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岳自從出了宮門,心中就有種不祥的預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只覺心口隱隱作痛。還未到家門,只聽遠處一個下人焦急地喊道:「老爺,夫人難產…」
「什麼?」彭岳聽後大駭,急忙忙進了府院,底下的腳步驚慌失措,幾次險些絆倒,此時的天不算太冷,可他感覺身子有些發寒。
就在他急急奔着的這一段路程,他的腦中閃過了無數念想…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那個臉上帶着淚珠,眼裏滿是笑意的小女孩。那個拉着自己,哭訴着一定要和自己一起留下來的堅定的小女孩。那個洗了一晚上涼水澡,全身發燙,只為了和自己在一起的小女孩。那個生氣時或是慚愧時便會滿面羞紅的小女孩。那個鳳冠霞帔坐在房中滿臉幸福的美麗女子。那個每晚挺着大肚子滿含愛意地為自己掖好被角的賢惠妻子…
彭岳跌跌撞撞地進了屋內,氣喘吁吁地伏在門框上,看着正在抹眼淚的仇青歌,看着這滿屋的哀容滿面,他們也全都在看着自己,彭岳感覺他們漸漸變得模糊了…
「菱兒沒事…她不是靜靜地躺在床上了嗎?她累了,正歇息呢…還有躺在她身邊的那個孩子,瞧他長的多可愛啊,多像他母親啊…」彭岳喃喃自語着,騙着自己地笑着,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流淌下來,流進他的嘴裏,流進他的心裏…
彭岳悲痛欲絕地撲在床上,握住紫菱那早已經冰冷的小手:「菱兒,你醒醒…你不要騙我…你不知道嗎?韻哥哥膽子很小的…」彭岳再也忍不住了,伏在紫菱身上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紫菱,你醒醒…你不要騙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彭岳緊緊地環住榻上的紫菱,他親吻着紫菱的唇,親吻着紫菱那平日羞紅此刻卻白的像蠟的臉蛋,親吻着滿是汗水此刻還粘着些血絲的小手…
「你是不是在和韻哥哥開玩笑?我知道了,你想聽韻哥哥給你唱歌對不對?韻哥哥現在就給你唱…
哥哥考個秀才郎
推車哥,磨車郎,
打發哥哥上學堂。
哥哥學了三年書,
一考考着個秀才郎。
先拜爹,後拜娘,
再拜拜進老婆房。
金打鎖匙開銀箱,
老婆房裏一片光
…
彭岳一陣哽咽,聲音顫抖着再也唱不下去了,他扭頭瞧見了床上那個從出生便未曾有過呼吸的孩子,他摸摸他的小臉蛋,皮膚好滑,好細,儘管上面還帶着些血水,他把孩子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又貼在了紫菱的臉上,「菱兒妹妹,我們的孩子在叫你,你聽見了嗎?你能聽見嗎…」
她的身體還是冷冰冰的。「沒有關係…上次是燙的,不是也治好了嗎?對…對…是這樣的,這次是冰的,也能夠治好…」彭岳的神志也有些不清楚了,「趕緊去叫大夫!去叫大夫啊!」
他感覺周圍的人驚異地看着自己,有些人背過身去掩着面,有的人甚至過來拉自己,他們要把自己和紫菱分開,他們都是壞人,他們使勁扳着自己的手指,我不會放開的,不會讓你們搶走紫菱的,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抓住紫菱,可他們還是扳開了自己的手指,一個手指,倆個手指…他們都是壞人,他們不去請大夫,反而要把紫菱搶走。彭岳感覺自己快要沒有力氣了,他感覺有些眩暈,眼前一黑,沒有知覺了…
「啊…老爺暈倒了…」
一隻銅盆滾落到地上,鮮紅的血水灑了一地…
「菱…菱兒妹妹…」彭岳躺在床上,額頭上搭着一條濕毛巾,不斷說着胡話。
仇青歌滿臉心疼地坐在一旁,不斷拭着眼角的淚水,她的眼神有些躲避,內心掙扎了一番,有些顫抖的手終於還是握住了彭岳那還沾着些血跡的大手,但此刻心裏感覺到的不是幸福,而是憐惜,心痛…
此刻遠遠站在門口的紅薇卻是在雙腿打着擺子,她快要站不住了,淚水肆意蔓延在自己臉上,有不忍,有悔意,更有害怕…剛才的情景不自覺地在她腦中一遍遍回放…
她在藥房煎着止血的藥,眼睛卻看着桌子上的另一包藥發呆——那是一包放血的藥。
她想着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受的種種委屈:紫菱常常對自己發脾氣,甚至有時只是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自己也要受到責怪,最不能讓自己忍受的是,當紫菱的侍候丫頭有事回老家時,自己虛口應付着要幫她洗腳,她竟然答應了!要知道自己此時不再是那個剛進府的小丫頭,自己是彭府的管事丫鬟,可是自己居然要幫她洗腳…
他們再也不是以前那對無話不談的好姐妹,一切都變了,紫菱不會再向自己說任何心事,她的所有話,都向那個房中身材偉岸的男人傾訴,甚至向那個還沒有出世的肚子裏的小孩子說,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自己說。她對紫菱的稱呼也慢慢從「菱兒姐姐」變成了「夫人」,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叫紫菱「夫人」的時候,那麼生澀,那麼拗口,可是紫菱竟然笑意吟吟地接受了,她竟然沒有一絲拒絕的意思!
