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 距離他們當初拜在羅用門下,時間已經過去將近十年。
他們這些人乃是貞觀七年冬天與羅用學了那盤火炕的手藝, 那個冬天便有不少人結伴到太原府去與人盤火炕, 掙了些許銅錢錢帛。
都是一些出身低微的窮苦人家出身,當時那一筆收入對他們來說, 就好比是久旱逢甘霖。
為了感謝羅用傳授技藝,他們這些人在貞觀八年初春去到西坡村, 拜羅用為師,幫他耕地種糧, 做些自己利索能力的活計, 卻不想, 這些年竟是越走越高, 越走越遠。
如今再回頭去看十年前,真真是恍如隔世一般。若是沒有當初那一場際遇,若是沒有羅用,他們現如今的生活又會是哪般?從前那個破落冷清的常樂縣城, 是否能有今日這般繁華景象?
遠在河西當縣令的羅用,這幾日也突然想起,距離他在這個世界醒來的那一日, 轉眼就快到十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細想起來,他這些年也經歷了不少, 從當初剛醒來那時候的小心翼翼, 到眼下這般宦海沉浮, 心態想法也都改變了許多。
還有從前那幾個鼻涕娃,現在也都長大了……
這一日羅二娘從羊絨作坊那邊過來看羅用,姐弟二人說着說着,便又說起了從前他們在西坡村那時候的光景。
那時候羅用對二娘說,只要她能用那些羊絨線織出一雙襪子,自己就與她買一個銀簪。
當時那時候,莫說是在他們西坡村,就算是在整個離石縣,銀簪也是個稀罕物什,二娘心裏一邊想着自己不能要羅用的銀簪,家裏又無甚錢財,買恁貴的物什作甚,一邊卻又忍不住暗暗期待,心裏矛盾得緊,日也織夜也織,最後終於還是被她把羊絨襪子給織了出來。
姐弟二人一邊吃瓜一邊話當年,瓜是羅二娘與伊吾商賈買來的甜瓜,當季的,比早春那時候的甜瓜便宜許多,羅二娘一買就要買很多,與她們作坊里的大娘子小娘子們都嘗個瓜味兒。
高昌那條木軌道遲遲沒有修好,可把那些伊吾人高興壞了,那一群群的伊吾商賈,沿着這條木軌道,把他們伊吾當地的特產一批批運到敦煌常樂晉昌這一帶來賣。
現如今從伊吾那邊過來他們常樂這一帶,往來也就沒幾日,一路上也頗安全,那些商賈們整日來來往往的,雖然說交通便利了,跑生意做買賣的人也多了,利潤難免就要薄些,但還是有利可圖。
眼下正是甜瓜成熟的季節,於是近來在敦煌常樂晉昌這一帶,便遊走着不少賣甜瓜的伊吾商賈,價錢並不很貴,稍稍富裕些的人家便能吃得起。
羅二娘這回買的這一批甜瓜就很好,又脆又甜,新鮮多汁。方才那一車車的甜瓜被拉去羊絨作坊那邊的時候,街上不少人都伸長了脖子站在路邊看呢,都說羊絨作坊裏邊那些個小娘子們吃得好。
「聽聞阿姊她們這回要在江南河東各地開分店,一開就是許多家,不知她甚時候來河西。」
二娘與羅用一起坐在廊下吃完了一塊甜瓜,起身從柱子下的一個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洗手。
她們羊絨作坊那邊也是這般,處處都要擺幾個這樣的大水缸,水缸裏面盛滿清水,主要就是用來防止火災,因為屋頂是草棚頂,天氣又很乾燥,一個不小心就會着火,這些水缸里的清水便是備作滅火之用。
為了保證清潔,這些水缸里的水隔幾日便要換一次,在常樂縣這種缺水的地方,也沒得浪費,換出來的那些水,大抵都用來灑掃澆地。
「一時應是不會來。」羅用說道。比起中原各地,河西這邊到底還是荒蕪了些。
「她甚時候過來,我便叫她們把涼州那家鋪子接了去,好把彭二騰出來,叫她過來幫我管管織布作坊。」二娘用干布巾擦擦手,又在廊下坐了下來。
「你手底下那些管事沒意見?」羅用問道。
二娘手底下那些管事,好些都是當初從涼州城跟着她過來的,這幾年一點一點在常樂縣這邊又做出了成績,這時候羅用卻讓彭二接手那織布作坊,有些人怕是不會服氣。
「我原本是想叫她來管羊絨作坊,我自己去弄那個織布作坊,想想也覺得不合適,還是叫她去經營那織布作坊好些。」二娘亦道:
「我們那織布作坊畢竟剛弄起來沒多久,眼下河西各地又開了不少織布作坊,形勢並不很好,她若是能將這個織布作坊做起來,將來也能服眾。」
「她自己願來?」彭二這些年經營這涼州城的那家阿姊食鋪,買賣做得也很不錯,現在叫她來常樂縣經營一個新開沒多久的織布作坊,就等於是叫她把之前的積累全丟掉,重新來過。
「我早前寫信問過她。」二娘言道:「她與我回信,說我如今這羊絨買賣越做越大,大娘在中原經營阿姊食鋪,亦是做得有聲有色,他日涼州城這間阿姊食鋪,早晚還是要交到大娘手上,自己與大娘並無多少交情,若是能選,還是更願意與我一道。」
「那便叫她來吧,趕在今年白疊花收穫前,早早便把那織布作坊接手過去。」依羅用看來,這件事還是越早越好。
時間一旦拖得久了,織布作坊那邊的經營上了軌道,管事們各司各職,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哪裏還能有彭二的位置,到那時候二娘若是再給她們弄個空降部隊過來,誰也不樂意啊。
不像現在,自打去年秋冬庫存的白疊花用完之後,織布作坊那邊這都停工好幾個月了,早先那些織布的人手也都做回了羊絨加工的工作,待到今年白疊花秋收之後,她們那邊的織布作坊又要重新籌備人手,彭二在那時候近來,那就剛剛好。
「這不是脫不開身嘛。」羅二娘笑道。
「那食鋪叫田崇虎看着便是。」羅用心中瞭然,田崇虎那小子一早便與羅用寫信,說自己要來常樂縣,羅用覺得叫他過來也行,不過眼下彭二既然要走,那他就走不了了,這也是二娘今日之所以要與他談論這件事的原因。
「那我便叫她過來了?」二娘高興道。
除了自家這些兄弟姐妹,二娘便與彭二最好,早前在西坡村的時候,自從家裏來了彭二,二娘便輕鬆不少,後來她們又一起從離石縣去往涼州城,那個年代行路還很艱難,初到涼州城的時候也經歷了許多事,這期間她們遇到的所有困難,都有彭二跟她一起面對,二娘對彭二的信任和倚重,不是別的管事能比。
「叫她過來便是。」羅用笑道:「與那田崇虎說,言是大娘不日便要來河西這邊,叫他好生經營着,莫要砸了那阿姊食鋪的招牌。」
羅用也不想這麼坑田崇虎,這不是缺人手嘛,再說現在也不是叫他每天幹活,手底下管着幾個人,安心在涼州城待着便是,以羅大娘眼下的發展速度,羅用預計田崇虎也不需要等太久,約莫不超過三年。
田崇虎與羅四娘同歲,但他比四娘能吃苦,瞅着有點大大咧咧,實際上性格是要比四娘更穩重些。這幾年他在彭二手底下,算是個二把手,這時候把彭二調走,把他留下,他就成了一把手,剛好歷練歷練,順便也看看他究竟有沒有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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