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威,楊國釗先前受了薛老的虎威,此刻儘管心中振怖將要面對的陣勢,卻不得不硬着頭皮跟上,畢竟,即便是被暴民們打上一頓,也終究比丟了官兒強。
「什麼東西,都聽他的命令?他以為他是孔凡高,還是周道虔,就是孔凡高,周道虔,也不敢這樣跟老說話!」
薛向剛跨出去,蔡京便撇着嘴巴,罵開了。
「蔡局,您何必跟他生氣,薛專員就是這脾氣,昨天中午的事兒,您不也聽說了嘛!」
搭腔的是蘇全,若是薛向此刻在門外未走遠,即便是聽清這道聲音,也得懷疑自己的耳朵。
堂堂分管紀委,政法委的副書記,竟然跟自己手下的公安局長說話,用上了敬稱,雖是密室,也實在是驚人。
「專員?蘇書記,別叫錯嘍!」蔡京淡淡的眉毛飛起,冷哼道:「他只是專員助理,嘿嘿,想當專員,只要在德江,我保管他這輩都別想。」
「呵呵,您說的在理,可這薛助理,您叫得,我可沒底氣。」蘇全陪着笑,送上一記馬屁。
蔡京得意地冷笑一聲,抬腿便欲前行,蘇全卻又說話了,「蔡局,稍後,您可千萬警醒着點兒,咱們在這兒吹吹牛,出出氣無妨,可別真逆了薛助理的意思,聽說他脾氣大着呢,人在矮檐下,我勸您該低頭時,還得低頭。」
「我低頭?笑話!」
蔡京冷冷應了一句,狠狠一摔衣袖,騰地趟出門去。
薛老方出了鄉衛生院的大門,注意力便投向了東方,因為舉目皆黑,獨獨那處一片紅光。最是顯眼,如同燃起了火燒雲。
「褚書記,你馬上架起大喇叭。楊鄉長,你負責找幾條高腳桌。都往那兒架!」
說着,薛老朝北邊的空地一指。
那是一溜泥巴地,方圓四畝大小,雖然夜色深沉,但最東側老楊樹根兒底下臥着的石磙,還是清晰告知了這溜泥地的用途,正是打穀場。
卻說,薛老一番吩咐罷。褚威和楊國釗立時便忙活開了,這兩位方才挨了訓斥,這會兒,自家地頭上又遭遇了這等變故,偏生要抗事兒,二人又無力,能為薛向做些這牽馬墜凳之事,二人心裏頭反而舒坦了不少。
夜黑雲厚,風急如浪,打穀場上。草飛樹舞,扯得空氣嗚嗚作響,薛老定定站在穀場中央。眺望着奔騰而來的紅雲,漸漸地,那邊的聲音愈急了,遠遠還能瞧見一面舉着高高的旗,雖然瞧不清旗上到底寫了如何的字,但那邊鐮刀,扁擔劍戟如林的景象,倒真有些揭竿而起的意思。
褚威和楊國釗的動作還真是不慢,眨眼便吆喝出一幫人。將薛向要求的物件兒備齊了。
桌是直接拖得方才的會議桌,雖然也破舊得厲害。好歹四個腿兒是穩固的,電喇叭就更簡單了。牽了老長一圈電線,轉瞬就接上了電,並且在場中央,楔下一根長長的竹竿,挑上個一瓦的大燈泡,照得滿場皆明。
東西備齊後,薛老二話不說,便跳了上去,接過電喇叭就喊了起來,「前面的拐李村和唐家莊的群眾們,這邊來,這邊來,別摸錯地兒了,注意保持隊形,便散了隊。」
薛老一身喊出,站在一邊的蘇全等人,無不覺怪異,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彆扭,人家本來就是鬧事兒的,可在這位薛專員口中,倒似召集軍訓的士兵一般。
不止蘇全等人納悶兒,已經到得前方五米開外的紅雲,聽見喊聲也滯了滯。
沒辦法,這幫人算是鬧慣了的主兒,多少年了,就沒見過這樣式兒的,哪回他們來鬧事兒,當官的要麼是避而不見,要麼是鬧得沒辦法了,站出來陪好話,最後答應條件。
像這樣,他們還沒殺到,人家先擺開陣勢等候的情況,卻是一次也沒遇上。
如此反常,怎不叫人驚奇,可驚奇歸驚奇,要辦的事兒還得辦,那紅雲也只是微微一凝,緊接着,便又朝這邊騰了過來,來勢較之方才,猶快分。
大部隊奔到前方二米外時,陣仗終於明了了,二來號青壯,人人都沒空手,鐮刀,鋤頭,扁擔,鐵鍬,大榔頭,各式能用來作戰的農具,這會兒都能瞧見,大晚上的,風颳得烏泱烏泱的,近一半的人卻是袒胸露腹,露出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身,這幫長年操持農活兒的農家漢,論起力氣,個頂個的是好手。
頗為嚴整的陣勢,若是集結起來,鬥狠比勇,薛向真懷疑那明珠青幫的那幫地痞,能不能抗得住眼前這幫人。
當然,除了陣勢驚人,最惹眼的卻還是那高舉的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大旗,上用紅漆刷着兩行硬楷大字,此時已然分明:打倒貪污強姦犯,誓討凶頑不罷休!
