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陸長亭入宮的是朱標。也只有朱標了。
洪武帝繁忙得很, 哪會管他是否剛參加完了會試。
入了太子宮, 陸長亭總覺得那些宮人對待自己, 似乎更見熱情了些。陸長亭覺得有些好笑, 難不成他們還從自己的身上看出了什麼文曲星來嗎?
走入殿中,朱標迎面走來, 臉上掛着濃濃笑意, 還帶着點兒長者的關懷。
陸長亭對朱標這副姿態實在有些難以抵擋, 忙道了聲:「太子。」隨即微微垂下了眼眸。
朱標笑了笑,拍了下手掌。隨即便有宮人端着美酒佳肴上來了……
朱標道:「可覺得疲累極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他是真的累了, 饒是鐵打的人去經歷一下科舉,出來也都變成鐵水了。
朱標捏了捏陸長亭的肩膀, 突然將他往太監的方向一推, 道:「伺候陸公子沐浴。」
那太監殷勤一笑, 對陸長亭做了個請的手勢。
身上衣服幾日都沒更換, 在那個狹小的號房裏,吃喝拉撒都在一處,更別提沐浴了,陸長亭都覺得自己身上是臭的。朱標這句話倒是正正戳到了他的心坎兒里去。陸長亭絲毫沒有推拒,當即便跟着那太監走了。
這是陸長亭頭一次在東宮沐浴。
不得不說, 朱標待他着實寬厚。想一想, 誰人敢在東宮沐浴?別說庶民了,就連大臣也沒這個機會。朱標此舉, 等同於表現出與他私交甚篤的意思來了。
反正都上了東宮這條船了……
陸長亭從浴桶里起身, 擦去了身上的水漬, 又擦了擦頭髮。陸長亭穿上了新的衣衫。衣衫是東宮準備的,應當是朱標特地吩咐下去的,所以只是普通的襴衫,半點沒有越制的地方。
陸長亭安心地套上身,待走出來,便立刻有宮女上前服侍,生怕怠慢半分。
陸長亭走到屋外,卻見着了朱標等候的身影。朱標回過頭來,將他打量了一番。笑道:「這麼快便出來了?」
&在疲倦,若是再泡久些,怕是爬不起來了。」陸長亭道。
朱標道:「待會兒到我寢殿中去。」
陸長亭被嚇了一跳。許是與朱棣在一塊兒的時候太污了,陸長亭聽見這句話險些想歪了去。
&中有個老御醫,替人按上一按,便能消疲解乏。」
陸長亭忙正色起來,點頭謝過了朱標。
朱標的體貼周到,還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吧,你應當餓得狠了。飯菜都還是熱的,此時用正好。」朱標說完,卻並未先拔腿朝前走去,而是微微頓住腳步,在等陸長亭和他一同往前走。
陸長亭愣了愣,猶豫着走到了朱標的身邊。
朱標笑了笑,執起陸長亭的手,帶着他往前走去。
不過朱標這個姿勢,明顯和朱棣有所不同。朱標是當真以兄長之禮待之。所以他的動作並不粘膩,顯得大方極了。
轉眼又回到了之前的殿中。
朱標示意陸長亭落座,而後道:「長亭在應天並無親朋好友,若我不好生對待你,改日老四知道了,該要心中難過了。」
陸長亭微微一怔,笑了笑說:「太子待我從來很好,四哥怎會心中難過呢?」
朱標抬手親自為陸長亭盛了湯。
陸長亭頓時感覺到這頓飯透出了濃濃的家宴味道。但他和朱標關係是不錯,卻遠遠達不到這個標準啊。
這是朱標故意為之嗎?還是他多心了?
所幸飯菜美味,陸長亭心底雖然覺得有些不大自在,但用飯的時候卻沒含糊。酒足飯飽之後,朱標便當真將他帶到自己寢殿中去了。太子有請,御醫怎敢不來?很快,那老御醫便到了寢殿中。
御醫還當是朱標有恙,剛一進門來便喊着:「太子呢?太子殿下在何處?」
朱標從屏風後走出,將那御醫引了進去。
&瞧一瞧他,他身體疲乏得很,要請張御醫為他按一按,解解乏。」朱標指了指靠在榻上的陸長亭。
那御醫年紀不小了,頭髮鬍子都花白了,他驚訝地看了看陸長亭,健步走上去,拉過陸長亭的手腕把了會兒脈。陸長亭驚奇地看了看那老御醫。他還當這御醫走上前來便直接給他按一按呢,誰知道竟是先把脈。
陸長亭閉上了眼。
他正當青年時,身體裏應當是沒什麼毛病的……
正想着呢,那老御醫起身朝朱標拜了拜,道:「太子殿下,這位小公子元陽虧損,體內虛火甚旺……」
元陽虧損?
