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男子陽剛的氣息夾雜着風雪的寒意迎面撲來,倒不難聞,就是帶着些侵略的意味,讓人有些發慌。阿濃渾身僵硬地看着他,被子下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半晌才貌似鎮定地問道:「那你是從何處買的我?又花了多少錢?」
那些流寇抓她是為了求財,即便真的要把她賣掉,也定會尋個有錢人。眼前這人衣着簡樸,家中簡陋,如何有能力將她從他們手中買下來?
見她明明害怕得緊,卻不肯露出半點脆弱,反而下巴微抬,目露威儀,一副矜傲沉靜的模樣,秦時心頭有些發癢,幾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揉她的腦袋,但眼下時機未到,他忍住了,只目光灼熱地看着她,睫毛微動,而後帶着幾分促狹地答道:「錦州,一兩。」
「一……幾兩?!」她的聲音有一瞬的拔高,語氣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但很快就壓下來恢復成了冷靜自持的模樣。
秦時差點笑出來,可面上卻努力繃住了,只一本正經地應道:「嗯,一兩,我存了好幾個月呢。」
末了還輕輕嘆了口氣,有些心疼的模樣。
阿濃:「……」
堂堂忠肅侯府大姑娘竟只值一兩銀子!她,她素日給府中丫鬟們的打賞都不止這麼一點!
她惱羞得臉都紅了,可卻又有些懷疑這人是在玩弄自己,暗暗吸了兩口氣冷靜下來,方又用那清冷好聽的嗓音淡淡說道:「這年頭買個粗使丫鬟都不止一兩,你即便要騙我,也該編的合理些。」
「你是我媳婦,我騙你做什麼?」見少女眼皮一抖,卻又強自忍下了羞惱只做自己聽不見的模樣,秦時眼中笑意滿滿,心中歡喜得不行,可又忍不住想繼續逗她,「你放心,我家中雖不富裕,但溫飽不成問題,你若是願意好好地跟着我過日子,我必定待你如珠如寶,不叫你受任何委屈。」
夠了!誰要做他媳婦與他過日子!這鄉巴佬怎麼這麼大的臉!
「我已經定親了,幾個月後就要出嫁,請你莫要再說這些會損及我清白的話。」換做從前,阿濃早就叫人將這無禮冒犯自己的傢伙拖出去打板子了,可如今虎落平陽,敵強我弱,她只得忍着羞惱,謹慎對待。
秦時笑容一僵,眼睛眯了起來:「定親?」
如今時局不穩,阿濃原本不想暴露身份,以免惹來其他麻煩,但眼見秦時目光越來越放肆,又想着自己身上貴重的飾物雖都已不見,但穿着的衣服料子極好,料想這秦時也已經猜到自己出身不凡,遂斟酌片刻,道:「是,我出身京城忠肅侯府,夫家乃權掌南境五州的安王府。」
安王是當今永興帝的同母弟弟,封地安州,掌南境五州兵權,因驍勇善戰,治軍嚴謹而素有威名。洛州雖不在南境地界,但安王聲名顯赫,威震四方,連永興帝都要忌憚三分,沒人敢輕易與之對上。
阿濃搬出他的名號來,就是希望能震懾這不知是何來歷,又端着什麼目的的秦時,令他不敢輕舉妄動。可秦時不僅沒有退開,反而湊的更近了:「你在騙我?」
他眯着眼,笑容不再,微皺起的眉間隱約透出了一抹戾氣。阿濃心頭一緊,目光卻沒有半分躲閃:「我沒必要騙你。你若是不信,儘管去打探,婚期就在三個月後,料想安王府如今已經開始準備了。」
這話確實是真的。阿濃的母親文氏與安王妃是表姐妹,二人自小一起長大,感情極好,因此早早地給一雙兒女定下了娃娃親,如今阿濃不願再見到那幾個所謂的家人,正好婚期也已經近了,是以她思索了一番,決定暫時先去投奔安王府——比起忠肅侯這個冷血無情的父親,遠在千里之外,過年過節卻從不忘關懷她的安王一家更叫她覺得親近可靠。
秦時聽完之後什麼話都沒說,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阿濃,目光晦暗不明。阿濃有些心驚,不由語氣稍軟地補充道,「你還是放我走吧,我保證,若能平安歸家,定以重禮相謝。」
她抬眸望着他,如墨的烏髮柔順地散落在雙肩上,帶了幾分病色的肌膚越發透白如雪,偏眼睫漆黑,雙頰因緊張透出了幾許粉色……秦時喉嚨微動,到底是按下了心頭的不快,輕哼了一聲道:「我不要重禮,我只想要媳婦兒。」
「……收下重禮,屆時你想買幾個媳婦兒都可以。」
「她們都沒有你好看。」
「……」
「你喜歡他嗎?」
阿濃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秦時指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安王世子。
「自是喜歡的。」雖因他問的過於直接而皺了眉,但阿濃這時也顧不上這些了,當即便點了頭。
