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鴻回到書桌前伏案時,電門鈴忽然在耳畔響了。
她正漸漸專注於圖紙,被這突然而至的門鈴聲微微嚇了一嚇,抬頭看了眼桌上時鐘。
昨晚顧長鈞來的時候,還不算太晚,隔壁黃太太她們還在院子裏打麻將,她在房裏也能隱隱聽到她們打麻將的聲傳進來。
但現在,已經十點多了。四周靜悄悄的。所以這門鈴聲不但突然而至,而且顯得分外擾人。
門外會是誰?
電鈴聲只響了一下就停了。
蕭夢鴻又聽,沒再響了。
她的心裏生出了一種隱隱的直覺。立刻聯想到了一個人。忽然心跳加快,略微有點緊張的感覺。
她停下手裏的鉛筆,側耳又等片刻。
鈴聲復響了一下,繼而停了。
蕭夢鴻現在更加肯定自己的感覺了。遲疑了下。最後終於還是投下手裏鉛筆走了出去,停在了院門後。
「誰?」
她照常那樣輕聲問了一聲。
「是我。」
像昨晚一樣,那個熟悉的男人聲音隔着門再次傳了過來。
蕭夢鴻終於開了門,看到顧長鈞的身影站在門外的昏暗裏。
……
昨晚和這個男人吵了一頓,今天只要一想起他找自己的目的,她的心裏就依然十分不滿。但早上來自於林良寧的那一番話,多少還是令她情緒帶來了波動。見他這會兒又來了,蕭夢鴻疑心他還是要和自己說昨晚的那件事,先便道:「我先和你說好。你要是還來和我說不許我做燕郊工廠這件事,那麼請你回。免得我們等下又吵了起來,彼此徒增不快。」
她的語氣比起昨天時緩了下來。但意思依舊十分堅定。
顧長鈞朝她身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抬手晃了晃手裏拿的一樣東西,道:「我是來給你換燈的。」說完抬腳就走了進來。
蕭夢鴻一愣。轉頭見他已經往裏去了,只好跟進去。見他入屋端了條凳,站上去仰頭就開始換燈。很快換上了新的燈盞,已經黑了好些天的堂屋立刻重放光明。
「你一個人住,以後遇到類似問題,如果不想找我,可以向黃太太求助。」
下來後他說道。
蕭夢鴻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應該開口向他道聲謝的。但是昨晚剛和這個人大吵一架,此刻這個謝字好像就是說不出口,視線無意落到他手上,留意到他右手手背有幾道微微沁出血絲痕跡的細細劃痕,像是被什麼給劃破了似的。看了一眼,順勢就問:「你的手怎麼了?」
顧長鈞低頭看了一眼,仿似自己也剛留意到,隨意甩了甩手,道:「沒什麼。晚上剛和人打了一架,被玻璃劃傷的吧。」
蕭夢鴻疑心地再看了一眼,想問個究竟。只是鑑於和他之間的生疏,似乎也不便過多地去問什麼,免得有刺探嫌疑。何況他自己似乎也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便忍了下來,只哦了一聲。兩人就這樣站在明亮的新電燈的下面,誰都沒有說話了。
蕭夢鴻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臉上,又不說話,安安靜靜和平時迥然相異的樣子,覺得氛圍怪異,甚至讓她很不習慣。有心逐客,話一時又說不出口,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先打破了這讓她感到渾身彆扭的氛圍,抬眼看着他道:「昨晚我罵你安排小林監視我,是我誤會了吧。我向你道歉。」
她的語氣很溫和。
顧長鈞大約是第一次聽到她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仿佛一怔,望着她表情很是驚詫,甚至,帶了隱隱一絲受寵若驚般的感覺。
「沒關係的。」他很快地道。
話終於說出來了,蕭夢鴻忽然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對着他也感覺自然許多。便點了點頭,又道:「但是我還是要再再聲明一遍。我是不會接受你的關於要我中止燕郊工廠項目的要求。希望你不要再提。」
顧長鈞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應的這麼爽快,和昨晚的態度天差地別,倒叫蕭夢鴻一時錯愕。
顧長鈞說完,左右四顧了下。
「你這裏有水嗎?我口渴。」他說道。
蕭夢鴻看了他一眼。
「有的。你稍等。」
她轉身往廚房去。給他倒水時,顧長鈞跟了進來,看了眼四周。
蕭夢鴻拿了只碗,正要倒水,想起他的潔癖,還是先用茶壺裏的水過了一遍碗才倒了進去,給他遞了過去。
「我這裏只有白開水。你湊合喝下。」
他接了過來,看起來大約是真的渴了,咕咚幾大口就喝完了。喝完又把碗送到她面前:「我還要。」
蕭夢鴻盯了他一眼,再倒了一碗。
他喝完了,呼了長長一口氣,把碗放在桌上,開始在廚房裏踱步,來到那個鍋前,順手掀開蓋子看了一眼,轉頭時,眉頭微微皺着:「你一個人過,平常就吃這種東西?」
