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映雲閣已是天色漸黑,徐婉真感覺疲累不堪。畢竟這具身體才十三歲,又是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好在徐家的後院夠大,徐婉真經常帶着弟弟在花園遊玩,否則多走幾步路都會喘。
見桑梓帶着小丫鬟已經把院子裏里外外的裝飾都換成縞素,丫鬟婆子的衣服也全都換成粗布麻衣,徐婉真暗暗點頭。桑梓是去世的徐大夫人專門給她挑的人,七歲時家鄉遭了水災,賣身進府,跟徐婉真一起長大,是她最信任的貼身大丫鬟。桑梓辦事極有章法,體型嬌小清秀,成天笑眯眯的,臉頰處有一對可愛的酒窩,府里上上下下都挺喜歡她。
徐文宇已經醒了,無神的坐着,奶娘正哄着他吃點心。見徐婉真進來,他眼睛一亮,急忙撲過來:「阿姐,你去哪裏啦?我要去找你她們都不讓。」小嘴委屈的撅着。
徐婉真攬過徐文宇,看着他小鹿一般濕漉漉的眼睛,心想這孩子是被阿娘嚇壞了,柔聲道:「宇兒,阿姐就在這裏。會一直陪着你哪兒也不去。」
「當真?不騙我?」
「嗯,阿姐絕對不會騙宇兒。」說着把手指伸給徐文宇,「我們來拉鈎。」
得到了徐婉真的保證,徐文宇明顯安心了很多,吃完點心跟隨奶娘去睡覺。
徐婉真吩咐桑梓給她和徐文宇準備麻衣麻鞋。從明天起,姐弟二人將身着齊衰重孝,居家服喪。百日後做完法事方可換成輕孝服,直到三年後除服,才算守孝結束。
這時,另一個大丫鬟葛麻氣憤的走進來,屈膝行禮後道:「小姐,我從前院回來,聽到三夫人那裏的婆子在胡說八道。」葛麻是徐婉真九歲時進府的家生子,比桑梓小一歲。性格火爆藏不住話,因為父母親屬都是徐家的僕婦,消息是最靈通的。徐家的家風嚴謹,作風並不豪奢,作為徐家大小姐,按例配有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院內粗使婆子兩名。
三夫人既然要鬧分家,想必不會有好話,徐婉真略想了想,道:「是說我們大房會連累他們?」
葛麻吃了一驚,小姐今天看起來不太一樣,沒有着急的追問,反而能猜到三房那邊的不滿。忙回答道:「是的小姐,還有一些話極為難聽。」
「那些話就不必理會了」徐婉真淡淡道:「以後再聽到都不要理會,只管告訴我就好。葛麻,你讓院子裏的人到門前來,我有話要說。」
不一會兒,桑梓、葛麻帶着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婆子在門前站好,徐婉真沉聲道:「你們既然在我這裏,以前的事我不管。從今天開始,我院裏的任何事任何話,不得傳出。外面聽到什麼,回來告訴葛麻,不得多嘴議論。」
徐婉真面色肅然,拿出前世養尊處優居高位的威儀,小小的身子散發出不得違抗的風範。丫鬟婆子們從未見徐婉真這麼嚴肅的訓話,皆以為她經過變故成熟所致,均肅手聽令。
「我要是聽到什麼閒話,查明後即刻攆出去。都散了吧。」
戌時,桑梓為徐婉真拆掉雙平髻,葛麻伺候她洗漱完畢。徐婉真道:「今晚你們都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夠的累。我這裏不需要上夜。」
葛麻遲疑道:「小姐?夜裏無人差遣,這如何使得?」
徐婉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以後我的話只說一遍。」
桑梓見狀,輕輕的扯了下葛麻的衣袖,兩人悄聲退下。
回到住處,葛麻問:「你不覺得小姐今天有些奇怪嗎?」
桑梓心想,確實如此。以前的小姐天真浪漫,全家人都把她疼到了骨子裏,幾乎什麼事情都替她安排好,也不捨得她吃苦。徐家經營布料繡莊,除了刺繡是必須要學好的,其他都沒勉強,因此小姐的性情異常單純。年初夫人還打算給小姐請一個教養嬤嬤,教導儀態、人情世故,就是怕將來嫁到夫家吃虧。沒想到世事難料,經過此劫,小姐變得成熟穩重了。可作為丫鬟,不能這樣說。
「小姐如今正是傷心的時候,你可要管住嘴巴,不要亂說話。」桑梓嚴肅的告訴葛麻:「剛才小姐的話你要記清楚了,不要以為我們兩人會有例外。」
葛麻調皮的吐了吐舌頭,「桑梓姐,你可要經常提醒我才好。」
