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打開了房門,防止有人偷聽。
她和二姨太說話,聲音並不大,二姨太也忍住了哭泣。
二姨太跟顧輕舟說起了往事。
這些往事,就是她作為戲子的往昔,並不光彩。
二姨太到了顧家,知曉女人間的戰火不起硝煙,所以從來不交底,她的事沒人知曉。
今天,顧輕舟幫了她,要不然顧圭璋真的會誤會,從而會活活打死她。
二姨太將顧輕舟視為恩人,她告訴顧輕舟說:「我們戲班全是孤兒,而且都是男的,女人家不吃這碗飯,別說小生,就是青衣花旦,也是要男人唱。
師父不願意養女戲子。苦心培養一個女戲子十年,剛唱紅了,不是被這個軍閥看上,就是被那個權貴瞧上,還沒有回本,人就被搶走了。
師父破例收我,只因我在戲班門口賴了半年,嗓子又好,中了師父的心意。我從小就混在一群小子堆里,大師兄起的頭,他們都偏袒我,被師父打了也護着我。
小涼月是三師兄,師父說他走步比我嫵媚、嗓子比我裊糯,扮相比我驚艷,將來戲班的旦角,他唱青衣,我唱花旦。當然,若是他過不了『倒嗆』這關,青衣仍是我的。」
唱戲這一行,男扮青衣,倒嗆這一關很關鍵,就是男孩子的變聲期。
「他唱得好,人們說起他,都說他的旦角媚而不妖,將來可以成名角的。他扮青衣小姐,我扮花旦丫鬟,一來二去自然是比其他同門感情深些。
師父原說過,出了師就不管我們的,若是小涼月求着要我,師父就出面保個媒,我那時候也覺得此生便是如此了,不成想他去一戶人家祝壽,卻看中了人家的小姐。
明明答應師父要娶我的,結果他跟人家小姐私奔了。於是,我在戲班接替了他,唱了青衣,可戲班少了青衣名角,從此就一蹶不振,我的青衣沒紅起來,師父說他砸了全戲班的飯碗。
他們私奔之後,那小姐花銷大手大腳,他供不起了,偷偷問我借錢。我心中一軟,就把多年的積蓄都填補了他們,後來那小姐還是回家認錯,聽說嫁到英國去了。
他人財兩空,跟着那小姐學會了喝酒、抽鴉片,把嗓子折騰壞了,再也唱不了。我積蓄全沒,戲班撐不下去之後散了,我就跟了老爺做妾。
仔細想來,我從未虧欠過他。在戲班的時候,若是我風華正茂的那幾年唱青衣,也許我就成了名角,但是我給他了。
若是我存了錢,不為生計所迫,嫁人的時候也能有個挑選,何至於後來」
何至於後來那麼急迫勾搭顧圭璋?
二姨太不覺得自己是好人,但是她對三師兄小涼月,是絕無虧欠的,甚至恩大於天。
就是這樣的恩情,他居然為了錢,幫襯着秦箏箏,置二姨太於死地!
這如何不傷心?
二姨太一定覺得,小涼月是條毒蛇,自己想要捂熱他,卻被他反咬一口。
顧輕舟這時候就想起了孫家和秦箏箏。
當時秦箏箏走投無路,孫家收養了她,後來她聯合顧圭璋,將孫家折騰得家破人亡。
顧輕舟握緊了二姨太的手:「小涼月被青幫的人帶走了,這次他凶多吉少,你放心吧!」
二姨太不言語。
「你是不是心疼?」顧輕舟問。
二姨太道:「當年就疼完了,現在想起來,不夠狠心果然會遺留禍害!」
說到這裏,她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她很感觸似的,拉緊了顧輕舟的手:「輕舟小姐,你要記住我的話:不要為任何人犧牲前途!」
顧輕舟心中一慟,慢慢抽回手,重新盛了碗甜湯給她:「吃點吧。」
二姨太在顧輕舟的勸慰之下,吃了半碗甜湯。
顧輕舟回房之後,想起二姨太的話,不免心生悲涼。
男人都很薄情麼?
顧圭璋只當二姨太是被秦箏箏氣哭的,反而安慰她,說:「你辛苦我是看在眼裏的,放心,以後不會虧待你的。」
二姨太就哭得更狠了。
到了傍晚,顧圭璋已經想了個處理掉秦箏箏的方法,氣也就消了。
想他將來是司督軍府的岳丈,再娶個年輕美貌的,不再話下。
一想,越發覺得升官發財死老婆,真是人生三大喜事,顧圭璋眉梢噙了幾分笑意。
顧輕舟能猜到顧圭璋的打算,她也覺得秦箏箏該死,可顧圭璋的笑容,讓顧輕舟心寒意冷。
「最該死的,就是這個男人!」顧輕舟心中的怒焰,一層層的撩撥起來,再也壓不下去,她靜靜垂下眼眸,不言不語。
可惜到了傍晚,秦箏箏和顧纓居然沒回來。
「阿爸,姆媽和纓纓肯定是出事了。」顧緗哭着求顧圭璋,「阿爸,要打要罵,您先把姆媽找回來再說啊。」
顧圭璋也不願意妻女流落外頭,於是派人去裁縫鋪尋。
傭人回來說:「老爺,裁縫鋪的人說,太太和四小姐早已走了。」
顧圭璋濃眉緊蹙,知道秦箏箏帶着顧纓逃跑了,煩躁又湧上心頭:「知道她們去了哪裏嗎?」
「裁縫鋪的小夥計說,她們叫了黃包車,好像是去了火車站!」傭人道。
顧圭璋越發惱怒,居然還敢跑。
「去查查,今天有幾班火車過岳城!」顧圭璋道。
他倒也不着急。
一個兩個的,都學會了逃跑,看來這個家裏是沒了王法!
