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錦官城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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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瑤點點頭,跑到阿寒身旁,踮着腳從他背後取下一個大大的包袱,兩人一同蹲下身子從包袱中取出無涯鏡。

    藺效見二人舉止如此親密無間,神情一滯,認真盯着阿寒審視起來。見他雖然生得高高大大,眉目又甚是英挺,但行動表情無不透着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與其說他是有意跟沁瑤親近,不如說還未意識到他和沁瑤男女有別,讓人想要苛責他都無從說起。察覺到藺效在打量他,阿寒轉過頭,毫無心機地對他咧嘴一笑,藺效表情不自覺鬆了松,淡淡回以一笑。

    沁瑤對方才藺效跟阿寒之間的暗潮湧動一無所覺,埋頭找出無涯鏡,便小心翼翼地捧到師父身邊。

    清虛子從懷中取出兩張符紙貼於兩名女屍額頭上,令沁瑤將無涯鏡捧好,揮動拂塵,清喝道:「起——」

    無涯鏡剎那間發出耀眼光芒,緩緩升至半空,如皓月當空,將原本昏暗的殮房照得白晝般雪亮。

    藺效此前分別見過清虛子和沁瑤施法,對此已見怪不怪,劉贊臉上卻露出驚懼的表情,「這、這是?」藺效忙對他解釋數句,他臉色這才見緩。

    兩具屍首籠罩在無涯鏡的光芒下,周遭隱隱有暗流涌動。

    沁瑤一臉緊張地盯着女屍,大氣都不敢出,然而讓她失望的是,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屍身額頭上的符紙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忍不住又抬頭往無涯鏡望去,鏡中也一如之前明亮光潔,並沒有如她所料的那樣顯出異像。

    清虛子搖搖頭,揮動拂塵,將無涯鏡收回,思量一會,抬頭看向藺效和劉贊道:「若貧道沒有料錯,她們二人的死並非邪靈所為。「

    在見識清虛子施法後,劉贊的神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聞言只略一思忖,捻須點頭道:「二女的死狀雖然駭人聽聞,但她們所在的平康坊本就是長安城出了名的龍蛇混雜之地,往來之人三教九流都有,難保不會有窮凶極惡之人,既然如道長所說,此事並不是邪靈所為,多半是*無疑,要將此案幕後之人找出來,恐怕還需從平康坊入手。」

    這時門外忽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大人!大人!獄房出事了!」

    眾人皆是一驚。劉贊一撩衣袍,大步往外走去。

    夜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天邊隱隱有雷聲滾動,雨勢未有稍減,甫一開門,凜冽的風便夾裹着疾雨扑打到人的身上,讓人遍體生寒。

    府吏半邊身子已被雨水澆透,臉色極為難看,見劉贊等人出來,俯身道:「大人!女獄中有名囚犯方才自縊了!」

    劉贊一震,一疊聲地發問:「怎會出這等事?是哪名女犯?李少卿呢,可告知了他此事?他人現在何處?」一邊說着,一邊匆匆往獄牢方向走。

    府吏快步跟上:「才剛稟告了李少卿,他已趕到獄牢去了。死的那位是今晨由御史台獄移送到我司的犯人,明早便要開堂審訊了,據肖獄丞說,名喚文娘。」

    他話音剛落,劉贊腳步猛地一頓,迅速回頭看一眼同樣震驚的沁瑤等人,失聲道:「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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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被大理寺收監的犯人,在入獄前都會經過府吏的嚴加搜查,一應利器均不得攜帶入內,女犯人的金銀首飾自然也不例外。

    文娘是用系在裙上的汗巾自縊的。

    獄丞發現她時,她半低着頭跪在氣窗前,身子僵硬如一隻蝦,像在祈禱又像是求饒,臉上的五官全都扭曲地移了位,一雙黑眼仁少白眼仁多的眼珠突出於眼眶之外,似乎死前見到了什麼可怕至極的事物。

    劉贊連夜令屬下里里外外仔細察看,最後確認關押文娘的牢房並無外人闖入的跡象。仵作經過驗屍後亦得出結論:文娘確是自縊無疑。

    到天亮時,劉贊勉強定下一個疑似「畏罪自殺」的推斷,命人暫時將文娘收入殮房。

    藺效等人從大理寺出來,臉上都滿是疲憊之色,沁瑤見藺效馬上又要趕回宮裏應卯,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昨夜真是有勞世子了。可惜到頭來白忙一場,我們什麼忙都沒幫上。」

    想到兩人下次見面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藺效恨不得尋個什麼由頭再跟沁瑤多待一會,可惜身旁站着清虛子和阿寒,天色又實在不早了,只好道:「文娘的死因有些可疑之處,恐怕事情不那麼簡單,我會留心這件案子的進展,若有不妥,立刻跟你們聯繫。」想來想去,他決定可恥地利用沁瑤的好奇心,為兩人下次見面製造機會。

