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如墨如影如幽冥,如……
沒有天也沒有地,沒有方位沒有萬物,甚至沒有時間;周圍只有黑暗,如永恆一樣的黑暗。
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中卻有條比黑暗更黑的黑影。
黑影似乎在動,因為沒有任何參照又仿佛靜止;其形狀卻在不斷變化,或者說扭曲,以自身為比,他的確在動。
他的動沒有主觀,沒有目標,只有本能。
所以動,因為冷。
黑暗必與寒冷相伴,無邊幽暗便有無邊冰冷,黑暗與寒冷是人類本能厭惡與排斥的事物,所以他要動一動。
黑影於黑暗中移動,似漂浮又似行走,有時像在瞬移;當他沒有方向,也沒有速度,仿佛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中,任何位置存在與黑暗有別的地方,他都可以去。
隨時都可以。
他不知道自己動了多久,這裏沒有天,沒有月,也沒有年。他只是本能的想要躲避寒冷,想從這沒有歲月的世界脫離,或者是想要尋找一份感覺。
孤寂的黑暗世界裏,孤寂的黑影孤寂地移動……
…
…
沒有時間的世界並非真的沒有時間,只是無法察覺。黑影的動作變得僵硬而遲緩,仿佛融化於黑暗中,成為與周圍一樣的黑。
他漸漸麻木,行動變得呆板,身體也變得虛幻。他意識到,自己這樣無休止的移動沒有意義,這裏的世界沒有邊際與盡頭。動與不動,沒有任何差別。
他想放棄了。僅有的思維告訴他,如果與周圍的黑相融合,自己就不會再覺得冷,也不會再覺得孤獨。
或者換一種說法,他將失去感受孤獨的感覺。
便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一縷光。
那是一團灰濛濛的所在。暗淡,冷漠,枯燥而乾癟。但與黑影所處的黑暗相比。那團暗淡仿佛隨時要熄滅的光團無疑是最最灼熱耀眼的太陽,如此醒目而令人渴望。
於是,黑影朝光團而去。很快。
…
…
光團很大,大到能容納無數個黑影這樣的形體,但在黑影的感覺中,他好似能看到光團中每一個細微處,沒有遺漏,也不會遺忘。他甚至有種感覺,這個光團哪怕再大十倍百倍乃至億萬倍,自己仍能夠看清全部。
「這是不可能的。」
黑影產生的第一個主動意識竟然是懷疑,懷疑自己剛剛產生的第一縷印象。
雖然這樣,黑影還是很激動。他認真地看着那個光團,看着那個世界,努力記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
…
那是一處峽谷,一個很多人、獸,還有魔蚊組成的戰場。
黑影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可以認識它們。他看到那裏的瞬間就明白,哪些是人,哪些是什麼獸,哪些是與人和獸作戰的魔蚊。
他不想考慮這些,他只是用力看着,認真地看。
他看到人類不斷從一個地方湧出來。然後被周圍洶湧的魔蚊圍剿、滅殺、吸食;他看到人們臉上的驚恐、悽慘與絕望,聽到呼救與哀嚎,還有臨死的悲鳴。
不知道為什麼,黑影覺得很恐怖。他害怕那些人被殺光,因為他本能的覺得,那些人如果死完的話,這個光團也隨之崩塌,會變成與周圍一樣的黑暗。
這個時候,人類一方隨着兩名年輕人的出現,戰術發生了變化。一名少年沖入魔蚊叢中尋找魔蚊的首領,另一名青年將眾人組織到一處,齊心協力與魔蚊對抗。
「這樣是對的。」黑影心裏想。
少年殺掉了一隻藍蚊,又殺掉另外一隻;與此同時,那名青年也擊殺了一隻藍蚊;魔蚊出現動亂,人類的的形勢慢慢扭轉。
周圍的魔蚊還有很多,黑影在心裏估計了一下,得出一個讓他揪心的結論:人類還是會輸!