秦時又不說話了,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斷她話中的真假。
阿濃低眉垂首,努力做出羞赧的模樣。
許久,秦時才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說道:「既是這樣,我不為難你就是。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阿濃心中一喜,目光亮了起來:「什麼條件?」
「我家中除了弟弟,還有個老母親,她早年生病損了腦袋,如今有些神志不清,身體也不大好,可心中卻一直惦記着我的親事,時常念叨。昨兒將你帶回來的時候,我告訴她她有兒媳婦了,我娘十分開心,說是過年的時候要親自為你下廚包餃子吃,我不想叫她失望,所以你留在這裏等過完年再走吧。」秦時說着看了她的腳一眼,「反正大夫說了,你這腳上的傷也還得再休養一段時日才能好。」
這人看着粗魯無禮,沒想倒是個孝子,阿濃暗想,又思及距離過年也不過只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了,猶豫片刻,到底是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但家人尋不到我怕是會擔心,你得先幫我送封信到安王府報個平安。」
秦時看了她一眼,見她看似矜傲的目光中透着幾許狡黠,像只努力把自己偽裝成老虎的小狐狸,實在可愛得緊,心情又莫名好了起來。
「好。」
他一口應下,沒再為難自己,這就叫阿濃猛地鬆了口氣:「那……我真的是被人賣給你的?」
秦時目光微閃地看着她:「是啊,那時你重傷不醒,昏迷了好幾日,已是出氣多進氣少,所以牙婆出的價格不高,恰好我想買個媳婦回家過年,手中卻又沒有太多銀錢,就冒險把你買下來,死馬當活馬醫了。」
「……」你才是馬呢!
見她抿着唇角不說話,秦時偏頭笑了一聲:「怎麼?不信?」
阿濃自是有些不信的,他這話看似合理,細想之下卻有很多經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她不想再細究,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她沒有落到那些流寇手中,沒有遭遇不堪的傷害,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於其他的,等養好了身上的傷再慢慢籌謀便是。
「那這裏是什麼地方?你又是什麼人?」
「這裏是洛州城外七星山的半山腰,我麼,一個住在山上的普通山民罷了。」秦時似真似假地說完,又問,「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阿濃頓了一下,半晌才道:「季娢。」
「那,阿濃是你的小名?」見少女驚愣,秦時眸子微動,狀似隨意地解釋道,「你之前發燒昏迷的時候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夢話,還自稱阿濃。」
阿濃這才神色稍緩,「嗯」了一聲。
「那我往後也叫你阿濃吧,」秦時突然對她眯眼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阿濃,挺好聽的。」
小名只有親近之人才能叫,阿濃嘴角一抽,馬上就要拒絕,誰料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聽得一陣咕嚕聲。
秦時低頭一看,床上少女的臉色依然平靜無波,可雙頰卻隨着那越來越響亮的聲音一點一點,無法抑制地紅了起來。
秦時憋了憋沒憋住,大笑出聲。
阿濃:「……」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裝作沒聽見嗎?沒有風度的鄉巴佬!
秦時忍着笑出了門,準備去廚房給阿濃拿點吃的,剛走了兩步,圓滾滾的胖書生白羽抖着身上的霜雪滾過來了。
「阿時啊……」他縮着脖子搓着手,五官笑得擠在了一起,兩眼還冒着精光,完全沒有了方才在阿濃跟前時斯文端莊的樣子,瞧着有些猥瑣。
秦時嫌棄地瞅了他一眼:「有話就說,忙着呢。」
白羽嘿嘿一笑,捧着胖肚子湊上去,目光閃亮,十分興奮地問道:「裏頭那侯府小娘子,真是你用一兩銀子買來做媳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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