陸長亭仿佛被一道雷劈中,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朱標也是一愣:「這……長亭正當年少,怎會有虧損呢?」
老御醫一臉淡淡的表情:「這……便說不好了。」
陸長亭突然有種想要鑽到床底去的衝動。
這能怪誰?
年輕人開了葷,總是有些難以把持的啊。
這不怪他……
朱標很快就收拾好了面上的表情,道:「那以你之見,應當如何?」
&服藥喝一喝,下官再為公子按一按便成了。」那老御醫面不改色地道。
&方子寫下。」朱標道。
老御醫點了頭,立刻寫下了方子。
朱標便轉手交給了一旁的太監,太監拿着方子就抓藥去了。
老御醫在陸長亭身邊坐下,拉起陸長亭的手臂就開始按了起來。比起後世的按摩還要高端不少……陸長亭並不覺得如何疼痛,但當老御醫那雙手按過之後,的確舒服極了……
那老御醫一邊按,一邊問道:「小公子從前住的地方可是分外酷寒啊?」
陸長亭想了想北平那地方,是不比應天府舒坦,北平一旦入冬,着實是寒意刺骨。於是他點了點頭。
老御醫道:「如此環境極容易患上濕寒之症啊!小公子應當多多注意才是……」
不過話聽到這裏,陸長亭卻忍不住有些走神。
朱棣在北平生活得更久……日後若有機會,也應當讓這老御醫給他按一按才是。
之後老御醫在耳邊絮叨了些什麼,陸長亭都沒聽進去了。
不久,太監將熬好的藥拿了回來。
朱標親手接了過去,替陸長亭攪得涼了些,然後才遞到了陸長亭的手邊。陸長亭端起碗一飲而盡……朱標笑道:「允炆喝藥時也像你這般模樣……」
那老御醫聽朱標口吻如此親近,不由得多看了陸長亭兩眼。
陸長亭對上朱標的雙眼,朱標露出了溫和的神色。陸長亭心下微微觸動,但一面又總覺得有些怪異。
朱標待他的溫和寬容,早已超過了當初的標準……
將那老御醫送走後,朱標還道:「長亭便在東宮留上幾日吧。」
陸長亭愣了愣:「宮中有女眷,怕是不大好……」
現在陸長亭都還記得,上次撞見了那李妃,可實在尷尬極了。
朱標道:「你留在東宮,遇不上的。」
陸長亭心中有些疑惑。朱標總有些小老婆吧?
只聽朱標淡淡道:「自呂氏走後,多有於我跟前獻媚者。」
朱標口吻如此冷淡,陸長亭便知道,他對這等行為極為厭惡了,東宮中的女人,恐怕很難自由在東宮中行走了。這對於朱標來說,也實在算是難得的強硬手腕了。
既然朱標都將話說到這裏了,陸長亭便也只好點了點頭。
朱標微微一笑,道:「長亭便宿在我偏殿吧。」
陸長亭覺得這個安排正好。雖說朱標已經說東宮不會有什么女眷出沒,但為了避免出事,還是就留在朱標身邊正好。
如此一留,便等到了放榜日。
宮人伺候着陸長亭洗漱、用飯,等陸長亭一出去,便又見到了朱標在等他。
&日該放榜了,我陪你前去瞧一瞧,如何?」朱標道。
陸長亭心中一緊:「人怕是有很多,太子若是一同前往,長亭擔憂太子安危。」
偏偏朱標這會兒顯得固執極了:「長亭不必再勸,我已經將此事稟與父皇了。走吧,我陪你前去。」
洪武帝這都同意了?他不擔憂他兒子?
