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裁縫鋪,看到坐着的男人,顧圭璋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認識此人!
裁縫鋪里,一股子血腥味充盈着,顧輕舟想吐。
她每次聞到血的味道,不是想起那個被活剝了皮的刺客,就是想起那晚滾落在她臉側的人頭。
心裏抽搐了下,她下意識緊緊抱住了顧圭璋的胳膊。
顧圭璋被她抱緊了胳膊,也難得有了點慈父的護犢之意:「別怕,別怕!」
說罷,就掰開了顧輕舟的手,跨過地上血淋淋的男人,走了進去。
裏屋的男人,也站起來:「顧老爺!」十分的客氣,甚至有點恭敬。
「九爺!」顧圭璋心情激動稱呼對方。
這人是錫九,青幫的二把手,霍鉞最器重的心腹。
別說是顧圭璋,就是軍政府的人見到了錫九,不管是敬重青幫,還是敬畏錫九此人,都要恭恭敬敬叫一聲「九爺」。
「當不起,顧老爺。」錫九在顧圭璋面前,姿態頗低,「我小您幾歲,若是不嫌棄,就叫老九吧。」
顧圭璋一生愛面子。
誰吹捧,給他面子,他就飄飄然,不知所以。
顧圭璋還沒有和司家結交的時候,不管是走到哪個風月場所,聽聞錫九的大名,都要避諱三分。
如今,這個岳城青幫的二把手,伏低做小讓顧圭璋稱他為「老九」,顧圭璋的血全涌到了腦子裏,一時間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激動得不知所以然。
「九爺,使不得使不得。」顧圭璋笑呵呵的,笑容收斂不住,就看上去有點諂媚,甚至傻。
兩個人客氣了一番,一個叫顧老爺,一個九爺,然後就說起了正事。
顧輕舟也趁機到了二姨太身邊。
二姨太正在瑟瑟發抖,顧纓也嚇壞了。
「您沒事吧?」顧輕舟扶住二姨太的胳膊。
二姨太伸手給顧輕舟,她掌心一片冰涼,全是冷汗。
「不妨事,阿爸已經來了,給您做主呢。」顧輕舟道,既是安撫她,也是告訴她事情很順利。
二姨太仍在抖,半晌才從喉間「嗯」了聲,聲音哽咽。
秦箏箏也不敢打擾顧圭璋,學着顧輕舟,繞過到了顧纓身邊,抱住了顧纓。
顧纓不知道會打成這樣,嚇得躲到了秦箏箏的懷裏:「姆媽,我好怕!」
她大哭起來。
顧圭璋眼眸似利箭,投在她身上,顧纓頓時不敢鬧騰,哭聲生生忍住。
錫九指了地上被打得渾身是血的男人,告訴顧圭璋說:「這個人叫小涼月,從前是個唱戲的小白臉,後來戲班子散了,就吃喝嫖賭,欠了不少錢。
前些日子,青幫有家堂子失竊,名牌姑娘丟了一對翡翠鐲子,幾經查訪,才知道是這小涼月藉口教唱曲,混進了姑娘的房裏,偷出來買了。
我們的人抓住了他,他說錢早已輸光了,不過最近會有一筆進賬。他學唱戲的時候,有個小師妹嫁入豪門,卻從來不肯救濟他們,攀了高枝忘了娘家人。
那豪門人家的太太,容不下他的小師妹,出五十塊,讓他寫信去陷害他小師妹,還讓今天躲在裁縫鋪,故意出來糾纏,那太太再帶老爺來捉姦。
顧老爺您聽聽,這都是什麼鬼扯的胡話!他欠了我們好幾十塊,偷走的那對鐲子更是天價,兩隻值八百多。我只得先打他個半死,帶回去剁了他的手腳」
錫九說得很慢,顧圭璋還想接話。
但是,後來越聽越不對勁,直到錫九說出小涼月的目的,顧圭璋臉色已經紫漲。
這不就是二姨太的師兄嗎?
錫九看了眼他的臉色,也不問誰家的太太,誰家的小妾,只是笑着道:「顧老爺,您是帶着小姐和太太們來做衣裳吧?」
他給顧圭璋一個台階。
顧圭璋這麼傻的人都明白,錫九不可能不明白的,所以顧圭璋也知曉錫九是給他留面子。
「是啊,是啊。」顧圭璋很難堪,也就坡下驢。
「不打擾了,今天血糊糊的,打擾了您和太太的雅興,改日我請您吃酒。」錫九道。
錫九叫人,把小涼月拖了出去,那小涼月就像一條死狗似的。
二姨太一直在發抖。
等錫九等人出去,二姨太倏然奔上前,當着顧圭璋的面子,狠狠摑了秦箏箏一巴掌。
這一巴掌清脆,整個屋子都有回聲。
顧圭璋愣住,顧輕舟也微訝。
秦箏箏被打懵了,半晌回神時想還手,卻觸及顧圭璋殺人一般狠戾的眼神,又不太敢。
「你害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讓老爺蒙羞?」二姨太打完秦箏箏,自己先哭了,「你怎麼害我,我也認了,但是你不能這樣害老爺!」
陷害二姨太偷人,二姨太自然是死路一條。但是鬧大了,顧圭璋戴了一頂大綠帽子,名聲更糟糕。
秦箏箏這哪裏是害二姨太,分明是害顧圭璋啊!
