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羅用心裏一直都很清楚, 並不是只要他做得足夠多足夠好, 能讓所有人都對他感恩戴德, 這個世界上從來也不缺恩將仇報這種事。
然而當他真正被人捅刀的時候,心裏依舊覺得不是滋味。
看着廳堂里的這些人,羅用猜不出來這件事究竟是哪一個做的,但他基本上可以確定,應該是這些人裏面的一個或者是幾個沒跑。
近日往來於他們西坡村的, 大多都是一些小商販, 偶有大商股來購買水泥等物,大多也都是在離石縣城收購, 羅三郎這裏出產的幾樣東西,在縣城之中有人倒賣,價錢並不算太高,這些資金雄厚的大商賈,寧願多花幾個錢, 也不願意到西坡村來排隊等出單。
既然都是一些小商販, 他們又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面跟長安城那邊的人搭上線呢,還能準確無誤地找上原本對羅用心懷怨恨的人。
所以嫌疑最大的, 也是廳堂之中的這一些人了。
羅用猜不出來究竟是哪個人做了這件事,若說要調查的話, 以他目前的力量,非但很難有什麼收穫進展,一個弄不好,還得把整個士族群體都給得罪了, 某些有心人再添一把火,最後他羅用說不定成了整個士族集團的公敵。
既然猜不出來,也無從調查,那他便不去猜也不去查了吧。
在這許家客舍給人上了這麼長時間的課,也教出去不少知識,現在到了要驗證他們這些人究竟有多麼重視這些知識的時候了。
於是羅用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對那商賈表示了一下感謝,然後又看了看廳堂之中的那些人,起身離開了許家客舍。
路上碰到正從水泥作坊那邊過來的許二郎,便還停下來與他說了幾句,讓他一定要好好招待今日剛來的那幾個商賈,多上些好酒好菜,所有花費都記在他賬上,不要接受其他人幫忙結賬。
對於自家師父的交代,許二郎自然一一應允,他方才是從自家長子那裏聽了幾句關於這邊的事,這才匆匆從水泥作坊那邊趕了回來,這時候他心裏也是有些擔心羅用的。
在他們這些弟子眼中,自家師父從來都是高大仁厚無比純良的,他以真心待人,將自己的才學傾囊相授,沒想到有些人竟然會在背後如此陷害於他,簡直不可饒恕。
然而羅用這時候的反應卻相當平淡,他只是交代許二郎莫要衝動行事,畢竟那些人裏頭,可沒哪個是他們這群小老百姓能夠招惹得起的。
再說又不知道是誰,草率行事容易造成誤傷,平白得罪與人。
這些道理許二郎也都是知道的,只是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一家人還跟從前一樣去招待那些人,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之後的幾天時間裏,羅用都沒有去上課,而許家客舍那邊的氛圍,也是沉悶到了極點。
其實那些郎君們,心中也是很不痛快的,且不說那恩將仇報的行為原本叫人不恥,羅三郎又與他們有傳到授業解惑之恩。單說讓他們也跟着染上嫌疑這件事,已經十分地令人厭惡了。
而羅用看起來也絲毫沒有再次回來上課的意思,這很讓一些像陳博士這樣一心向學的人感到心焦。
難道說知識的大門此合上了嗎?這怎麼行!
「可是你們這幾個小子在背後做妖?」這些人最早懷疑的,便是白以茅等人。
「你可莫要亂說,我們可沒做那缺德冒煙的事情。」白以茅當即反駁。
說人要造/反,那可是要害人被殺頭抄家的大事,他們先前對羅用雖然有些看法,但也不至於做這種缺德事,再說在這裏學了這麼長時間的數學,他們對羅用這個人的印象多少也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
「我這幾個子侄雖胡鬧,卻不是那般不知輕重之人。」白二叔這時候自然要為自家這幾個小孩說話,這件事可不是鬧着玩的,一個不小心,他們這輩子的名聲可毀了。
再說他們這幾個小孩這些時日根本沒有往長安城送過信,這件事又怎麼能跟他們扯上關係呢:「我這些子侄與長安城那邊通信,必是要經由我之手,他們幾人這個月都沒有寫過信件,諸位郎君若是想要查證一二,亦是不難。」
「白二郎既如此說,那必定是沒錯的了。」聽了白二叔的解釋之後,眾人也覺得應該是自己誤會了。
這段時日以來,他們確實也看到白二郎將這幾個小孩管得死死的,而且要送書信的話,要麼派自己的僕從一路騎馬送去長安城,要麼只好動用驛站那邊的關係。
那些驛站原本只是公用,但驛站里的吏員們偷偷的也會接一些私活,這種事也是眾所周知心照不宣的,只要別做得太過火,也沒有耽誤公務,一般也沒人會來管這個。
這時候的驛站,多少也有點像後世的郵局,只不過它並不是打開門做生意,明面上只為政府單位服務,但實際上,住在許家客舍的這些郎君們大多都用驛站傳遞過信件。
所以說起來,這件事真正要調查的話,其實也並不算很困難,只要查一查在羅三郎種玉米之後的那幾日,有誰曾與那些驛站的吏員有過接觸,基本上可以確定目標了。