陸長亭覺得這可真是驚奇,就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樣。這會兒陸長亭全然忘記了,自己曾與洪武帝提及,朱標乃是心病更重。洪武帝那般看重長子,倆人父子之情又極為濃厚,他怎麼願意見着太子一日日衰弱下去呢?自是先順着太子心意,且讓他從死胡同里走出來才好。
……
兩人坐着馬車出了宮。
馬車停穩,陸長亭撩起車簾往外一看。
果然,人頭攢動不已。
不少往日風度翩翩的舉子,這會兒都顧不上什麼風度了,都恨不得快些看到自己的名次才好。
看着這一幕,陸長亭反倒心定下來了。
前來參加會試的舉人有老有少。老的不必說,但是年輕的舉子中,實在沒幾個能讓陸長亭看進眼中去的,倒實在不是他自視甚高。至少從修心上來說,道衍教了他許多,而這些人,則差得遠了……
朱標看着眼前一幕,微微笑道:「想來今年父皇又能收穫不少有能之士為大明百姓謀福祉。」
陸長亭倒是沒說什麼。
有能之士……哪有那麼多。
這大明官員填充的速度,還趕不上你爹宰他們的速度呢。
這裏頭還不知道要出多少個讓你爹生氣上火的人。
見陸長亭不出聲,朱標笑道:「長亭也有緊張的時候?」
雖然陸長亭並不緊張,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畢竟緊張才是符合少年人的表現。
朱標見狀臉上笑意更濃,他抬手拍了拍陸長亭的肩,道:「別怕。」
說完,朱標讓太監將帘子打了起來,這樣便方便他們看外面的情形了,只是外頭吵鬧的景象入了眼,聲音也不可避免地入了耳。朱標似乎還很喜歡看這樣的情景,竟是微微笑了起來,那張略顯蒼白的面孔都看上去有人氣多了。
只是陸長亭這會兒忘記了,他的這張臉在眾舉子中何等出眾。
多少人對他過目不忘!
因而不少人一眼就瞥見了陸長亭的身影。其中便包括了施顯等人。
何子友往陸長亭這邊看了一眼,嗤笑道:「他倒是擺出一副輕鬆的姿態,怕是等會兒看了自己的名次,該要哭了。」
身邊書童跟着笑道:「正是正是!」
另一邊的施顯緊張極了,他帶着矮小的書童穿梭其中,總算擠到了榜前。
這一看……施顯便微微呆住了。
書童忙踮起腳尖,道:「公子,如何?」
身後還有人不停地推搡着他們:「看過了,便往後去,杵在這裏做什麼?」
書童只得拽着施顯往後退,一邊退,他一邊忍不住問道:「公子,怎麼樣了?」
施顯呆了呆,張了張嘴,正想說話,那頭何子友擠了上前來。何子友輕蔑地掃了一眼施顯,問:「如何啊?」
見施顯呆愣一副說不出話的模樣,何子友心中斷定結果定然不好,他臉上笑容頓時更加燦爛了:「哦,瞧來是落榜了啊……哈哈,那你這次可怪不得我了。要找,便找那姓陸的去!」
施顯正要說話,何子友便已經扭頭過去,快步朝着前方擠過去了。
何子友先從前列找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飽讀詩書,老師對他多有誇讚,何況此次會試並不如何難……結果自然不會叫他失望。何子友想着想着,嘴角便微微翹了起來。只是……他的目光驟然定格在了榜首的位置之上。
……陸長亭。
陸長亭!
一個他根本就未聽過的名字,竟然得了會元!
陸、姓陸……難道就是那姓陸的?不,不大可能。那姓陸的,整日與婢女混在一處,又高傲至極,與其他舉子半點也不來往,更不見他何時刻苦過……肯定不會是他。
何子友稍微定了定心,只是他嘴角的弧度漸漸垂下了一些。這點,何子友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再往下掃去……
何子友再度頓住了。
吳觀玄位第二。
這是極為正常的,倒是沒什麼值得令人驚奇的地方。
何子友又向下掃去,一個、兩個……都沒有自己的名字,何子友的嘴角漸漸垂了下去。何子友不死心地又從頭掃了一遍,奈何還是沒有尋到自己的名字。
&麼會……」何子友微微哆嗦,說話都不大利索了。
他的書童忙道:「公子?」
何子友惡狠狠地道:「閉嘴。」說完,他更加努力地瞪大了眼。
後面有人推搡過來:「看完了還不快些走?」
&推!」何子友怒道,但是他腳下打滑,卻不小心向前撞了過去。何子友勉強穩住身子,抬起頭來,就正好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何子友!何子友!他趕緊扒拉住了那個名字,細細一數……竟是、竟是五十以後了……何子友突然覺得呼吸有些急促。他收回了手,而就在這時候,何子友在自己的名字下面,看見了一個緊緊黏住的,令他覺得厭惡的名字……
施顯。
他竟然在!