對,她是夫人,可是沒有我,她能當得了夫人嗎?
對,還有她的自私,自己作為一個陪嫁丫頭,也有機會得到彭岳的寵幸,那個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老爺,紅薇想到這裏有些羞紅了臉,自己做夢時還夢到過他呢…可是紫菱懷了孕,也不讓彭岳來自己房中,只讓自己獨守空閨。每一個夜晚,自己都在期盼,期盼那個人推門進來,可是,他沒有!從紫菱懷孕第一天起,一直到昨天晚上,彭岳一直留宿於紫菱房中,而自己,每晚都在漫長的等待中睡去…
想到這裏,紅薇猛地站起身來,將桌子上的那包藥全部倒入了藥爐中…
可是她的手又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她想起了自己在來到彭岳府中之前,自己在另一戶人家受到了無數的打罵,自己常常在夜晚躲在柴房中,撫摸着自己身上的傷痕哭泣…
對,就是在那天,她清楚的記得,就在那天,府中的女主人又在責打自己,她竟然拿藤條抽打自己,一下一下打在身上,好疼啊…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跑了出來,跑到街上,後面的人一邊罵一邊追着自己,自己心裏好害怕啊!
她遠遠地看見了那個人,她一身繡袍,雍容華貴,但她憐惜地看着自己,眼裏充滿了善良。自己好害怕呀,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一頭扎進了那個人的懷裏。扎進去自己就後悔了,自己身上那麼髒,她會不會生氣,會不會也責罵自己?但是自己不知為什麼,只是緊緊抱住她,痛哭起來。那個人制止住了追自己的人,她說要把自己買下來,她花十兩銀子把自己買了下來。自己第一次知道自己那麼貴,竟然值十兩銀子…
她把自己領進豪華的府院中,她給自己換上乾淨的衣服,她還給自己身上的傷上了藥,一邊上一邊哀嘆,她還安慰自己…
自己怯怯地叫她「夫人」,她微笑着說叫「菱兒姐姐」就好了…
紅薇的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她重新加了一個藥爐,她又開始熬製那些剩下的止血藥。
可是她又想起了那無數個掙扎的夜晚,那些自己不習慣的有些冷冰冰的眼神…
她的內心還在掙扎…她把倆個藥爐的藥分別盛了一碗,她顫巍巍地端進房中。她看見了那一幕,她慌了神,她也跟着痛苦起來,慌亂中自己竟忘了哪碗藥是含了放血的藥。她只記得仇青歌面帶怒氣地走過來,她問自己喝哪碗,天哪,自己真的忘了是哪碗…她端走了一碗…然後…
紅薇有些眩暈,她有些支持不住地癱軟在了地上…
「菱兒妹妹!」彭岳仿佛從夢魘中醒了過來,他滿頭大汗,大聲地喘着粗氣。
「彭大哥…」仇青歌握住彭岳的手攥得更緊了。
「青歌…」彭岳皺了皺眉頭。
「菱兒妹妹呢?」彭岳把自己的手從仇青歌手中抽了出來。
「菱兒…菱兒她…」仇青歌又開始啜泣起來。
「不…不是的…你們都錯了…」彭岳微笑起來,「我記得,我看見了,我進來的時候,她還睜着眼睛,她還看着我呢…她…她的眼角還流着淚呢…」眼淚順着彭岳的臉頰流了下來,流到他正咧開笑的嘴裏。
彭岳此時的意識已經清醒了,他確實沒有在說胡話,他進來的時候,紫菱確實還在睜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什麼,眼角還有淚水,她在臨死前都沒能見着她最愛的韻哥哥,她死不瞑目啊!可彭岳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仇青歌轉過身去抹着眼淚:「紅薇,趕緊去藥房把藥給老爺端過來…」
但不知什麼原因,紅薇竟癱軟在了地上。仇青歌見狀,只好自己起身親自去端藥。