桑梓見狀緩和了神色,道:「其實這樣也好,眼下正是亂的時候。夫人走了我也難受,小姐能這樣,我們才有依靠。」
卻說徐婉真獨自坐在桌旁,手捧一杯熱茶,細細思量。這是她在現代就養成的習慣,遇到事情需要仔細考慮時,手中得有一杯熱茶,才能讓心安定下來,仔細思考。
從中午醒來不過大半天,母親新喪、被孫家退婚、三房鬧分家、祖母考較,這些事堆到一起,饒是二十五歲的靈魂,也感到應接不暇。何況在現代,徐婉真也沒有自己真正做主過一件事。可眼下這情形,自己必須拿出主意來。
幾番思量,茶水涼了幾杯,徐婉真才熄了燭火,上床安歇。
翌日,桑梓服侍徐婉真早早的起了,換上齊衰孝服麻衣麻鞋。徐婉真的皮膚極其白皙細膩,只一會兒功夫,便被麻衣扎出了紅點。桑梓心痛道:「小姐,襯一件裏衣可好?」徐婉真搖頭,她不需要,這是她為記憶中的阿娘能做的最後一件事。這痛,也能讓她保持清醒,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
徐婉真想到幼弟,道:「孩子的皮膚更加嬌嫩,你讓奶娘給宇兒加上裏衣。」
待徐文宇來到,葛麻端來早餐,一屜素餃、幾個饅頭、搭配熬得黏黏的粳米粥,姐弟倆需茹素直到百日。一起用罷,兩人去給祖母請安。
徐老夫人將徐文宇攬到懷裏疼愛,見徐婉真眼底青黑,知她傷心睡不好,道:「真兒別怕,凡事有祖母做主。」說罷讓奶娘將徐文宇帶下去,方才好與徐婉真好好說話。
「昨日我說的,你可好好想過了?」
徐婉真答道:「孫女仔細思量過了。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好好料理阿娘的喪事,讓阿娘走好。」說起阿娘,眼中泛起淚光,徐婉真強抑湧上來的悲傷,繼續道:「三伯母那邊,不用顧慮太多。跟我們本不是一條心,強留無用。」
徐老夫人微微頷首,懂得取捨,大孫女果然是開竅了。
「孫家的事情,孫女不怨,我更牽掛遠在京城的阿爹和阿哥。」徐婉真抬頭,「祖母,我有個想法,您聽聽看是否可行?」
徐老夫人示意繼續,徐婉真道:「阿爹和阿哥的案子不知就裏,主家不在,在京城的掌柜也使不上力。我想等阿娘百日後,出了重孝就去京城。先見到阿爹,才能繼續設法。否則等罪名定了,一切都晚了。」
自長子出事後,徐老夫人不是沒有想過去京城。可徐家根基在此,生意遍佈江南,全靠她接手料理。現下族裏已是流言四起,無非是想趁機分一杯羹,有多少族人眼紅大房的生意,恨不得取而代之。徐老夫人將計就計,讓人放出謠言,說大房的生意已經被官府看管起來,誰要是接手,等罪名定了就是同罪。這些人才消停了。
徐老太爺去的早,一大攤家業交到徐老夫人手裏。好不容易等孩子長大接手過去,又出此變故。徐老夫人必須撐下去,待到九泉之下才好交代。真兒提出去京城,能夠如此有擔當,徐老夫人心懷大慰。這也確是一個好主意,京城一早安排人手在奔走,按之前傳回來的消息,已與大理寺丞搭上關係,正在設法疏通,而有主家坐鎮才有主心骨。唯一的問題就是,蘇州到京城千里迢迢,一個尚未及笄的少女,僅僅是路程安全就夠讓人憂心了,何況在京城全然陌生,能勝任嗎?還需仔細思量。
「好孩子,難為你有心了,我再想想。」徐老夫人拉過徐婉真的手,「先去給你阿娘小殮吧。」
一行人走到前院,靈堂已搭設完畢,從廣仁寺請來的僧人正在做法事。茶師傅已設好帷幔,待眾人到後,便為徐大夫人清潔身體,換上壽衣。徐婉真強忍眼淚,親手將一顆珍珠放入阿娘口中。待小殮完畢,槓房人抬來靈床,將棺木安置其上停靈。撤掉帷幔,在棺木頭前設好供桌,點上燜燈。擺上水果、點心、倒頭飯等供品。兩位茶師傅一左一右,同時將香的兩頭點燃,橫放在香架上,謂之「倒頭香」。
有婆子將燒紙瓦盆放在供桌前,徐婉真帶着已哭得抽搐的徐文宇,舉哀焚紙。一時悲傷蔓延,哭聲震天。徐老夫人想這媳婦在世時辛苦操持家務,夫妻和睦,生育了兩子一女,悉心教導。這麼多年來,就算身體柔弱也堅持晨昏定省從未鬆懈,忍不住老淚縱橫。
此時天色已大亮,陸續有親友前來弔唁。徐婉真姐弟在靈旁叩拜陪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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