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羨塵聽到那邊長嘆了一聲,只聽李弈說道,「人本來就是生而必死的,既然遲早都要死的,何必那麼早就去死呢?死了之後怎麼樣呢,投胎嗎?狗屁,老子才不信!死了就是死了,兩眼一閉兩腿一蹬什麼都沒有了,就是無,就是空,就是沒有,什麼都沒有了……」他聲音顫抖,停頓了一會,發出牙齒頓挫的聲音,接着說,「所以老子才不急着去死,要死也要把那幾個狗雜碎弄死,讓他們的血濺在我的牙齒上再死!」
李羿又說,「你個小娃娃也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死了容易,活着才是難為的事情。可是活着總是一件好事,至少死真的是一件不必急着去做的事情。你姐姐既然救了你,你就不要再尋死覓活的了,活着,別死!不知道為了什麼活着也要活着,這世界上不知道為了什麼活着卻還繼續活着的人多了去了,不多你一個!」
「為了你姐姐,活下去,這就是你活着的理由!」
羨塵聽了這話,不知為何竟然心中安定下來,漸漸地止住了哭泣。他心中燃起了一團火苗,說道,「姐姐救活了我,我就要活下去,即使上刀山,下油鍋,萬箭穿心,被送入十八層地獄我也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我就這麼死了,姐姐知道了該多麼傷心。大叔,我要活下去!」
那人聽到羨塵的話之後,突然哈哈地縱聲狂笑,「說得好,這才是真漢子,我不想死,這世界上沒有人能讓我死,神來,我殺神,佛來,我宰佛,他日我能重見天日,必定讓你那天變成血紅的天,讓你那地被白骨鋪滿!以我緋心焚魂,血天骨地!」
黑暗中那人似乎情緒變得異常的狂躁,鐵鏈被他拉扯着來回地響動,似乎是在不停地來回奔跑。
跑了一會,不知為何那人又發出聲音,一種蟲鳴的聲音悠遠綿長,一個奇怪的人聲傳來,「三天之後,又到了那地下河水漲潮的時候,這次一定要看個清楚,將軍!」
聽到那人前言不搭後語,根本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羨塵心中升起了一陣無力的感覺,那人確確實實是一個瘋子,完全不可理喻,雖然這個瘋子讓自己在這個黑暗的空間中減輕了恐懼感,說服了自己活下去,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這樣的人對話。從心底里,他卻仍然是恐懼的,沒有向那個人的方向靠近半步。
可是從那之後,羨塵覺得害怕了或者是無聊了就總想和那人說說話。他總是用一聲「喂,大叔」開始,而那個人就仿佛是一位長輩聽到了自己久別重逢的兒子在跟自己說話一樣,聲音溫和地說,「怎麼了,小子?」
聊着聊着,互相之間的距離拉近了,羨塵也不那麼害怕這個瘋了的大叔了。兩個人逐漸熟絡起來,說話也漸漸隨便起來,羨塵也漸漸地摸清了那人的脾氣。他在正常的時候是一個人,然而在他情緒激動的時候似乎就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而他經常像是在說夢話一樣,常常自己演繹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情,如同一個在表演布袋戲的匠人。羨塵發現,只要自己在說話之前確認了和他說話的是那個好脾氣溫文爾雅的大叔就好。
本來這天宮之中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兩個人都不抱什麼希望從這裏逃脫出去,所以心中所想,記憶之中所發生的事情,全都知無不言。李羿大叔顯然也不把羨塵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簡直口無遮攔。
這一天,李羿興致很好,他給羨塵講起了他當年的故事,說,「當年剛到軍隊裏的時候,我被分到了一個十人隊裏面,隊裏面的隊長姓朱,是個麻煩的傢伙,特別在意別人用他的姓說笑。我第一次去也不知道,結果剛去了報道就直接喊出來,朱隊長好。那隊長面色鐵青,虎着臉看着我不說話。後來營房裏面的其他人提醒我說,我們都不叫朱隊長,見了面就喊頭!於是第二天我見了隊長的面立刻站的筆直,恭恭敬敬地喊,朱頭好!」
「哈哈哈哈……」羨塵竟然被這個粗淺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
那人對於把羨塵逗樂這件事似乎非常的得意,接着又說,「那段時間當真是無憂無慮,所有的就是酒,雪亮的刀,天上的明月和沙場中的鮮血。上戰場,活着回來的給死了的人倒滿一碗酒,用火把點着了之後,撒在地上,和死去的兄弟喝最後一次訣別酒。暢快流淚,大口喝酒,醉眼朦朧中高喊,兄弟走好,來生咱們有緣再來飲酒!」
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又嘆了一口氣李羿又接着說,「後來老子命大也成了隊長,帶着自己手底下的百十來個人。第二天要帶刀子上陣,可是晚上不能喝酒這些人都睡不着,就抓人講笑話。有個兄弟平時少言寡語地,被抓了也只能認倒霉。他說啊以前打仗的時候有一個人被蠻子抓去了就要殺掉。他騙蠻子說自己會馬語,能和馬說話。那蠻子都把自己座下的馬當成了自己的兄弟,能和馬說話讓他們動心了,於是就讓那人來演示。被抓去的那人湊到馬耳朵上說了幾句什麼,那馬聽了之後朝着南邊就飛奔而去。蠻子們不阻攔,看着到底能發生什麼。三天之後,那馬馱着一個女人跑了回來。蠻子們都目瞪口呆,伸出手指都夸這人真是懂馬語,想要饒了他的性命,收服到自己的旗下。可是那人看到自己的馬跑了回來,氣的上去照着馬頭敲了一下,憤怒地喊,我是讓你去找一個旅人,不是一個女人!哈哈哈哈,這個笑話老子當時笑了一個多月。後來老子成了將軍,反而沒有人陪老子說笑話了,真是無聊無趣。老子當年在軍中發怒無人不怕,在軍裏面有個外號叫做『天不怕地不怕神仙把門都能過就怕酒葫蘆裏面沒有貨』。莽夫一個,逍遙自在,直到遇見了雪兒……」
『天不怕地不怕神仙把門都能過就怕酒葫蘆裏面沒有貨』,那說唱的腔調讓羨塵笑出聲來,可是說着說着,李羿沉默了下來,似乎是碰到了心中的痛事不願說出來。
羨塵也知趣地將嘴閉緊,但是那人所講的事情卻讓他聽得悠然神往,想着想着,羨塵緩緩地進入了夢鄉。夢中,地上滿是流沙,天上明月高懸,雪亮的刀光閃爍,一群披甲帶刀孤傲的身影坐在馬背上一起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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