蕭夢鴻上去把鍋蓋啪的蓋了回去。
「不是!今天回來有點累就隨手做了點。平時不是這樣的。」
顧長鈞看着她,露出狐疑之色,接着一邊翻廚房裏那些一看就不怎麼常用的雜物,一邊露出嫌棄的表情。
蕭夢鴻開始逐客:「那個……不早了,要是沒事了的話,我想休息了……」
他好像沒聽到,自顧翻完了東西,把手伸到水槽邊:「你這裏東西看着不大乾淨。我洗個手。你給我舀點水。」
廚房裏沒有安裝自來水龍頭。但有個蓄水缸子。
蕭夢鴻盯了他一眼,譏道:「我忘了告訴你,剛才這裏有隻蟑螂蟲爬過。你喝下去的水裏說不定也不乾淨。」
顧長鈞轉頭一本正經地道:「知道了。要是回去了肚子痛什麼的,我再來找你負責。」
蕭夢鴻一頓。忽然隱隱有一種感覺,自己仿佛是在和他打情罵俏似的。頓時後悔不該和他扯這些的。見他那雙手還支在水槽上等着自己給他舀水的架勢,便板着臉拿起水瓢,舀了水到他邊上,在他手上方澆淋下去。
他慢條斯理地就着她淋的水洗了手。洗完了問她:「你是不是今天晚飯也沒吃?」
「吃了。」
蕭夢鴻確實是吃了,吃了幾口麵條。
顧長鈞再次瞥了眼側旁那個鍋子,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帶着她就往外去。
「你幹什麼呢?」
蕭夢鴻一時沒防備,被他拽到了院子裏才反應過來,推他的手。
「去吃東西。」
「我吃過了!」
「我肚子餓了。你陪我吃好了。」
「我不去!你自己去吃!」
蕭夢鴻終於甩開了他的手。
「我還是你丈夫。我也沒別的意思。不過叫你陪我一起去吃點東西而已。連這你都不答應。我和你結的仇就這麼深?」
他停了下來,問,聲音有點僵。
蕭夢鴻覺得自己不該猶豫,繼續拒絕方為上策。但是聽他這麼說,又有點拉不下臉。遲疑着時,覺他已經再次抓起自己的手了,身體微微靠過來些,低頭道:「走罷!也不是什麼好去處,但肯定比你的這鍋東西要好點。我知道的,你晚飯沒好好吃。」
院子裏沒有燈光,有些暗,她也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他聲音低沉而溫柔,好像就在她耳畔邊哄着一樣,還是頭回知道他也能這樣講話,呆了一呆,下一刻,人就被他帶着出了門檻。
「走了。」
他關上了門,轉臉朝她笑了一下,仿佛挺高興的。
……
古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仿佛還是有點道理的。雖然蕭夢鴻心裏忐忑,但最後還是被他帶到了一處她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巷子深處,盡頭亮着昏黃的一團燈火,走的近了,發現大開水鍋里霧氣蒸騰,空氣里飄着蔥花和蝦米混合了的鮮香味道。
是個深夜還開着的餛飩攤子。
應該是個已經在這裏開了很久的老夜攤。雖然已經這麼晚了,但幾張桌子畔,依舊還稀稀落落地各占坐了一兩個食客。攤主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老式打扮,戴瓜皮帽,系一條白巾,看到顧長鈞,臉上露出驚喜的殷勤的笑,用一種特有的拖着長音的慢悠悠的語調招呼:「顧少爺,您來嘍——」
老頭兒仿佛知道顧長鈞愛乾淨,麻利地抄了塊擦巾,將一張靠里的桌椅反覆抹了又抹,才請兩人入座。
「五妹常來這裏。以前幾次半夜,要我送她來過幾次。」顧長鈞坐下後道,「還算乾淨,味道也行。你吃了就知道。」
老頭兒很快送上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連着還有兩個燒餅。餛飩是老北平特有的京味,皮薄、餡少而精,小火熬了一個白天的豬棒骨吊湯,撒上蝦皮、蔥花、冬菜、紫菜或香菜。燒餅也是剛烤出爐的,金黃酥皮,上面沾了些黑色芝麻,送上來時,燒餅香味混合了餛飩的濕鮮味,蕭夢鴻忽然真的覺得自己飢腸轆轆了。也沒再說什麼,低頭吃了起來。
……
吃完回來,真正是半夜了。巷子裏黑漆漆的,遠處只傳來幾聲隱隱不知道哪家小兒發出的夜啼聲。
顧長鈞一直在她身畔,送她到了住的家門口。
蕭夢鴻開門跨進門檻,轉過身向他道了聲謝。
他站在門檻外,雙手插在兜里,沒說話。
蕭夢鴻道:「那就這樣了。我關門了。你回去路上慢點。」說完關上了門,要上鎖時,發現閉合不上,接着,就見他過來一步,背靠在門框上,膝蓋抵住了那扇她正要關合的門。
她一怔。忽然感到微微的緊張。往後稍稍退了點。
「怎麼了?你還有別的事?」她問道,語調如常。
「你就不問一聲,我晚上為什麼和人打架嗎?」
他微微轉過臉,朝着她慢吞吞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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