他竟然沒有落榜!
他與自己同為貢士!
何子友磨了磨牙,實在便宜了他!何子友心緒稍平,一面卻是想起了那姓陸的將木牌改動了以後的模樣……鬼上有斗。這不是魁嗎?那姓陸的不會這麼瘋吧?硬是要將施顯往上捧?何子友隨即又自嘲道。不可能,施顯那樣兒,分明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屆時殿試,在皇帝陛下跟前,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丑呢。
何子友在心頭冷笑了一聲。那姓陸的倒也好玩兒,明明是讀書人,倒是將自己當風水師用了。真以為改個木牌就有用了。
那施顯,定然是中不了進士的!
想到這裏,何子友總算覺得心底的不快被疏散了不少。他帶上了書童往外走,走着走着便撞上了吳觀玄。
&兄!」何子友忙出聲道。
吳觀玄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何公子。」
何子友沒察覺到對方若有若無的疏離,還笑着拱手道:「恭喜吳兄,吳兄取了第二!着實令我輩仰望不已啊!」
吳觀玄臉上的笑容慢慢退去,語氣微冷:「哦?第二?不知是何人才華出眾,竟得了會元?」
何子友道:「是個沒聽過的名字,叫什麼陸長亭。哪裏能比得上吳兄的名字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屆時上了金殿,這人怕是要露拙的!我瞧那狀元之位定是吳兄的!」何子友說得興起,根本沒注意到吳觀玄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甚至臉色隱隱沉了下來。
&未到殿試時,哪敢如此厚顏將狀元之名攬在頭上。」吳觀玄不冷不熱地打斷了他。
到這時候了,何子友都還未察覺到不對。大概是他一心想要巴結上吳觀玄的緣故,所以哪怕是聽出點兒味道來了,也被他自動忽略了。
何子友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馬車上的陸長亭,於是何子友馬上嗤道:「吳兄你看,那不是那姓陸的嗎?他倒是沉得住氣,只可惜,我沒在貢士榜上尋到他的名字……哦,他身邊還跟了個人,那是他哥哥吧?」何子友的語氣越發惡劣,帶着濃濃的幸災樂禍的味道。何子友是被捧慣了的,也只有在吳觀玄這樣的人跟前,才會心甘情願地低頭。之前陸長亭那樣掃了他的面子,他自然記恨得很。
何子友心想,待會兒怕是便能見着他們哭了。
何子友卻不知道,這廂吳觀玄用憐憫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尋遍名錄,不見陸長亭的名字……
哈,那是因為他在第一位啊!
吳觀玄登時沒了往前去看的心思,再看何子友那張臉,本來是分外俊俏的,但這會兒也只讓吳觀玄覺得實在倒胃口極了。
&去吧。」吳觀玄對身旁的書童交代道。
何子友便眼睜睜地看着吳觀玄走了。見吳觀玄對那姓陸的半點評判也沒有,何子友還頗為失望。最好是能有人同他一起嘲諷那姓陸的便是最好了……
當然,何子友沒有失望,他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幾個人。
這幾個人都躋身貢士之列,不管排名靠前與靠後,他們都有種莫名而來的優越感,恨不得大肆嘲諷那姓陸的,叫全天下的都知道才好。他們甚至頻頻朝陸長亭的方向看過去,他們也都很默契地一齊忽略了那排名第一的人名……呵,想也知道,二者不可能為一人嘛!
