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佩曼的福,馮嘯辰終於在這個時代享受到了乘坐軟臥的待遇。火車經過一天多的跋涉,開進了新嶺車站。馮嘯辰和佩曼透過車窗看去,見月台上早已掛起了條幅,上面用中德兩種語言寫着諸如「熱烈歡迎菲洛公司特派專員佩曼先生光臨南江」之類的歡迎辭。在條幅下面,還站着一大群衣着光鮮的官員,旁邊則是披着授帶的漂亮姑娘。這麼一個陣勢,別說佩曼嚇了一跳,連馮嘯辰都有些瞠目結舌的感覺。
火車停穩,馮嘯辰和佩曼走出車廂,兩名身材高挑的文藝學校女生迎上來,分別給二人送上了鮮花。看她們那副靦腆而又激動的樣子,馮嘯辰相信,如果佩曼要跟她們擁抱一下,藉機揩揩油,估計她們也是不會拒絕的。
南江省可真是下了本錢啊,馮嘯辰在心裏無奈地嘆道。
這時候,省外貿局局長湯慧華走了過來,滿臉堆笑地向佩曼表示着問候。老湯是個有點文化的老牌大學生,一張嘴便是一堆南江的典故,諸如什麼雄州霧列、俊彩星馳之類,把從師範大學請來的德語翻譯累得腦門上都沁出了汗水,譯得吭哧吭哧的,讓馮嘯辰在旁邊聽着都替他着急。
佩曼是個工程師出身,別說對中國文化,就算是對德國文化都沒有什麼太深的了解,聽了這一通半中半德、半文半駢的問候,他也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該如何回復才好。馮嘯辰見狀只能上前解圍,和佩曼胡扯了幾句,然後又用自己的語言向湯慧華表示了感謝。
到這個時候,湯慧華似乎才剛剛看到了馮嘯辰,他笑着拍了拍馮嘯辰的肩膀,誇了句年輕有為,然後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佩曼身上去了。在他的眼裏,馮嘯辰也就是佩曼的隨身翻譯吧,實在是一個不值得重視的路人甲。
佩曼當然看得出自己與馮嘯辰在這些地方官員眼裏的地位差異,如果沒有前幾天與孟凡澤的那番接觸,沒準他還真的會飄飄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可想到一個堂堂部長對馮嘯辰如此器重,他就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在馮嘯辰這個老闆面前得瑟的資本。他現在享受到的恭維,不過是馮嘯辰給他的一個機會而已,如果他的表現讓馮嘯辰覺得不滿意了,眼前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在車站的迎接儀式結束之後,外貿局安排汽車把佩曼和馮嘯辰接到新嶺市最高級的琴山賓館,安排他們住下。晚上,在琴山賓館的宴會廳,由外貿局組織了盛大的歡迎晚宴,招待第一位到南江省投資的德國客商。省里有十幾個廳局都派出了官員前來參加,連省委和省政府也都分別派出了一名副秘書長來捧場。
按照外貿局的設計,晚宴將分為幾個步驟,先是省領導和外賓分别致辭,共同舉杯,然後是各廳局的領導前來敬酒,走完這些必要程序之後,便是自由交流階段,大家可以各顯神通,看誰能夠吸引到外商的注意力,與外商建立起良好的合作關係。
可誰想到,佩曼對於這種中國式的酒宴缺乏應對經驗,大家一說舉杯,他就老老實實地把杯中酒給幹了。他在德國參加過的酒宴,喝的都是低度數的紅酒或者啤酒,這種喝法倒也無妨。可在這個宴席上,主人倒上的都是五十幾度的茅台,三五杯下去,佩曼就已經找不着北了。
湯慧華一開始見佩曼喝酒痛快,還在暗暗感慨外國人就是海量,一兩多一杯的茅台都敢一口悶干。等到他終於發現情形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沒等幾個廳局的幹部上來敬酒,佩曼就已經鑽到桌子底下去了。見此情形,一干官員面面相覷。湯慧華只能叫來幾個身強力壯的服務員,把壯得像頭熊似的佩曼抬回房間去休息,酒宴自然也就只能草草收場了。
第二天,應佩曼的要求,外貿局派出了一輛大客車,送佩曼和馮嘯辰一行前往東山,去考察合資建廠的情況。湯慧華親自陪同,坐在車上與佩曼談笑風生,只可惜是對牛彈琴,他說的那些人文典故絲毫也激不起佩曼的興趣。
馮嘯辰坐在他們身後那排,聽湯慧華說得如此不着邊際,只能暗暗嘆氣:封鎖了這麼多年,這些地方官員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和外商打交道。如果佩曼是個居心叵測之人,而自己又不在身邊,湯慧華真有可能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呢。
