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很能理解母親的驚駭,他當時第一眼看到時,也是覺得不可思議。李紈是原國子監祭酒李守中的女兒,家下之人無不持書誦讀,就說李紈,打小就讀了《女四書》《烈女傳》《賢媛集》,那是真正的知書達理,怎麼可能看不懂八股文?而且她看得比兒子要深,想了想,李紈疊好了文書:「蘭兒,你姥爺不是進京來了麼,趕明兒學裏放假了,你去姥爺家問問安,把這文案給他瞧瞧。他知識淵博,又是過來人,定能指點你一番,若是能過了會試就更好了,母憑子貴,你可要給為娘爭一口氣。」
「是,兒子遵命,左不過二三十里的路程,只怕姥爺忙着……」賈蘭剝了栗子給母親吃,心裏更吃驚了,此文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好?不然何須要姥爺親自講解給他聽?賈蘭看了看身後侍立的丫頭素雲、碧月:「娘,你要不要再添幾個丫頭,兒子也大了,我怕娘粗使的丫頭不夠。」
「不用了。」李紈很為這個兒子欣慰:「就是因為下人繁多,府里不能開源節流,這些年內囊也上來了,人一多啊,什麼事滋生不出來。你四書五經里沒學過麼?《尚書,離婁》說了,周武王一死,周公旦繼位。他的叔叔伯伯們便散佈流言蜚語,將不利於孺子之心……好了,為娘不跟你扯這些,我一個人用不到那麼多人,你閒了時,別忘了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習習騎馬射箭,別跟府里的浪蕩子弟學。」
賈蘭乖巧的答應了,所謂冬溫夏清,親手疊被鋪床,服侍母親睡下。李紈似乎習慣了這種生活,就像「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之時,她抽到的那個花簽「竹籬茅舍自甘心」。只是夜深人靜,想起死去的丈夫,她也會孤枕難眠……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賈蘭探望了李守中家,遞了時文,李守中看後不動聲色,果然一句、一段的給賈蘭講了半天。事後,李守中才撫須長嘆:「後生可畏啊!」
於是,李守中把此文傳了開去,他也是門生滿天下,不多時,就把國子監、翰林院、都察院都傳遍了,人人爭相叫好,拍案叫絕!
「此文可成千古名篇!聽說是周興周大人親筆所作?」
「正是,諸位仔細琢磨琢磨,他的攤丁入畝、火耗歸公,不正是為民嗎?因此本文倡導以民為本,從《論語》截取出來,承題破題,起股中股……絕無一絲一毫的問題,而且語言精煉,筆力老到,堪稱大家風範!」
「唉!我等進士出身之人也望塵莫及!賈司馬多年前的殿試,也不急及這一篇吧?這讓我等情何以堪?」
「你們忘了,前兒個北靜郡王提議,由周興任會試副主考,給忠順親王駁了回來,周興這麼做……不會是故意踩八爺的臉吧?」
「這……還真有可能!」
「八爺看了該會臉紅……」
一時周興的名聲響徹士林!
當然,裝完了逼的這貨,得不到朝廷音信,一直在家與香菱晴雯陪伴,習武看書,下棋喝茶,倒也輕鬆愜意。一天應寶釵之邀,香菱拉他去薛府,在雅致的後院,假山池水,不植樹木,單有杜若蘅蕪之蘭香,棋枰、自斟壺等。史候家的史湘雲一身海棠色紅裙,雀躍的像只鳥兒:「我說寶姐姐最好了,恨不得有這樣一個親姐姐,今兒這麼好心做東,請了我們來,那年大觀園的螃蟹宴,可不是寶姐姐幫了我的,你最好了!可惜二哥哥和林姐姐沒過來!準是兩個病秧子又臥床不起了!」
興兒一到就見史湘雲親昵的在寶釵懷裏撒嬌,暗自艷羨史湘雲能享受寶釵豐滿的……咳咳,薛寶釵正在嘆息:「都像勞燕分飛似的散了,那年填的柳絮詞,我說,好風憑藉力,助我上青雲……在家裏待着,哪兒來得好風呢。難得珠大嫂子、迎春、妙玉三個賞臉來了,邢姑娘和二弟各有自己的事,妙玉是我下帖子請的……這麼點人,看來詩社是開不成了。對了,周大哥,聽說了你和二姑娘的事情,今兒個你要怎麼謝我呢?」
李紈笑道:「從來沒有這樣見面的禮,寶丫頭你得給他們二位賠罪!」
「哎呀!」薛寶釵驚訝的抿嘴:「不好不好!是我唐突了,我竟沒想到你們兩個……不過也不妨事,林妹妹和寶兄弟還不是天天見面的。若說他們是親戚,你們不是親戚不成?到底周興認了我媽做乾娘。」
「哈哈哈!」史湘雲早拿着帕子笑倒了,就連妙玉也忍不住想笑,迎春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雙頰酡紅,即刻便起身告辭出去。
興兒無語至極,還不是你們鬧的,史湘雲要去拉,又被薛寶釵拉住了,不斷使眼色,還是香菱笑嘻嘻的跟了迎春過去,興兒渾然不介意:「一家人就一家人吧,反正咱們這關係剪不斷理還亂,都可以湊成兩桌骨牌了,來吧,來吧,你們做你們的詩,我吃飽喝足就走。難得,難得,幾年前我還在珠大奶奶與二姑娘跟前點頭哈腰,今天就坐上一桌了。嗯……這是妙玉法師?久仰久仰!」
妙玉正聽他胡侃,此女素來有令人指的恐怖潔癖,劉姥姥喝過的杯子她要丟掉,劉姥姥站過的地方她要拿清水洗掉,正所謂太高人慾妒,過潔世同嫌,因此一直自個兒遠遠在石墩上坐着:「我也久仰周大人之名,不過我是代修行的出家人,不懂你們當官人的事。」
興兒笑而不語,他不能和妙玉多說話,因為這姑娘……性子太孤僻古怪了,隔了個座位的李紈道:「你那篇八股文被人傳遍了,你知道嗎?」
這意思不淺,莫非是我要復出了?興兒淡淡飲了一杯,餘光見李紈穿着湖藍色哆羅呢褂子,馬面裙直蓋到腳上,頭盤起,臉龐嬌媚,雖有一股成熟淡雅的氣質,但是比起尤氏年輕多了,興兒眼神盪了盪,腳下鬼使神差的踢到了李紈的腳,興兒一本正經道:「我不大喜歡應酬,尚且不知。你們先飲酒作詩,是真名士自風流,我失陪一下。」
李紈蹙了蹙眉毛,只當沒現他踢過來的腳,興兒因現香菱不回來,轉身出了抄手遊廊,果然在盡頭的月洞門後面,見到了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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