……
朱標突然出聲道:「長亭,他們為何頻頻打量你?」
陸長亭當然對何子友那群人放肆的目光有所覺,陸長亭分外直接地道:「他們嫉妒於我。」
朱標微微皺眉:「讀書人怎能有這樣的心思?」
陸長亭打了個呵欠:「誰知道呢?」東宮的床睡着不大舒服,他還沒睡好呢。
見這會兒的人少些了,朱標便派了個人前去查看。
去的是東宮侍衛,誰人擋得住他?那侍衛很快穿過了人群,很快又穿了回來。
他走到陸長亭和朱標的跟前,躬身道:「公子取了頭名會元!」
陸長亭自己都是一愣,他知道自己的成績絕不會差,畢竟道衍是什麼人物?鄒築墨是什麼人物?這鄒築墨身邊還有個羅貫中呢!他又比旁人的腦子更靈活聰慧些。若是這樣的情況下,還取不了一個好成績,那便着實不像樣了!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會元之名還真會落到他的頭上。
而朱標同樣也是一愣,隨即他便撫掌大笑了起來:「長亭果然不負我望!好好好!」他連聲說了三個好字,語氣激動,面上喜形於色,完全不同於他平時的表現。說罷,朱標甚至在激動之下將陸長亭摟到了懷中。
&亭啊……」朱標低低地道了一聲,情緒這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陸長亭愣愣地被他摟在懷中,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遠處的何子友等人也是一愣,有人道:「那姓陸的不會是瘋了吧?」
何子友撇嘴冷笑道:「傷風敗俗!」
旁人詫異地看了何子友一眼:「什麼?」
何子友忙道:「無事,走吧。」
一群人這便高興地回去了。
而陸長亭也在這邊低聲道:「太子,我該回客棧去了。」
朱標沉默了一下,道:「長亭說的是,你還得回去準備殿試。」朱標微笑道:「便讓我送你過去吧。」
這下陸長亭倒是沒有拒絕,點頭應下了。
馬車很快離開了這裏。
有人好奇地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心道,那長得好看的陸姓公子,為何沒有前往看自己的名次?
那些打平燕府來的舉子,臉色都微微白了。他們又不是蠢蛋,這姓陸的假使能借燕王之力在鄉試中得個頭名,這或許是真有可能的,但在會試中還有可能嗎?
監考的正副總裁,都是由洪武帝親自任命的翰林官。翰林官是能買通的嗎?須知當今陛下何等憎惡這等貪蠹之風!那除非便是陛下親自給了那陸長亭便利。但這更不可能了。雖然都知道這陸長亭似乎是在陛下跟前得了些讚賞,但陛下絕不可能拿會試來開玩笑……
所以哪怕他們再不願意承認,最後也還是不得不承認……陸長亭之所以得了頭名,確實乃是真才實學。
他們對視一眼,頓時覺得臉上發燒不已,忙匆匆離開了。
……
灰撲撲的馬車停在了客棧外,看上去是那樣的不起眼。不過當陸長亭走出來的時候,便有人往裏多看了兩眼,只是他們始終未能見得朱標的面容。
陸長亭很快進了客棧。
吳觀玄正坐在一旁與其他同窗飲茶,見陸長亭進來,吳觀玄想也不想便當即站了起來:「陸公子。」
眾人都有些疑惑,他們疑惑的是,這姓陸的,何時與吳觀玄走得那麼近了?可見這姓陸的也並不如他表現出的那樣高傲,否則怎麼悄無聲息地便同吳觀玄結交上了。
&公子。」陸長亭拱手,淡淡打過了招呼。
就在眾人神色複雜的時候,吳觀玄開口輕飄飄地扔出了一個足以炸翻所有人的炸彈:「恭賀陸公子,得了頭名!」
陸長亭淡淡道:「也恭賀吳公子。」
吳觀玄微微笑道:「不過行二……」
眾人此時都已經呆愣住了,全然不知道回神。
&名?」不知道是誰先出了聲。
沉寂才像是陡然被打破了一樣,驚呼聲立即高了起來:「頭名?會元?他便是這屆會元?」
&是他!」
何子友幾人就坐在距離吳觀玄不遠的地方,當然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何子友的臉色當場就扭曲了,其他人則是臉色白了,恨不得當場厥過去。
再回想他們剛才的嗤笑,此時便顯得可笑極了。
&何兄……」有人喃喃地叫道。
何子友卻根本不想應聲,他臉色鐵青,五官幾近扭曲。憤怒和難以置信填滿了他的眼睛。
何子友死死地盯着陸長亭和吳觀玄的方向,覺得實在刺目極了。
這人竟然……竟然當真是頭名!
