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結束以後,大伙兒連忙收拾東西連夜趕回小鎮。
採石場附近沒有落腳的地方,而且兩地距離也不是很遠,就十來公里車程。
四五輛一列小車在黑夜中呼嘯而過,白燁和幾位演員同坐一輛,他坐的副駕駛,偏頭借着微弱的燈光校準明兒演員出勤情況。
電影拍到現在白燁也算是搞清楚了多數角色的設定,特別是兩位主角,一個敬業職守,一個玩世不恭,這不就是經典的警界雙雄麼?
但和多數電影想要塑造一黑一白亦邪亦正形象不同,以白燁對奉大導演的了解,他覺得《殺人回憶》的兩位主角有可能代表着兩種符號,一個感性,一個理智。
朴斗滿以直覺偵查案情是感性,蘇泰允靠證據掌握線索是理智,他們兩個的互動也一直精彩紛呈,當鍋爐工被捕以後,這種情況就更加白熱化。
這其實已經繁衍成兩種理念的競爭,說白了就是冰冷現實和戲劇魅力的博弈,而奉俊昊想要在兩者之間擷取一種平衡,他想讓劇情高潮迭起,也想表達心中的無奈。
這就是奉俊昊的電影,類型卻也打算反類型。
白燁沒那麼高覺悟,他就是單純的以奉俊昊的性格去揣摩劇本,能看到角色隱喻已經不容易,所以他心裏就在嘀咕,這部商業電影肯定不簡單。
好吧這一切的依據,其實就是因為小張給他帶來過恐懼,丫的心裏還有「陰影」呢。
「白燁,白燁!」
「啊,怎麼了姐?」
白燁猛地回過神,轉頭不解的看着身後的金美善,就是出演朴斗滿姘頭那位。
她笑容淺淡,有些感趣的問:「你以前在哪個學校學的表演?」
白燁老實回答:「沒有學過。」
金美善黛眉一揚,輕展薄唇夸道:「厲害,那你比康昊歐巴不遑多讓。」
「呃……」
方才表演結束以後,宋康昊不停咧着嘴說這位後輩不錯,他差點都招架不住。
好吧這些都是客氣話,那位瀟灑的臨場發揮,才是讓大家記憶猶新。
表演是一門有趣的學問。
以前白燁迷茫過自己算是在表演嗎?他現在稍微懂了,一直算而且還有術語叫啥的「體驗派」?是從文藝青年金相慶哪裏聽來,他是連蒙帶猜把那些知識弄俗了,然後試着套進自己的表演,咦發現好像是那麼回事兒。
體驗派講究由內而外把自己變成角色,白燁幾個角色下來都是,要做個類比的話,那哥哥就是這樣的路數,呃一下抬得那麼高好方。
好吧白燁內心沒有細膩敏感到那種地步,他拍戲一般講究合乎邏輯,最好還能漸入佳境,而「鍋爐工」這個角色就像憑空冒出,他沒有任何的醞釀時間,所以嚴格說起來他這場表演算是「方法演技」。
白燁這些表演方式也不是無中生有,在拍《綠洲》的時候他就觸發過,而在表演艾利克斯,更是典型的方法演技。
其實方法演技算是體驗派的一種延伸,但它多了一層從外而內,再由內而外的演變。
回到旅館以後,白燁婉拒幾個哥們出去打夜食的邀請,哧溜溜的就鑽進客房,他不怎麼矯情,但在採石場待了一晚上還是渾身不舒服。
他差點脫了精光,熟悉的健碩身影忽然推門而進,他愣住呆呆道:「幹嘛……」
奉俊昊看他就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和紅褲衩,握住拳頭想笑,咳了幾聲忍住,說道:「你這些房間東西有些多。」
白燁默不作聲看着他。
他是場務住的單間,大伙兒把東西往這裏塞那是理所應當的事兒。
奉俊昊左右環顧,見到攝像器材和道具都放得有條有序,心裏很是滿意,倏地就問:「往後的劇情你看了嗎?」
「看了。」
白燁把毛巾往肩上一掛,心想着要不咱找藉口把丫的趕走吧?他真的怵這位提些過分請求,特麼的釜山那回他可沒忘!