「貪污,強姦,這從何說起,倒打一耙的本事,也強了吧。」
薛老正暗自嘀咕着,火燒雲燒到了近前。
「同志們,同志們,都不要亂,不要亂,聽我說,這位是地委下來的薛專員,他……」
褚威拎着另一個電喇叭,方打起了開場白,底下便鼓譟起來。
「亂個鏟鏟,姓褚的,你說個屁,今兒個不把姓徐的交出來,老們跟你沒完!」
「就是,狗日的計生辦,牛卵上的螞蟥,盡會找地方吸血,今兒不把事情掰扯明白,誰都別想走!」
「姓褚的,你狗日的手下,盡出孬玩意兒,說你媽庇,趕緊把姓徐的交出來是正經,光天化日,敢糟蹋我弟妹,抽不死個龜兒的。」
「跟他娘的廢這個話作甚,衝進去抓人是正經,弟兄們,都跟我沖啊……」
西北角的麻衣漢一聲吆喝,他身後的五村漢,便跟着朝前猛衝,這邊一動,立時帶得全線動搖,一起沖了上來。
薛老早知道蜀中民風悍勇,也早料到總是出亂的雲錦湖周遭的民風必然血勇更甚,要不然也不至鬧得地委都不得安生,可料想也終歸是料想,真遇到眼前這陣勢,他才知道什麼叫匹夫之怒和目無王法。
眼見着這波人不管不顧就要衝過來,砰的一聲,槍響了,這一聲響,仿佛在前沖的人浪上築了座堅實的山崖,浪潮方打了上來,便又一股腦兒地退了回去。
「都他媽的不想活了,誰再動一下試試,看你狗日的跑得快,還是老的彈快!」
蔡京吹了吹槍口,神氣十足地快到了最前方,好似最威武的將軍,一劍足當萬兵。
這會兒,他一身衣衫也換了,潮氣十足的夾克衫變作了筆挺威武的警官服,一條武裝帶勒得瘦削的身,越發筆挺,大大的檐帽遮去了眼角的傷痕,真箇人倒真是風流倜儻,威武絕倫。
會前薛老雖然強調過,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得妄動,可這會兒,蔡京一個挺身而出,他倒是喜多怒少。
這回,薛老卻是失算了,他哪裏想到,雲錦湖周邊的村民長年械鬥,威壓官府,早已經無法無天了。
本來嘛,在他想來,就算拐李村和唐家莊的村民再蠻野,也總該有他說話的空當,可事實上,人家壓根就沒官府放在眼裏,誰給你勞什對話權。
卻說薛老見蔡京震住了場面,正待對着電喇叭展開政治攻勢,哪知道變故又生。
但聽江方平忽地大吼一生「長快跑」,隨後,薛老便瞧見一副詭異的畫面,滿場眾人,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在進行着同一個動作,那就是邁動雙腿,玩兒命地奔跑。
薛老還未醒過神來,兩隻火把,數條扁擔便凌空朝他砸來。
薛老霍地左腳在桌上一塌,長桌應聲而碎,身騰空起來,右腳一掃,先掃中兩隻火把,那兩隻火把猛地倒轉而回,打得正前方攻來的十多人,齊齊後仰;緊接着,足尖在抽來的條扁擔上,挨個兒一點,霎那間,持着扁擔夯來的條壯漢,虎口就像過電一般,刷的就脫了手。
而那條扁擔,在半空裏,各自橫成一道截面,如牆般阻住了左、右、後方的攻勢。
細說來,打架都講究個雙拳難敵四手,便是萬人敵的猛將,若是被萬軍包圍在狹小的空間裏,也是必死無語。
趙龍夠勇悍吧,國演義里說的是,他縱橫萬曹軍,單槍匹馬救出了阿斗,可實際上,演義里的趙龍也有快馬銀槍可以依仗,更重要的是,他所遭遇的攻擊,幾乎都是線性的,而此刻的薛老,簡直就像是掉進了喪屍群里,被擠在高台上,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攻擊。
好個薛老,一擊得手,再不遲疑,趁着空當,直直就跳進了人群里。
他國術大成,勁流周身,無物不御,跳下桌來,身乾脆就不落地了,了後世那部《功夫皇帝方世玉》裏的橋段,踩着人的肩頭,如踏了強梁,一飆射,他每落一個肩頭,那人必定萎頓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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