最後只有『未完待續』這四個字了。」
「又是未完待續?」王衍等人回味過來,心裏卻滿是不滿,「怎麼這未完待續,要成他陳氏通典的傳統了不成,法論來一個還不夠,怎麼佛論也來?老夫見了他,得好好說說!」
他這麼一番抱怨,引起了旁人共鳴,眾人議論紛紛,也帶動着台下的人興奮的談論起來。
這群人聽了佛論之後,便深刻的覺得,自己的知識水平、精神境界有了肉眼可見的提升!
「說實話吧,過去那佛經,我都聽不懂!今天我不光懂了,我還知道了佛家之分,知道了佛陀來歷!」
「可不是麼!我覺得就是這一會聽了佛論,回去我就能給別人講一講佛家之要義了。」
「不過你說那最後一句,到底是何意?」
台下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嗡嗡嗡的讓人心情煩躁,連帶着江都王都面色不快,隨後看向五僧,卻見這幾位僧人多數都是思索之色。
「諸位法師,既然佛論也讀完了,就該諸位宣講佛法了。」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是盯着竺法潛的,按着原來的計劃,這次的佛法宣講,主要是聽這位年輕的法師,宣講他的筆記和佛法。
沒想到竺法潛卻搖搖頭道:「此事還是再議吧,今日佛評,能聽陳施主的一卷書,貧僧深有感悟,覺得自己過去的些許感悟,還有不完善的地方,需要好生的打磨一下,眼下的這點感悟,是在不足掛齒,更不該拿出來誤人子弟。」
「這……」江都王聞言就是一愣,不由看向佛圖澄,想讓這位德高望重的老法師,拿個主意。
佛圖澄則搖了搖頭,說道:「我等今日的佛評,便是如此吧,既然有陳施主的一本佛論出世,那也用不着我等僧人再畫蛇添足了。」言罷,便輕輕搖頭,面露感慨。
江都王又是一愣,再看其他幾僧,卻見那比丘首陀還是坐於原地,低頭念叨着什麼,似乎是在念經。
而來自西涼的竺法智,卻是一副沉思的樣子,站在佛圖澄的邊上,那樣子分明就在臉上寫着生人勿進,因而江都王也很理智的沒有打擾他。
郡王的視線最後落到了佛支佐的臉上,這才注意到這位佛家高僧、壽光寺主持的身上,似乎籠罩着一層陰霾,臉色陰沉,目光看着一處,循着目光搜索過去,入目的正是那本佛論。
這本書,已經被王衍拿到了手裏,這位老人嘴裏嘟囔着,顯得有些不滿,卻又兩眼放光的翻看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在他的身邊,圍繞着眾多大家,一個一個都是躍躍欲試,有心上前翻看,又顧忌王衍的身份、年齡,生生忍耐着。
「這本書的破壞性太大了!本以為那陳止的惡意,就是要分裂我佛家,萬萬沒想到,他的心比我想的更狠,連佛門的根基都要動搖!什麼北地禍患頗多,為佛門興盛之基,說是興盛,可他這麼一說,朝廷和士林的人留意起來,就要有戒心,他們說許向佛,但絕對不喜佛門迅速擴大,尤其是那些有着道統、書院傳承的士人!」
這般想着,佛支佐的心裏充斥着難以言表的後悔,他後悔今日召開佛評,若非佛評,怎麼會引來趙遠,沒有趙遠哪裏能牽扯陳止,若非陳止,又怎麼會有佛論?
但仔細一想,佛評是為了弘揚佛法,本意並不是找陳止或者趙遠的麻煩。
「還是那明法僧,他因與陳止結怨,就公報私仇,處處貶低陳止,又招惹了陳止的友人趙遠,不然焉能有這般變故?」
這麼一想,他又將明法僧記恨上了,目光一掃,就看到了人群之中,有些失神的明法僧,見其人的茫然表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此人當真可恨!回去之後,必須要與江水寺那邊通報一聲,讓他們知曉!」
這心裏想着怎麼讓明法僧倒霉,除了心口惡氣,佛支佐也顧不上貪嗔痴狂之戒了,畢竟事關佛光傳播,那是怎麼都平靜不下來的。
但他收攏目光的時候,又看到了站在一角的樂起,這心頭的惡氣,頓時更加濃烈了!
「還有這個樂起!本來陳止的法論出來,已經算是平息了,此人偏不罷休,最終惹怒了趙遠,才讓總綱出馬,後來又是他出言,逼得那蘇遼拿出了佛論,此人實乃佛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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