眼看人類漸漸不支,黑影越發焦急,他想衝到光團之中幫助那些人,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始終只能徘徊在光團之外。
那裏不是他的世界,他不屬於那個有光的世界。
「殺掉那隻紫蚊!」黑影發出第一聲叫喊,焦灼而恐懼,還有憤怒。
人類聽不到他的吶喊,行動卻與他所喊的一致;那名少年騎着一頭驢,與那名青年一起衝到山坡上,與那隻紫色蚊王進行了一場殘酷慘烈而又艱苦兇險的搏鬥。
最終,他們將紫蚊王殺死了。
「這樣很好!」
黑影心裏很高興,隨後馬上又變得擔憂而憤怒。此時他發現,有道青色身影一直隱匿在人類之中,沒有被人發現,也沒有出手幫忙。
黑影覺得不高興,他發現那個青衣人的氣息很強大,比在場所有人都強大很多。但他沒有任何動作,冷冷地注視着這場戰鬥,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的目光,比魔蚊更加冰冷。
「這個人很危險。」黑影心裏對自己說。
不知是不是震驚與戰局的發展,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青衣人在少年殺死蚊王的那個瞬間臉色有所變化,不小心流出一絲氣息;周圍的魔蚊感受到他的強大,紛紛嘶鳴着逃開。很快的,魔蚊以它們特有的方式通知了別的藍蚊,於是,魔蚊退卻了。
蚊王這種低智商生物分不出人類之間的隔閡,本能告訴他們,有那名強者在這裏,魔蚊不可能獲得勝利。
於是,魔蚊退去,人類得到解救,青衣人看到有些失望,卻沒有做什麼動作,很快也隨之離開。
「有點不對勁兒。」那名剛剛殺了蚊王的少年對青年說。
「不是不對勁兒,是很不對勁兒。」那名青年說。
「他們發現了。」黑影對自己說。
…
…
山谷中的人們在忙碌。那個光團穩定下來,黑影在這裏看了很久,他甚至想一直留在這裏,因為他雖然無法進入,卻依然能夠感受到一絲溫暖。
那是一種安全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享受,很是迷戀。
但是慢慢的,黑影心裏浮起別的念頭:這樣的世界。黑暗中應該不止一處!
這個念頭如野火一樣在他心裏燃燒,黑影猶豫着,思索着。最終他做出決定,離開這裏。
他要尋找下一處光團,下一個與這裏不同的世界。
於是他離開。
…
…
又走了不知多久。孤寂的黑暗孤寂的旅途,黑影無數次想要回頭,回到那個讓他覺得溫暖的地方。
但他沒有那麼做。
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下一個地方,會更加精彩。
他繼續漂流。
…
…
又一道亮光出現了,幾已無法忍受的黑影猛撲過去,隨後楞在那裏。
那是一個很小的地方,一個靜室。
靜室中有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還有一頭驢。
驢還是那頭驢。它在昏迷;男人就是那名少年,他在昏睡;女人是黑影沒有見過的女人,她在看那個男人。
她看得很認真,目光很複雜。
黑影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卻又覺得很熟悉。那種熟悉中交雜着很多別的情緒。有憤怒有責怨,有畏懼與警惕,還有一絲親密與心痛。
「我好像認識她……我應該記住她……我必須記住她!」
黑影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心裏經過幾次波動,最終做出決定。他認真的看着那個女人,看她在床前猶豫。看她看着那個少年,看她將那頭驢治傷,轉到別的密室。
但他看不清她的臉。
黑影很着急,無端的着急,着急變成焦慮,變成暴躁,他開始大喊,開始吼叫,開始咆哮;他希望看清她的臉,並且記住。
女人聽不到他的叫喊,只顧忙着自己的事;她將一切收拾好,將房間整理好,然後來到桌案前,拿起了筆。
「禽獸不如!」
女人寫下四個簡單的字,每一筆都好像一支箭,穿透光團穿透黑暗,徑直射入黑影的心中。數十道筆畫,黑影覺得自己被利箭射了數十次,一次比一次次痛,一次比一次鑽心。
「她在說誰?」
黑影心裏在抽搐,沒由來的憤怒起來;這種憤怒如此強烈,幾乎讓他難以承受。他瘋狂的叫喊着,嘶吼着,他用身體撞擊那個光團,用手抓,用嘴咬……
他要衝進去,衝到那個女人身邊,好好問問她,為什麼會寫那樣的話,針對的又是誰?
「不管是誰,我都要殺了他!」
黑影覺得害怕,比之前害怕那些人類被魔蚊殺光更加害怕,他害怕那個女人突然消失,他更害怕直到她消失的時候,自己還不能看清她的臉。
一切都是徒勞。黑影進不去,女人也看不到他,寫下那幾個讓他疑惑的字,女人便決然離開靜室,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想去追,但又無從追起。黑暗的世界裏,每個方向的景物都完全一致,或者說,根本沒有任何景物。
黑影沉默下來,不再嘗試撞進那個光團。他沉默的看着靜室,看着那個少年,直到他清醒過來,看到那張紙。
然後,黑影就再次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等待那個少年看到那封信,他只覺得應該這樣做,必須這樣做。
當他看到少年發現那封信的時候,黑影鬆了一口氣,無聲離去。
「我應該有個身份,我還應該有個名字,我是誰……」
黑暗中,黑影睜開黑色的眼,靜靜漂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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