這怎麼可能?自己會比不過他?他竟然能同吳觀玄排在一處?不,吳觀玄都排在他的身後!這不可能!
對,對,一定是他做了什麼手段……
何子友站了起來,冷聲道:「陸長亭,你得了頭名,實在恭喜。但是……」
陸長亭朝何子友的方向看去,很有耐心地等着何子友往下說。
&陸長亭陸公子,這頭名你得的難道不覺虧心嗎?你敢說說你是如何得到的嗎?」何子友再不掩飾自己的怒氣,厲聲道:「難道不是你玩弄了什麼風水手段,才得了今日的頭名嗎?還有,還有施顯。你說你要讓那木牌助他!果真是助了,就施顯這樣的人,竟然也能恰恰排在我之後!」
陸長亭掃了他一眼:>
何子友萬萬沒想到,自己包含怒火的拳頭打上去,竟然只是陷入了一團棉花之中。
這姓陸的竟然半點反應也無!
&
&說得這般起勁,不如將這些說與總裁聽去。」陸長亭淡淡道。
何子友冷笑道:「我自然會去說,大家都會去說。你們說,此事可公平?」
眾人望着何子友都沒有說話,他們又不是蠢。沒見人家吳觀玄都沒說什麼嗎?吳觀玄都位居第二了,尚且沒質疑陸長亭,他們憑何去質疑?何況風水之說,那日他們覺得是好笑的,今日同樣覺得是好笑的。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何子友微微呆住了。這……不該是這樣啊。他設想中的場景,應當是群情激奮,都同他一起譴責陸長亭的啊。
陸長亭都沒想到這些人會這樣識趣,他淡淡一笑,道:「此時還算不得什麼,你若非要說我動用了風水手段,何不等殿試後再說?」
何子友被這樣一提醒,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他也意識到自己的確是衝動了……
&那便等你殿試時!」何子友冷笑道。這時候他也漸漸意識到……雖然會試得了頭名,但並不代表殿試就能好了。這陸長亭性格高傲,到了金殿上說不得還會觸怒陛下。他不該這樣着急的……想到這裏,何子友不由得看向了吳觀玄,但對方卻根本沒看自己。
此時他還聽見吳觀玄道:「陸公子今日可有空暇?不如與我小酌幾杯,便當慶祝今日佳績了。」
聽吳觀玄都這樣說了,周圍的人便更不作懷疑了。吳觀玄都認可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但何子友卻覺得不是滋味兒極了,他看着陸長亭的目光都恨不得化作柄柄利劍……
陸長亭知道這時候何子友很不痛快,但何子友不痛快了,他就痛快了。於是陸長亭淡淡笑道:>
吳觀玄面露笑容,請了陸長亭向外去。顯然是要往酒樓去的。
何子友本能地往前走了兩步,隨後又頓住了。他的書童在旁邊擔憂地叫了一聲:「公子……」
何子友擺擺手,坐了回去。他臉色陰騖,低聲道:「你們也相信那是姓陸的真本事嗎?」
那幾人想了想,搖了搖頭:「但是……但是風水之說,也太匪夷所思了……這人,說不定真有幾分學識呢,瞧吳觀玄都與他那般親近。吳觀玄這樣的人,若是陸長亭真是個廢物,他怕是不會願意與其親近的吧。」
何子友臉色更見陰沉,他恨不得捏碎了手中的杯子。豈止是親近,還是吳觀玄主動親近的!