好在奉俊昊不打算玩藝術行為,他繞過反光板打開窗戶,問了支煙說:「那個,你手裏現在還有劇本嗎?」
「沒。」
白燁不在意的搖着頭。
自從拒絕出演洪尚秀作品以後,他下部作品就一直看不見苗頭,但白燁也不着急,他現在正琢磨着等場務這擔子撂下了,就回去邊學習邊鼓搗餐館。
奉俊昊抽了兩口就把煙往街上一扔,似不經意說道:「如果你不怕辛苦的話,我可以推薦你去一個地方。」
白燁想了想,問道:「哪裏?」
「日本。」
「呃……」
白燁情不自禁愣住。
奉俊昊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臉龐,解釋說:「今天一個日本朋友來漢城找我,可惜我現在沒空,他也是一位獨立導演,恩就是和我合作三人三色單元那位……」
白燁聽奉俊昊說過那位日本導演,好像叫石井什麼來着,哦對石井聰亘,至於拍過什麼電影那就不得而知了。
後者讓他去日本遛一遛,不管是當做見識還是旅遊,總比待在漢城無事可做好,而且以他敏感的身份,要是頻繁亮相肯定引發巨大的爭議。
其實以白燁悲催的背景,要是有大靠山幫他做公關的話,想要在韓國娛樂圈混跡也不是很難,問題是好吧陳詞爛調了。
總而言之,奉俊昊就希望白燁能循循漸進,就像鬼子進村那樣,悄悄地打槍的不要!
「那個,我再考慮考慮。」
白燁真的不想討論這些問題,他就是想拍電影,哪怕一輩子沒有一部大紅大紫的作品傍身,就拍些一些小眾玩意他也樂意。
但話說回來,日本電影質量是真不差,單單一個黑澤明就讓他神往不已。
「黑澤明導演幾年前就過世了。」
奉俊昊推了推眼鏡,忽然又興致滿滿的說:「到是另一位黑澤導演的作品也不錯……」
哪怕那位叫黑澤清的和黑澤明僅是一字之差,但白燁還是沒有任何印象,特別是看到奉俊昊宛如滔滔江水的評析那位影片風格,他直接就起身趕人。
整天說這些不感覺齁得慌嗎?再說他現在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琢磨。
白燁在一些感性的方面容易較真,現在不管是為了他自己還是電影質量,他都真確實意的想把「鍋爐工」這個角色演得沒有缺點。
……
鍋爐工悲催被捕,他問算犯罪嗎?朴斗滿摔咧子說不算,但跑到犯罪現場那他娘的就有犯罪可能了。
鍋爐工說妻子得了肺癆,經不起自己折騰,所以平日只能聊以至於為毛要跑到荒郊野外,那個,空氣好啊!
朴斗滿差點抽了這混蛋一嘴巴子,這種渣滓他見多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在幻想那些死去的女孩。
好吧感情用事的朴斗滿也沒好到哪去,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硬生生把鍋爐工拘留四天,一個勁的嚴刑拷打。
還是那間逼仄審地下室,許是四面青色牆壁緣故,迷濛燈泡散着冷色的光。
白燁還是穿着那件白背心和紅褲衩,但看他老神在在的聽着宋康昊絮叨扯淡,怎麼都感覺不到挨整了好幾天的樣子。
打扮隨着奉俊昊一聲「演員各就各位」,他忽然肩膀微縮聾拉着眼皮,渾身肌肉稀鬆顯得特別憔悴。
「action!!」
鏡頭先給了白燁一個全景,才緩緩轉向宋康昊和金羅河,前者手中摁着錄音筆,操着別具魅力的腔調低沉開口:「這次我們現實點兒,像電影那樣,開始!」
白燁顯得疲憊不堪,眼神迷茫的看着宋康昊,他誰都沒說自己昨晚兒就眯了一兩個鍾,好吧主要是有些心事睡不着,再加上角色所需他就更加恣意消耗精力了。
呃多半都是和全小姐互發短訊,不要想歪了啊!