「薇兒…」彭岳沖門口的紅薇擺了擺手,示意她過來。
「老爺…」紅薇從門口爬了過來。
「菱兒…菱兒怎麼會…」彭岳轉過頭去,儘量不讓紅薇看見自己臉上的淚水。
「夫…夫人…大…出血…」紅薇此刻害怕地快要暈過去了。
「大出血?家裏不是有止血的藥嗎?」彭岳哽咽着問道。
「喝…喝了…青…青歌姑娘…親自服侍…夫人…喝的…」紅薇害怕地哭了起來,臉已經伏到了地上,他害怕彭岳從自己的神情中看出什麼。
「青歌?」彭岳此時意識已是完全清醒了過來,「她怎麼會在府上?」
紅薇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彭岳的腦子此時突然亂了起來:青歌怎麼會在府上,怎麼那麼巧,紫菱臨盆的時候她就恰巧來到了府上?仇青歌已經好久沒來彭府了,自從上次鬧了矛盾,她就沒再來過。對,上次鬧矛盾,她怎麼那麼快情緒就好轉了過來?莫不是…
彭岳不敢再往下想了,此刻他頭痛欲裂。
「彭大哥,來,先把藥喝了。」仇青歌眼圈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剛才熬藥熏得,還是剛才在藥房一直哭泣,連走過來的姿勢都有些不自然。
「不用…」彭岳伸手把藥碗打翻在了地上。
「彭大哥,你不要傷心了,斯人已逝…你也要注意你自己的身體…」仇青歌只當彭岳還在為紫菱的死而傷心。
「你不要…假惺惺的…」彭岳聽到仇青歌又提到紫菱的死,心裏既生氣又傷心。
「什麼?我假惺惺?菱兒妹妹去了,我的心裏也傷心,也難過啊…」仇青歌氣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你傷心?那你告訴我,你為何偏偏今日來這裏?」彭岳此刻心中的疑雲更重了,他此刻血脈噴張,眼裏的怒火好像要燒着了似的。
看着彭岳這樣怒氣沖沖地盯着自己,仇青歌不禁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傷心,甚至憤怒:彭岳竟然懷疑到了自己身上!可是她也說不清楚為何今日會來到這府中。難道冥冥之中,自是天意麼?
仇青歌此時已是全身發抖,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感覺自己的心正像冰一樣緊緊地凍結起來,然後一點一點地正在碎掉。她用手指指着彭岳,指尖都在顫抖,「你…你就是個混蛋!」
「我…」彭岳沒想到仇青歌會如此憤怒,其實他心裏沒有真正懷疑過仇青歌,他也不相信仇青歌會做出這種事,可是剛才自己為什麼就…彭岳現在只覺得自己頭腦好亂,只覺得自己心好亂,菱兒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可是眼睛卻還睜的大大的場景一遍遍在腦中回房,彭岳搖了搖頭,最後乾脆把頭扭了過去,他此時只想放下所有的事情,他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仇青歌看到彭岳這個樣子,只當他是還不相信自己,還在懷疑自己,尤其是彭岳扭過頭去的那個動作,他是怎麼了,是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嗎?我要不是為了多見你幾面,我會跑到這裏來嗎?
仇青歌此時的面部表情已經有些扭曲了,她轉過身去,痛哭着跑出了彭岳府中:「我現在就要嫁人,我現在馬上回西北!我再也不要留在這個地方了,這個地方除了傷心,什麼也沒有給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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