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油燃燒的暗香在裝潢華麗的寢室內幽幽地繚繞,奈德對着一人高的落地鏡,整了整本就一絲不苟的衣領,與鏡中的那個灰白色短髮的中年男子互相對視。他的心裏隱隱地有些不安,艾爾夫萬公爵造訪後,這種不安愈發地強烈起來,空氣中仿佛有讓人窒息的陰謀氣息浮沉。
當把那隊黑翼修士的去向告知崔佛時,奈德就已經做好了被打入黑獄的心理準備——這個小動作是瞞不住但丁·亞利基力的,尤其是當那位所長一回到異端裁判所就開始查閱卷宗時,奈德便知道自己這個馬腳已經露出來了。
但他也深明這個馬腳根本不足以置自己於死地,甚至黑獄也關不了他幾天。姓格雷茲的王國政要們會輪番為他開脫辯解;他曾經的戰友會把騎士劍與白手套一同拍在但丁的桌子上;在那位白鹿堡的小舅子也會大發雷霆;甚至但丁也將面對來自秩序女神教內部的壓力,原因無他:奈德每年都會以格雷茲家族的名義為教會捐獻一筆數額不菲的第納爾。秩序女神教的日常運作很大一部分是倚靠着這筆善款。奈德敢自信地肯定,在找不到充分的證據前,但丁是不敢伸手去攪動這趟渾水,來抓自己這一條大魚的。
可他還是感覺不安,畢竟他掌管異端裁判所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對裁判所從上至下寧殺錯不放過的狠厲作風再了解不過,也再忌憚不過。當他在白鹿堡跟那位說話如蛇吐信的異端祈求者見過面後,就走上了一條為整個潘德所不齒的不歸路。這是一條狹隘而險峻的道路,盡頭是他渴望的一切,路邊則密佈着犬牙交錯的刀劍。
不,不對,這種不安在他成為裁判所的副所長後便像影子一樣跟隨着他,奈德早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甚至把它帶來的壓力化為算無遺策的動力。可今天他卻仿佛被嗜血的群狼環繞,被慘綠陰森的眼光窺視!
基亞·艾爾夫萬!奈德突然知道源頭了。雖然那個孩子眼神明澈,嘴裏說着讓人受用的奉承,可奈德打一開始就覺得他在試探。試探什麼?自己究竟有沒有重返商界的野心嗎?金銀之虎與奈德水火不容,施耐德只要坐在會長之位上一天,格雷茲家族最天才的商人就永遠無法涉足商界一步,這是整個薩里昂都知道的事實。
不過就算自己的野心被年輕的子爵試探出來,又能怎麼樣呢?奈德看着鏡中的自己,嘴角勾起冷漠的微笑。他伸出手,擰轉鏡框上的綠寶石,鏡面翻轉,露出了其後的密室。
奈德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幽邃中中亮起一對猙獰的血紅眼眸,然後是撲棱翅膀的聲音。巨大的白影衝出了黑暗,落在了奈德肩膀上,嘶啞地叫了兩聲。
那是一隻壯碩的銀王鴿,但那生鐵一般堅硬的羽毛與自鳥喙中探出的尖牙都有別於它那性情溫和的同類,反倒跟異端豢養的災厄鴉比較近似。
「去吧銀鬼,那個人殺了,啄出他的胃腸,在他的屍體上大快朵頤一番吧。」奈德打開了窗戶,冰冷的夜風吹了進來。銀王鴿聽懂了主人仇恨的低語,興奮地嘶鳴了一聲,振翅飛了出去。奈德望着夜幕下遠去的白影,神情冷峻。
「施耐德,跟異端勾結的是我,不是我父親。只可惜這句話沒法跟你當面說。」
「有時候我真的挺佩服你的摳門,暗殺這種事居然是交給一頭銀王鴿與災厄鴉雜交出來的畜生去做。都說薩里昂的商人最精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有人在他的背後感嘆,像是一條蛇在絲絲地吐着信子。
奈德沒有回頭,只是皺起了眉:「你怎麼還沒走?」
「你怕了?」曾經帶隊截殺埃修與傑弗里的男人反問,他沒有戴上那標誌性的銀色面具,穿得也不是祈求者的黑袍。他探着頭打量着鏡子後的密室,嘴裏嘖嘖有聲:「這是格雷茲的家族密室吧?居然任由一隻雜種在裏頭吃喝拉撒,真是——摳門。」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詞語去形容這種行為。
「這樣最安全,也最划算。」奈德說,「我冒着風險把你跟崔佛藏在宅邸里,可不是跟你聊天談心的。有事就說。」
男人收起了笑容:「達夏那邊的分部傳來消息,帝國慘敗,布倫努斯正星夜趕回薩里昂。你明天應該就能聽到前線傳來的捷報了。」
「……也許是我們太低估名將們了。」奈德的手緊緊握住窗台,「還沒來得及對施耐德動手,凱洛斯就已經挫敗了艾爾夫萬進攻的鋒芒。而當我們以為布倫努斯的敗亡已成定局,薩里昂不可避免地衰微時,這頭老獅子又踩着帝國人的屍骨從深淵中爬了回來。」
「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為什麼無論怎樣謀劃,都難以打破潘德的格局呢?似乎戰爭的天平永遠公正公平。」男人站到奈德身邊,無奈地說。
「天平只有兩端,而潘德卻有五國。」奈德漠然說道,「這種看似混亂的平衡已經維持了多年,除非是極盡凶暴的武裝勢力,強悍到足以打破僵局,攪動亂局,否則我們很難獲取更大的利益。」
「崔佛會是嗎?他可是比超一流武者更強悍的存在,在獲取女神的恩典後,就連但丁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奈德搖了搖頭:「我說的是武裝勢力,不是武力。」
「有什麼區別?」男人來了興趣。
「再強悍的武力,也只能操縱戰場的走勢,卻不能掌控戰役的格局。不然諾多的大族長,半神伊斯蘭迪爾早就率領着諾多遊俠們踏平了潘德,何苦於蝸居在東部大森林,飽受迦圖困擾?」奈德露出一個輕蔑的笑,「但凶暴的武裝勢力不一樣,他們是成建制的精銳士兵,由絕世的將軍帶領着,是戰爭格局的推手。像是凱洛斯的暗影聯隊,布倫努斯的獅子雷陣,當他們的鐵蹄與旌旗一同蒞臨時,勝利的天平只會朝着他們傾斜!」
男人沉默良久,輕嘆着搖頭。異端空有黑騎士這樣極盡鋒銳的刀劍,卻沒有足夠強健的手臂去掌控他們——他或許是出色的陰謀家,但絕非優秀的將領。
「但,今晚之後,事情就會截然不同。」奈德注視着漆黑的天幕,傲然說道,「施耐德身死,會長之位落入我手。從此薩里昂的軍政商我皆是一言九鼎!能夠攪動潘德的,除了凶暴的武裝,還有輝煌的權柄!」
「哦?」男人的語氣中帶着淡淡的不屑,「那你的那隻雜種,怎麼還沒回來呢?」
奈德一愣,突然想起此處距離皇家醫院並不遠,以自己那隻銀鬼的速度,早就應該完成任務折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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