東山地委和行署對佩曼的歡迎自然也不必細說了。佩曼汲取了教訓,在東山行署安排的宴會上,他不再傻呵呵地乾杯,而是喝得頗有節制,總算是沒有再出洋相。行署的於長榮、劉志武等官員對佩曼進行了再一次的試探,想勸說他把合資企業建在東山市,佩曼記得馮嘯辰的交代,一口咬定在桐川投資是由公司做出的決定,他沒有權力改變公司決策。聽他說得如此堅決,於長榮等人也只能悻悻然地放棄了。
同樣的過程在桐川縣委、縣政府那裏又重現了一次。好不容易,馮嘯辰與佩曼終於來到了桐川農機廠,也就是馮嘯辰意向中的合資對象。作為廠方代表出來迎接他們的,是剛剛從縣委辦調到農機廠來擔任廠長的楊海帆。見到佩曼,楊海帆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知道合資這件事跑不了了。
「佩曼先生,非常歡迎您到桐川農機廠來考察。現在請允許我陪同您參觀一下我們的生產車間。」楊海帆彬彬有禮地說道。
「非常榮幸,楊先生。」佩曼用矜持的口吻說道,同時行了一個抱胸禮。
有關楊海帆的身份,馮嘯辰是向佩曼介紹過的。佩曼知道,如果沒什麼意外,合資企業建立起來之後,楊海帆將是地位僅次於馮嘯辰的二號人物,佩曼這個所謂的「德商」只是楊海帆的一個下屬而已。不過,鑑於旁邊還有湯慧華、於長榮、范永康、熊小青等一干陪同的官員,佩曼無法表現得太過謙恭,只能用眼神向楊海帆表示歉意了。
春節期間,馮嘯辰已經考察過桐川農機廠。現在再次到來,他驚異地發現農機廠已經變了一個模樣。從前亂糟糟的廠區,如今已然有些整齊的樣子。四下里的雜草被清理乾淨了,隨處可見的垃圾不翼而飛,破敗的圍牆都已經修繕過,連牆頭上為了防盜而栽上去的碎玻璃都顯得熠熠生輝。
走進車間,變化就更明顯了。牆壁重新粉刷了一遍,腰線以上是雪白的石灰,腰線以下則刷着淺藍的油漆。車間裏的機床數量比此前多了一些,雖然型號仍有些老舊,但每一台機器都擦得鐙明瓦亮,擺放得整整齊齊。車間的地面上用黃漆畫出了線條,儼然有些現代化工廠的氣勢了。
「不錯,不錯,讓人震驚。」佩曼大聲地贊道。這可不是他與馮嘯辰事先商量好的腳本,他是完全出於一種本能發出的感慨。如果同樣的景象出現在一家德國工廠里,佩曼是不會覺得驚奇的,但對於一家發展中國家的工廠來說,能夠做到這個樣子已經非常不錯了。
佩曼以往也曾到第三世界去出過差,見過印度、危地馬拉等國家的工廠,對於那裏的髒亂差印象極深。對於這次到中國來建合資企業,他其實一直都是有些不踏實的,擔心菲洛公司的技術在這個落後貧困的國家裏根本無法得到應用。油膜軸承的生產對於環境要求是很高的,如果車間過於髒亂,軸承加工過程中就容易沾上灰塵等雜質,對潤滑油形成污染,這是對油膜軸承質量最大的威脅。
如今看到這個整潔的車間,佩曼心裏的擔憂消失了,他開始有些期待後續的生產了。
佩曼當然也能想到,車間的整潔應當是為了歡迎他這個外賓而突擊清理出來的。但能夠清理出一個整潔環境,就說明這裏的管理者和工人是有頭腦以及有紀律的,換成印度這樣的國家,你就算拿着鞭子去抽打那些工人,他們也無法把一個車間拾掇得清清爽爽。
「佩曼先生,你還滿意吧?」楊海帆指着車間,笑着對佩曼問道,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卻是看向馮嘯辰的。與其說他是在向佩曼詢問,還不如說他是在向馮嘯辰表功。
「海帆,幹得不錯啊。」不等佩曼說什麼,馮嘯辰先發言了。這次他帶佩曼來桐川,事先是與楊海帆通報過的,楊海帆說要把廠區好好收拾一下,馮嘯辰也同意了,但他還是沒想到楊海帆能夠做得如此出色。
廠區外面的環境衛生也就罷了,車間內部的整理卻是需要一些專業知識的。外行能夠看到的僅僅是窗明几淨,地面沒有污垢,而內行則會關注到通道暢通、設備定置、標識醒目等一系列特徵,這些特徵本身也是全面質量管理的一個組成部分。
楊海帆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內完成車間現場的定置管理,這足以說明他是具有一些工業素質的,不是一個只會吹牛的繡花枕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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