顧圭璋心裏的恨意,已經從六成漲到了十成。
秦箏箏,他是不再準備留了。
休妻這種事,顧圭璋做不出來,很丟臉,別人會覺得他沒有管理內宅的本事,甚至懷疑他妻子是否紅杏出牆。
既能解決掉秦箏箏,又能不給顧圭璋的名聲抹黑,唯一的辦法就是秦箏箏死!
殺念,已經起來了。
顧圭璋就懶得打罵秦箏箏,上前攜了二姨太的手,道:「今天嚇壞了吧?」
二姨太大哭:「老爺,我那個混賬師兄一來,我就知道不好了。」
「沒事的。」顧圭璋安撫她,「你對我什麼心意,我自然是知曉的,回家吧。」
就這樣,顧圭璋帶着二姨太先走了。
顧輕舟既不願意去看顧圭璋跟二姨太的親親我我,也不願意去做黃包車,於是她坐到了秦箏箏來時的車子上,命令車夫回去。
秦箏箏母女倆被丟在裁縫鋪了。
「我讓司行霈的副官來辦此事,怎么九爺親自出馬了?」顧輕舟有點吃驚。
她真沒想到,九爺會在這裏。
離顧公館兩條街道時,顧輕舟下了汽車,讓車夫先回去:「我去買點蛋糕。」
她走到了小巷子裏。
司行霈的副官,不過兩分鐘就主動出現在顧輕舟的面前。
「我們在後門的時候,正巧碰到了青幫的人。九爺只是路過,問我們替誰辦事,屬下說了是替顧小姐,九爺就說,此人是青幫要抓的,既然顧小姐的事,那就一起辦了。」副官告訴顧輕舟。
顧輕舟點點頭:「辦得很好,多謝你們。」
兩名副官不好意思笑了笑。
原來,那個小涼月是真的吃喝嫖賭,欠債無數,怪不得秦箏箏能收買到他。
只可惜,今天這個結果,秦箏箏可能是想不到的。
「顧圭璋想要殺掉秦箏箏,沒那麼便宜!他們都是殺我母親的兇手,誰也跑不掉。」顧輕舟眼眸透出幾分狠戾。
顧輕舟的生母,是被秦箏箏害死的,但是證據已經沒有了,哪怕請再高明的偵探,也沒有讓秦箏箏負罪的鐵證。
唯有逼迫秦箏箏自己認罪。
秦箏箏還有三個女兒,她若是認罪,她和她孩子們的名聲全毀了。
所以,她哪怕是死,也不肯承認。
顧輕舟要的,就是逼迫她到了不得不負罪的地步!
現在還沒有到。
顧輕舟的外祖父,絕對是被顧圭璋害死的。
害死生母和外祖父的兇手,顧輕舟是非常肯定的。她也明白,罪證是完全沒有了的,因為李媽這些年不知花了多少錢去查,都毫無結果。
要不然,李媽也捨不得顧輕舟回城。
只有顧輕舟舅舅的死,至今是個迷。
但是顧輕舟不着急,她要先逼迫秦箏箏親口認罪,再逼迫顧圭璋親口認罪。
她要設下一個個陷阱,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甘情願認罪!
等到了那一天,秦箏箏和顧圭璋當着全城的面親口認罪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實情,顧輕舟拿到了家產,再慢慢查舅舅的死因。
「一步步來,第一個是秦箏箏,她絕不能被顧圭璋處理掉,她是我的獵物!」顧輕舟淡淡想着。
她胸有成竹,去了趟鐘錶行,買了一塊便宜的手錶,然後藉機打了個電話。
打完了電話,顧輕舟就回家去了。
她回到顧公館的時候,幾位姨太太圍着顧圭璋,正在開導他。
二姨太像是嚇壞了,回房去了。
「陳嫂,你先老爺煮一碗雞絲麵,老爺還沒有吃午飯。」顧輕舟高聲道,「也給我和二姨太煮些酒釀圓子。」
顧圭璋一點胃口也沒有。
他快要被秦箏箏氣死了。
而顧輕舟還記得他沒吃飯,他也欣慰,嘆了口氣就上樓了。
等廚房煮好了,三姨太送到顧圭璋的書房,顧輕舟則端着酒釀圓子,去了二姨太的房間。
二姨太正在愣神。
「吃點東西吧,二太太。」顧輕舟道。
二姨太回神,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嘴角牽動了下,有點僵硬,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
她舀着甜湯吃,吃着吃着,大顆的眼淚就啪嗒啪嗒掉在碗裏。
她將頭埋在碗裏,一邊舀甜湯,一邊再默默流眼淚。
「我不太懂大人的事,但是你可以跟我傾訴。」顧輕舟道,「我不告訴任何人!」
二姨太吃在嘴裏的甜湯,實在咽不下去,全部吐在碗裏了。
她哽咽着,跟顧輕舟傾訴了起來。
二姨太告訴顧輕舟說:「我從未對不起他,他若是還有半點良心,想想我吃過的苦頭,也不該為了錢再來害我!可見,他是零星的良心也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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