那陸長亭的眉梢眼角分明還帶着誰也瞧不進眼裏去的傲意。
你且狂吧,狂吧!待到了殿試時,方才更見真章,不過會元而已,有何可值得稱讚的?何子友如此一番說服了自己,這才覺得胸中舒服了不少。
陸長亭那廂與吳觀玄到了酒樓中,吳觀玄做東,當即付了賬,又令店小二上了好的酒菜。陸長亭也沒和他搶。這有什麼可搶的?不過一頓飯而已。以吳觀玄的性子來看,日後說不定他們還要打交道。
不過如今陸長亭對吳觀玄的印象是越發好了。他發現這人是真有本事的,而且在一干舉子中顯得雙商極高,又是個具有領導能力的人,辦事還能讓人覺得妥帖,又不和何子友之流攪合到一起。實在算是不錯了……
陸長亭也就難得給了吳觀玄一些好臉。
吳觀玄仿佛得了某種暗示似的,言談間便多有親近陸長亭的意思。
&兄來喝一杯?」吳觀玄舉杯相邀道。
陸長亭知道自己的酒量,平時在朱棣跟前喝也就算了……那副樣子,本也只有給朱棣看得。其他人自然是免了吧。陸長亭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吳觀玄倒是並不覺得遺憾,他反而笑道:「陸兄不近酒色,實在難得。」
陸長亭微微挑眉:「你怎知道我不近女色?客棧中人不是早已傳遍了我耽於女色,整日只知道與女子廝混。別妄想中進士嗎?」
吳觀玄笑道:「那些話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的話,我焉能不知道呢?」陸長亭懶懶道,一隻手撐住了額頭,就這樣靠在了桌上。
吳觀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能瞧出來,跟在陸兄身邊的兩個女子,都只是本分地做着奴僕之事,在陸兄跟前也無邀寵之意。而陸兄看向他們的目光也並無半分沉溺,更沒有溫柔之色。這……如何能算是耽於女色呢?」
陸長亭微微一笑:「你看人的本事倒是厲害。」
吳觀玄笑道:「自然,我觀陸兄第一眼,便覺得陸兄不是凡人。」
陸長亭勾了勾嘴角沒說話。他還沒那麼大臉,就這麼說自己的確不是凡人。
&了,還未請教陸兄的表字?」
&沅茝。老師所起。」說完,陸長亭忍不住舔了舔唇。道衍若是在這兒,聽見他稱呼一聲「老師」,估計該覺得可在鄒築墨跟前出了一口惡氣了……
吳觀玄打蛇隨棍上,道:「沅茝兄。」
陸長亭瞥了他一眼。吳觀玄隨即道:「我字子墨。」
&陸長亭卻沒有要如此稱呼他的意思。
吳觀玄也並不在意,他的目的已然達到。
兩人吃過飯,便出了酒樓。其他人還在開懷痛飲……他們的身影便顯得有些突兀了。剛中了貢士的,誰恨不得一醉方休,以此揮灑胸中豪情與喜悅呢?偏他們不同。
回去之後,陸長亭便速速沐浴休息去了。
對了……
還該給四哥寫個信才是。
陸長亭一下子睡意全消,趕緊爬了起來。
紀紫藍被叫了進來研墨。紀紫藍對此自是擅長得很,畢竟從前為妓館女子的時候,常要為貴客研墨。
提筆的時候,陸長亭倒是驟然想起了,他在朱樉那裏的時候,朱棣也給他寫了信……那次他還不慎讓信給墨水淹了……陸長亭想了會兒,不自覺地就發起了呆。
直到紀紫藍出聲提醒,他低頭一看,才發現筆尖都滴落了墨滴上去了。
陸長亭想要揉了那張,但不知為何突然又頓住了。
他乾脆就着那張提筆寫了下去。
紀紫藍忍不住道:「公子,這張不能用了。」
陸長亭頭也不抬:「無事。」待寫完後,陸長亭將信封好,交給了瀟瀟,瀟瀟知道尋王府的人送到北平去。
將信給出去以後,陸長亭忽然覺得心跳有些快。四哥會懂其中之意嗎?咳。陸長亭不自覺地紅了紅臉,忙拿出紙來,低聲道:「再給二哥一封吧……」
待信都寫好,陸長亭方才回去休息了。
在床榻上躺好,陸長亭閉上眼,眼前不自覺地晃過了朱棣的面孔。一會兒又是老御醫的面孔,說什麼:「您元陽虧損……」
陸長亭磨了磨牙,一口啃在了朱棣的脖子上,沉沉睡去。
二十一日。
殿試到來,眾貢士進入到了金殿之中。
陸長亭身着襴衫,頭戴四方巾,眉目精緻如畫,風姿出眾。
他獨獨落在眾貢生之前,看得眾人驚嘆不已。
真真龍章鳳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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