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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扇外的冷風猙獰地撲了進來,案台上的燭火跳動。
趙長寧被冷風一吹,睜開了眼。
她跪在青布團雲紋蒲團上,面前的長案上放了雙耳三足瑞獸白玉臥爐,煙霧絲絲裊繞升起。長案上是供奉的祖宗牌位,細葛布帷幔垂下來,一塊『祖德流芳』的匾額懸在橫樑上。原來是跪得太累睡着了。
祖祠是十多年前所建,寒風透過棱格窗扇撲在她臉上,這下是徹底清醒了。
她揉了揉眉心,竟然做了個這麼荒謬的夢。
她現在連個進士的功名都沒有,竟然就夢到了什麼大理寺少卿。不過這夢倒是……
那人的滾燙的手掌,健壯的腰身,強得讓人窒息的存在感。她似乎還能感覺得到。
趙長寧微嘆了口氣,抬頭望外頭看了看。
隔扇外正是大雪紛飛的光景,天色有點暗了,庭院裏已經堆滿了積雪。北風刺骨如刀刮臉,她小時候是在南方長大的,沒怎麼見到過雪。這樣的大,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而來,漫天之間竟然只剩下一片純白。
趙長寧只穿了件薄襖,凍得有點受不了了。卻只能略整了整衣擺,跪得更筆挺了些。
七年前她因病逝世,醒來之後便成了這位嫡長孫。
那時候她尚才十歲,就看到個美貌婦人帶着幾個女孩在哭她,衣裳角角上還掛了個粉粉的女娃。
別人都是錦衣玉食的嫡小姐生活,她卻是個女扮男裝挑着嫡長孫重擔的假把子,還有幾個拖油瓶掛在身上,姐姐妹妹的一大堆人。
這一群的鶯鶯燕燕的弱女子,只會圍着她哭,今天你哭明天我哭,哭得她頭疼。她一開始過,還未適應,自然不怎麼想理會她們。但是後來見婦人和姐姐對她都關懷備至,她也沒有辦法,只能挑起了這個擔子。
方才她剛一下族學,就被家中祖父叫來罰跪。是因為族學裏的功課完成得不好的緣故。
趙長寧並不嬌氣,但這身子自幼錦衣玉食,嬌氣無比。才跪了小半個時辰,膝蓋就痛得麻木了,頭暈腦脹,應該是感冒了。
她慢慢平復了氣息,卻聽到背後有腳步聲響起。
很慢很輕,然後一雙皂靴穩穩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趙長寧不知怎的想到了那個夢境。
這人也彎下腰來,卻低聲笑了笑:「長兄,你跪着竟然也能睡着嗎?」
趙長寧抬頭看來人,他穿了一件竹紋杭綢直裰。五官俊朗,眉眼深邃。兩人雖然同歲,他卻比她高大了很多。
這位正是她的庶弟趙長淮。不過庶弟是由祖父養大的,跟她並不親近。不僅不親近,兩人之間反而是水深火熱的仇敵。
趙長寧只是垂下眼,她淡淡地道:「二弟找我有何事?」
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滴水不漏殺人不動聲色,長寧剛過來的時候還吃了他不少的暗虧。要不是她有個成年人的底子,早讓趙長淮給弄了。的確有天賦,他日位極人臣也不是沒可能的。
&父着我來傳一聲,叫你去書房回話。」趙長淮也淡淡地說。
趙長寧雖比尋常女孩兒高,身體卻還要更嬌氣,跪了大半天早就不行了。她站了起來,卻膝蓋一軟沒站穩摔了,頭磕到了柞木地板,咚的一聲巨響,疼得半天起不來。
她喘了口氣,聽到趙長淮漠然地說:「長兄是個男孩兒,不會這點痛都受不住吧?」
趙長淮只是居高臨下的,冷冷地看着她。沒有絲毫想要幫忙的意圖。
趙長寧覺得奇怪極了,夢裏那個跪着為自己求情,疼在她身上,十倍與他身,恨不得一切代姐姐受過的趙長淮,不惜丟官的趙長淮真的是眼前這個混蛋?果然是做夢呢。
趙長寧也沒指望這庶弟真的會幫她。她想自己爬起來,但是手腳根本使不上力。
而在趙長淮眼裏,身為長兄的趙長寧太弱了。雖長得倒是……好看極了,朦朧的黃光下牙白的肌膚毫無瑕疵,眉眼長而雋雅,如玉雕雪砌一般秀美。色若春曉之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趙長寧未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拉着手站起來。他的手掌又寬又熱,很陌生。
趙長淮微一摩挲手指,心道他的手也跟個女子一般軟,這嫡長孫當的,遲早該把這個位置讓給他。他淡淡地說:「長兄該多吃些飯,長點肉了。」說罷就放開她,徑直向外走了。
趙長寧抿着嘴唇看着他離開,暗地揉了揉手腕,輕罵了一聲:「當真混蛋。」才一瘸一拐地朝祖父的書房走去。
她現在所在的趙家,是一個詩書傳世的家族。
趙家的祖上三代有進士,據說族譜還能追溯到宋朝,總的來說,家族很有底蘊。趙長寧是長房嫡出的孩子,不過趙家的長房並不出眾,趙長寧的父親趙承義混了多年,也不過是個工部主事。但是趙長寧的二叔,卻做了詹事府的少詹事,正四品大員。
趙長寧現在背了個嫡長孫的名頭,就要受這些磋磨。這也罷了,下頭還有個心眼頗多的庶弟,這日子過得當真不容易。
趙家府邸很大,趙老太爺的住處離祖祠不遠,過了夾道就到了。是個有五間正房的四合院,佈置得古樸大氣,渾然一體。
鬚髮皆白的老人戴東坡巾,做一副老儒生的打扮,正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喝茶。兩個小丫頭垂手站在旁邊伺候。
這位就是趙長寧的祖父,趙老太爺。
&寧過來了。」祖父放下了茶盞,指了指對面的靠褥,「你方才跪了半天,坐下再說吧。」
&兒不孝,被祖父罰跪。現更不敢坐下了。」趙長寧可不敢坐下,誰知道後頭有什麼等着她。
她一看,左側坐着的是趙長淮,另一個錦衣玉帶的青年坐在趙老太爺右手側。聞言笑了笑:「長兄倒是守規矩,不過坐下吧。祖父這裏還是沒得這麼多規矩的。」
這個是趙長寧的三弟趙長松,是二房的嫡子。二叔官居正四品,比趙長寧的父親官職要高,而且他自小就聰明,很得趙老太爺的疼愛和全家人的重視。基本是被家裏人捧在手心裏奉承大的。
趙老太爺也露出一絲笑容:「長寧坐下吧,祖父這裏不用拘着。」
趙長寧才坐下,這一坐下之後膝蓋就火燎火繞地疼痛。
她看趙長松,這貨卻好生生地抱着暖爐暖手,披着上好的灰鼠皮斗篷。趙長淮是從來身體底子就好,並不畏寒凍。
她的膝褲卻濕了,現在貼在身上又濕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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