而這時候,其實也已經有那一兩個動作快的,已經讓自己的僕從到離石縣城打聽去了,只是還未在這許家客舍公開來說而已。許多人面上不顯,心中其實已經在默默等待結果了 ,這麼點事情,若是真正要花力氣下去調查,又有什麼調查不出來的。
「怎的,我聽聞近日這裏竟然已經不教算術了。」這時候,又有幾個書生模樣裝扮的男子進入許家客舍,他們乃是從遠道而來,這一路上滿心期待,結果等到快要走到西坡村的時候,聽人說羅三郎被人陷害,現在許家客舍那邊早已經不上課了。
他們幾人雖然很失望,卻也知道這件事不能怪羅三郎,怪只怪有些人太不要臉,一邊從羅三郎身上學東西,一邊竟背地裏給他使壞,害得他們這些人白跑一趟啥也學不着,若是被他們知道這人是誰,非得把他給撕一個七零八落不可。
「你們卻是來晚了。」廳堂之中有人無奈說道。
「店家,給我們來一壺清水。」這幾個人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然後嘰里咕嚕地罵起人來,用的他們本地方言,廳堂里這麼多人沒有一個能夠聽得懂的,也不知道罵的誰,但絕對十成十是在罵人沒有錯。
在這些人的帶動下,許家客舍的氛圍頓時變得有些喧鬧起來。
大伙兒都在猜測着這個背後給羅三郎扎刀的人到底是誰,嘴上同樣也沒客氣,譴責的話一句接着一句,這些讀書人一旦認真擠兌起人來,那還真是擠兌死人不償命。
在一些人喧譁吵鬧的同時,另外也有一些人正在不着痕跡地觀察着廳堂中這些人各自的反應,若是見着可疑的,便默默在心裏記下。
這次這件事着實太不光彩,不說其他,單是為了替自己洗清嫌疑,他們也得把那傢伙給揪出來。
相對於許家客舍那邊的不安定氛圍,羅家院子這邊則要平和許多,羅用整日除了幹活,是在後院曬曬太陽,有時候曬着曬着竟然還能給曬睡着。
「阿兄,你怎的一點都不發愁?」這一日,羅四娘實在受不了自家兄長這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如此問道。
「我因何要發愁?」羅用在躺椅上翻了個身,用自己的後背對着她,明顯是嫌她聒噪。
「阿兄難道不生氣?」四娘受不了道,她在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可是氣得不行,一直到現在還挺生氣呢,路上見着許家客舍那些住店的,也不像從前那麼搭理他們了。
要知道那些人對羅四娘來說,可是一個**知識寶庫,聽他們天南海北地說着各地的見聞以及書本中的故事,是她的一項重要興趣好。
「你怎能不生氣?」四娘有些發愁,像她阿兄這種好脾氣,聽說將來都是要吃虧的。
「生氣有個什麼用,你得多想想策略。」羅三郎打了一個大大地哈欠,一邊又教導他家老妹道。
「……」羅四娘知道她哥這是又要給她上課了。
「你得先想好自己真正想要的結果是什麼,然後再看看手裏頭有多少籌碼,身邊又有多少可以借用的力量,只要方法得當,往往都可以獲得不錯的效果。」羅用側躺在竹椅上,眯着眼睛跟她老妹談人生。
「那豈不是成了詭計多端?」四娘有些為難,她阿兄好像是在教壞自己啊。
「傻瓜,這叫足智多謀。」羅用反駁道。
「可人家都說,心眼太多的人不好。」四娘又道。
「心眼多些也沒什麼,心眼不正的人才不好呢。」羅用繼續給她說:「你若是無所求,這一生便只要做個平凡人,只想隨性而活,那自然可以不要那麼多心眼,只管率性而為便好,闖那一個兩個的小禍,阿兄應也護得住你。但你心裏若是有什麼目標想要達成,那便要多想一想路線和策略,別整日知道胡亂出招,出再多昏招也抵不過一招斃命。」
羅用在那裏說,四娘在一旁認真聽着,雖然與外面那些人說得有些不同,但羅四娘還是堅定地認為自家阿兄說得更有道理。
目標嘛……說實話羅四娘最近還真有一個,每每看着那幾個長安城來的少年在村子周圍騎着大馬遛彎兒的時候,她都覺得特別羨慕,很想借過來騎一騎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畢竟她先前還罵過他們是呆瓜呢。
這時候被羅用這麼一說,羅四娘心裏很快有思路了。
於是這天下午,白以茅他們幾個出去遛彎的時候,看到羅四娘抱着一大捧野花站在路邊,一臉靦腆地跟他們打招呼:「喂,這個花可甜了,你們要吃吃看嗎?」
頭一回按照阿兄所說的那個什麼策略行事,四娘還挺不習慣,只覺得自己身上哪兒哪兒都怪不得勁的。
「……」白以茅看着眼前這個別彆扭扭的小丫頭,突然心裏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傢伙該不會是看上自己了吧?
不行!他才不要娶一個耍刀耍得比胡人還溜的野丫頭做老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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