顧圭璋了解秦箏箏,她肯定是投奔親戚去了,秦箏箏最惜命,而且她在乎家業,不會全部丟下跑遠的。
再說了,顧維跑出去,也許有男人會替她撐腰,秦箏箏半老徐娘,跑出去能跟誰?她不過是知曉顧圭璋氣極,嚇唬嚇唬顧圭璋的。
傭人去了車站查,回來告訴顧圭璋說:「今天只有兩班火車離開岳城。」
顧圭璋點點頭。
他先給自己老家拍了封電報。
顧圭璋在老家有兄弟姊妹,還有位老母親。
他母親是落魄地主人家出身的,最是潑辣,喜歡指手畫腳,秦箏箏倒是投她的緣,只是顧圭璋自己受不了,就婉言將她留在鄉下。
顧圭璋是很孝順的,也非常聽母親的話。
秦箏箏逃跑,第一個可能就是去了顧圭璋的老家。果然,第二天中午,他弟弟就借鎮子上唯一的電話,打給了顧圭璋:「大嫂帶着侄女回來了,聽說是和你生氣,姆媽擔心得不行,讓你趕緊來接大嫂!」
顧圭璋煩躁:「我沒空,你讓她自己回來,否則永遠別回來!這次就當回去替我盡孝,我既往不咎!」
知道了秦箏箏的去處,顧圭璋的心思就徹底放下了。
「秦箏箏果然去了老家。」顧輕舟聽到這個消息時,明亮的眸子微閃,心知秦箏箏估計會請來護身符。
顧圭璋的母親,她會不會來呢?
顧輕舟總記得李媽說:「你姆媽生你的時候大出血,是因為那老太太推搡了她一把,害得你早產,害得你姆媽從此就落下病根!」
月子裏的女人,落下病根,旁人再稍微用點手段,後面幾乎就是性命難保了。
想到這些,顧輕舟的心就痙攣,縮成了一團。
老太太如果能來,自然是最好的,仇人都放在眼前。
死並不可怕,讓他們一無所有,才是顧輕舟的任務,她要讓他們失去一切,讓他們心甘情願承認自己的罪孽!
「但願老太太能來。我母親怎麼在這屋子裏受過的罪,他們都應該嘗一嘗!」顧輕舟想着,粉潤的指尖劃在牆壁上,響起一陣刺耳又刺心的聲音。
果然,兩天之後,秦箏箏和顧纓回來了。
和她們同來的,還有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太太。
這老太太,就是顧圭璋的母親,今年七十歲。
顧輕舟從前覺得,老人家都應該很和善的,但是這位老太太眼皮虛搭,唇角弧度向下,面相上潑辣陰刻,跟和善一點也不沾邊!
「祖母!」顧緗高興撲到了老太太懷裏。
「緗緗!」老太太很喜歡這個孫女。
當然,她最疼的還是孫子,放開顧緗之後立馬問:「阿紹呢?」
繼而,她的目光瞥見了顧輕舟。
顧輕舟今天梳了長辮子,斜垂在胸前,一件月白色的斜襟衫,一條蔥綠色的瀾裙,溫柔靦腆。
她想,這樣是不會出錯的。
不成想,顧老太太翻了個白眼:「這裏哪裏請的丫鬟,妖窕得不成樣子!」
顧緗噗嗤一聲笑出來。
跟着進門的顧纓也笑了。
秦箏箏正要解釋,顧老太又問:「這麼個小妖精,不是服侍阿紹的吧?」
她很緊張,恨不能將顧輕舟亂棍打出去。
秦箏箏等顧輕舟受夠了侮辱,這才笑道:「姆媽,這是輕舟啊!」
「什麼輕舟?」顧老太蹙眉,「還真是阿紹房裏人?你們也太沒有成算,阿紹是要念書立業的,你們在他房裏放這麼個東西,豈不是耽誤他的學習!」
顧老太一進門就發火。
所有的怒意,都在顧輕舟身上。
而正在下樓的顧紹,將這些話都聽了進去。他聽懂了他祖母口中的那些老話,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心口亂跳。
他的房裏人,就是他的通房的意思原來,世上還可以有這麼綺麗的誤會!
顧紹心緒旖旎,一時間竟愣在原地,久久沒有挪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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