    沁瑤聞言果然慎重地點點頭,道:「世子跟我想到一塊去了。只要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世子儘管招呼我們。」

    既然此事不是邪靈所為,師父斷然不肯再插手了,若藺效願意跟進此事,那是再好不過了。

    清虛子在一旁看着藺效,眼中漸漸露出了悟之色。他貴為瀾王世子,現今又是羽林軍統領,平日裏宮裏宮外多少事需要他操持,他會有空關心三名賤籍女子的死?哼,分明是在哄騙我那傻徒兒跟他親近!可惜阿瑤年紀太小,對這些年輕男人的把戲毫無防備之心,而且此人位高權重,模樣又俊俏,說不定哪天沁瑤真會上他的當。

    這樣一想,清虛子腦海中忽滑過多年前那張明麗得如芙蓉花的臉龐,心中一痛,不行,這些膏粱紈絝慣會花言巧語,實則個個朝秦暮楚,鮮有專情之人,絕不能讓沁瑤再重複當年那傻丫頭的悲劇。

    他冷冷地重哼一聲,也不跟藺效打招呼,拉着沁瑤便往青雲觀的馬車走:「官府的事輪不到你小孩子家家插手,再不回府,你阿爺阿娘只怕都不會認你了!你明年便該及笄了,以後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少到外頭四處亂晃。」

    沁瑤對師父突然其來的怒氣有些摸不着頭腦:「您這又是怎麼了?我怎麼又四處亂晃了?哎哎,師父您輕點,拽得我手疼,讓我自己走。」

    一路被拖到馬車旁,沁瑤百忙之中回頭跟藺效擠出一個笑容:「世子,昨日之事多謝你了,咱們這便告辭。」

    藺效暗暗皺眉,眼睜睜看着青雲觀的馬車絕塵而去,良久,才悶悶地收回視線,上了馬,往宮中去了。

    下早朝後,皇上又跟吳行知、莫誠二人商議雲隱書院之事,看了一眼書院學生的名單,將夏

    芫的名字添上:「七妹妹當年就曾在雲隱書院就讀,現在阿芫正是十四五的年紀,又尚未訂親,正適宜進書院入讀。聽說阿芫自小便能詩擅賦,在蜀地頗有才名,到時候,也好在一眾名師面前替咱們皇家的女兒爭爭光。」

    他對德榮的心結一除,恨不能將他們往日所受的委屈一股腦地補償給他們,今日在早朝的時候,不但恢復了夏弘盛超一品韋國公的爵位,又賞了良田萬頃,華廈百間,其餘珍稀玩物更是不計其數。滿朝官員很快就知道了韋國公府恢復了往日的宣隆,道賀聲此起彼伏,估計過不多久,韋國公府的門檻又要被踏破了。

    皇上添上夏芫的名字,想起什麼,上上下下察看一遍名單:「怎不見康平的名字?」

    吳行知和莫誠迅速對了個眼,怡妃前兩日才派人給他們示意,說耐不過康平的吵鬧,煩他們將康平的名字從名單上刪去,皇上那她自會去周旋,他們這才將那小魔星的名字去掉,莫非,怡妃還沒跟皇上達成共識?

    二人忙告罪,說許是不小心漏了。


    「你們不用跟我打馬虎眼,」皇上陡然提高嗓門,「是不是康平自己不願意去上學?」

    二人哪敢答話。

    「好好的孩子都縱成這樣了,她母妃竟然還由着她的性子胡鬧!你們速速將康平名字添上,傳朕的話,康平是頭一個要進書院讀書的,任誰都不用到朕面前求情!」皇上起身迅速踱了兩步,」下個月書院便要開學了,明日起,康平就給朕起來好好練字!「

    藺效跟屬下交割完事項,回到值房,令人備了熱水,預備沐浴。

    宮裏的值房自然跟他的思如齋沒得比,尤其溫姑跟常嶸都不在身邊,許多習慣能免則免,但他素喜潔淨,一日不沐浴,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剛沐浴完,正系衣裳,值房門忽傳來一陣小牛犢似的撞擊聲:「十一哥!十一哥!你在裏頭做什麼呢?快開門!」值房的門被她撞擊得隱隱有破開之勢,旁邊伴隨着細聲細氣勸阻的聲音。

    是康平!藺效火蹭蹭直冒,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猛地打開門。

    康平不防藺效突然開門,哎喲一聲,一個倒栽蔥撲到地上。

    藺效不等她爬起,抓住她的後領子一把將她拎起來,大步往外走:「今日你十一哥教教你什麼叫規矩!」

    門旁的夏芫見藺效衣裳領口鬆散,隱隱露出一截白皙的胸膛,鬢髮還濕漉漉的,意識到他方才可能在房中沐浴,不由臉一紅,暗悔不該由着康平拖她來找十一哥,見藺效似乎氣得不輕,忙提裙追上去:「十一哥哥,莫要生氣了,康平也不是故意的,你先將她放下來,有話好好說呀。」