「勇古。」
隨着宋康昊一聲示意,金羅河直接把白燁身下圓凳砰的踢掉,他一屁股跌坐在地,起身揉搡着臉龐特別煩躁,這種情緒是雙向平進的,一種是橋勇古剛剛對趙常順施以暴行,一種是奉俊昊昨晚兒說的那些破事。
他向來不是那種「拉屎不出賴地硬」的性格,可如今一而再讓他不得不去思考那些問題,還是讓他趁勢心裏產生牢騷,他就是想拍電影招誰惹誰了?
「你剛才就做的不錯,我們重新再來。」
「你躲在廁所後面,看見了朴明珠打着電筒向你走來,是不是?」
白燁摁着腰艱難的撿回凳子,頹喪敷衍:「是,是,好像就是那樣。」
「嘖你個這雜種,什麼好像,準確點兒!」
白燁下意識看了走進來的沈成寶一眼,他穿着電工的服裝,也是瞥了他一眼就走向不遠處的電箱。
這貨要幹嘛?呃還帶着白手套搞得特別有范兒。
鍋爐工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在他被非法拘禁幾天以後,那些平日的教友都在警察外面抗議呢,他知曉的所以一直在拖延時間。
這也是白燁胡思亂想的原因,他一邊趔趄的瞧着沈成寶一邊磨嘰着台詞:「對對,我看見朴明珠打着電筒向我走來,她穿着裙子特別誘人,我悄悄的跟了上去,反手一個重擊,明珠啊的一聲慘叫,我猜想她是虛脫了,就把她拖到田地……」
「不是在那兒,在喝喝……」
宋康昊提着下巴示意。
「啊哈哈,對松樹林,我把她拖到松樹林。」
白燁笑聲嘶啞,表情滑稽的講述:「新聞上說有200多米,那天晚上下着雨,我在泥漿里拖着明珠又冷又累,我想上了她,但明珠忽然抄起石頭用力砸了我的額頭,所以我勒死她,恩用的是背包帶,不對是胸罩,維納斯胸罩,我用力勒住明珠的脖子,然後狠狠上了她,特別的特別的溫熱……「
宋康昊巍然不動,金羅河已經陷進白燁比手畫腳的幻想描敘里,奉俊昊坐在監視器後面,他原本咧着嘴有些愉悅,逐漸的變成了沉思。
白燁沒有表現癲狂或者扭曲,相反每一言每一語都特別謹慎狡猾,可他還是感覺那裏不對勁。
直到看到白燁微眯着眼,兩邊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幻想」的神情,奉俊昊猛然回過神,忙不迭就喊「咔!」
「怎麼了導演?」
大家覺得掃興的別過目光。
奉俊昊撓着腮子,支支吾吾的說:「那個,哦對台詞有些地方錯了。」
白燁想了想,好像還真錯了幾個字,鬱悶就問:「那要重來一條嗎?」
「啊不用,大家先休息一會兒。」
奉俊昊忙搖頭。
和大伙兒就覺得有趣不同,他算是看懂了這貨正在亦真亦假的融進角色內心世界,這樣的表演非常難得,可鍋爐工這個角色過於扭曲,他擔心白燁不可自拔,小張的事他也沒忘。
白燁拉起椅子悶悶的抽着煙,心想自己台詞基本功真他娘得加強了。
他還不知道自己剛剛正處在一個臨界點,儘管出發點不同,但白燁和趙常順一樣心裏壓抑着某些情緒,當兩者引發共鳴,一切就有可能交錯糾纏真假混淆。
說白了,白燁就是在借着鍋爐工這個角色發泄一些情緒,但如果不加阻止,丫的真有可能得去看心理醫生。
這其實和奉俊昊的設想不謀而合,激發人內心最隱晦的那一面,是他想賦予這部電影的一些思想,可作為一個演員用得着這麼配合嗎?
過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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