    藺效一徑拎着康平到庭前一株大樹前,仰頭張望一會,找了一根最為粗壯的樹杈,提氣躍到樹上,不顧康平的求饒,拎着她的後領掛上樹枝:「給我待在這好好反省反省!」

    說完,又躍回地面,作勢要走。

    夏芫忙拉住他的胳膊,勸道:「十一哥哥,這樣使不得,一會若康平摔下來可怎麼辦?」

    「摔下來也是她自作自受,正好讓她長長記性!」藺效怒意稍減,但仍假意要走。

    「十一哥!我錯了!快放我下來!我不知道你在沐浴,下回我再也不會擅闖你的房間了!饒了康平這一回吧。」康平殺豬般叫起來。

    藺效鐵了心要給她一點教訓,聞言連頭都不回。

    這時不少宮人圍了過來,都嚇得魂飛魄散,有圍在樹下做成人牆防康平公主跌下來的,有跪到藺效腳前替康平公主求情的,鬧哄哄的,全沒個章法。

    「十一哥!你再不放我下來,我就跟父皇說你的意中人是誰!」康平見苦情路線不起作用,惡狠狠地威脅藺效。

    「你自管去說吧。」以他對康平的了解,若她真打聽到了沁瑤的底細,早就嚷嚷了出來,絕不會這樣吞吞吐吐,是以她料定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十一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往後我再也不敢惹你了,求求你把我放下來吧。「威脅失敗,康平又再次服軟。

    「這是怎麼回事?康平——」驟然響起一個女子尖銳的叫聲,「老六老七,還不快把你們妹妹救下來。」

    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一群人,發出驚呼聲的那個是位宮妝麗人,生得雪膚花貌,美艷不可方物,不是別人,正是二十年來聖眷頗隆的怡妃。

    她身後跟着太子、吳王及一眾宮人,德榮公主及夏蘭夏荻兩兄弟也在內。

    太子和吳王一看到院中情形,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見妹妹像小豬似的被掛在大樹上不敢動彈,不由都又是生氣又是好笑。

    吳王忍着笑走到樹下,躍到樹上將妹妹救下來。

    康平一下地,便直朝藺效一頭撞去:「十一哥太欺負人了!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吳王萬想不到她還有精力發渾,忙一把拽住她:「康平!別再胡鬧了!」

    康平力氣比不過哥哥,掙了半天沒掙動,只得在哥哥懷裏對着藺效又踢又鬧:」今天我明明沒做錯什麼,十一哥為何這樣對我!「

    怡妃幾步走到女兒身旁,心疼不已地將她摟到懷裏,兒啊肉啊地好一陣揉搓,又抬頭看向藺效:「十一!妹妹胡鬧,到底年紀小,你便讓着她些又如何,何苦那樣嚇唬她?萬一從樹下摔下來可如何是好?」

    在一旁未曾出聲的德榮暗暗搖頭,怡妃這樣不問情由,不論對錯,一味偏縱康平,難怪會將康平慣成這副模樣了。

    她笑着出聲打圓場:「都是自小一處長大的孩子,兄妹感情又親厚,打打鬧鬧的也是難免的事,只要孩子沒事就好。」

    怡妃這才想起追究女兒的過錯,低頭問她:「方才你做了什麼,把你十一哥氣得那樣?」

    「討厭!討厭!你們都護着十一哥!」康平嘴撅得高高的,掙開母親的懷抱,往園外跑去。

    「你這又要去哪?」怡妃忙問。

    「我身上都是汗,回去換身衣裳。」康平遠遠答道。

    怡妃搖搖頭,轉身看向藺效,柔聲道:「十一,不是我說你,康平做錯了事,你教訓她是應該的,可也不能這般不管不顧呀,下次萬萬不可如此了。」

    藺效不置可否地嗯一聲,心中冷笑,不這樣教訓她,她能長記性嗎?

    德榮見藺效身上衣裳不如往日平順,以為是他跟康平打架所致,走到藺效身旁替他整整衣襟,慈愛地笑道:「今日怡妃娘娘跟我說起,我們一家人回長安是件大喜事,需得好好熱鬧熱鬧,我便跟怡妃娘娘商量了,這個月十五日子不錯,我們在府中設宴,好好招待一回長安親友,你到時候將宮裏的差事辦妥當了,早些到姑姑府里來。」

    藺效忙笑着應好:「一定早些到姑姑府上幫忙。」

    夏芫走到母親身旁挽着她的胳膊,甜甜笑道:「女兒都說了會給十一哥哥傳話了,母親何苦親自跑一趟。」

    德榮輕輕點點她的鼻子:「你也不是個省心的!」

    吳王的目光一時無法從夏芫嬌艷的臉龐上移開,聞言笑道:「芫妹妹的性子這般乖巧,若還不省姑姑的心,怕是再找不到省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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