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戮之世 第五章 說教

    男子語氣很認真，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雙目緊緊盯着霍海的眼睛，似乎想從其眼睛中看出點什麼。

    霍海一怔，這個問題太簡單了，修煉不就是為了成為獵魔人嘛。從六歲首次修煉那天開始，，父親的「必須成為獵魔人」的諄諄教導，便成為了他努力前進的方向，在他的心裏，成為獵魔人是必須的，只有成功，沒有失敗。

    剛想張口回答「為了成為獵魔人」，忽然間卻注意到大叔問的是「為何喜歡修煉」，而不是「為什麼修煉」。霍海不由楞那裏，怔怔出神。

    「為什麼修煉」和「為何喜歡修煉」兩個問題看似相同，可其間的差別卻是很大。

    比如，問一個孩子「你為什麼學習」，孩子的回答可能是「為了能考上大學而學習」。如果你問「你為什麼喜歡學習」，那可能會得到「為了父母能表揚我」、「為了父母高興」等答案。前者就像是任務目標，是必須完成的，具有強制性。而後者，卻具有主觀能動性，為了想做而做。

    「哎！」霍海長嘆了一口氣，緩緩的坐了下來，神情有些落寞，也有些不甘。

    以往沒有仔細思考過的問題，今日卻在對面這個大叔的一個問題下，浮出腦海，也讓他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面對神情認真的大叔，霍海發覺對方或許是個好聽眾，所以，在良久的思考後，娓娓道出了隱藏在心中的感受。

    「其實，小的時候，我並不喜歡修煉。雖然，我們小孩子只需要修煉半日，可就是那半日，也是苦累難熬，可與老爹的板子相比，修煉倒像是美差事了。可是，有很多小孩子放棄了修煉，放棄了成為獵魔人的可能，他們選擇了做農夫，做那長大後讓人瞧不起的農夫。」說到這裏，臉上露出苦笑，隨後像是遇到了高興的事情一般，以強調的語氣說道：「但我看他們很快樂，真的很快樂。」

    落寞的神情又重新回到臉上，「直到去年源能屬性鑑定的時候，我的鑑定一出來，老爹臉上的失望表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也忘不了叔叔阿姨們那怪異的眼神和小夥伴們對我態度的轉變，更忘不了有些人在背地裏叫我『廢物＇、『禍害』。在家中，我還有兩個哥哥。他們都是村子裏出類拔萃的人物，是村子未來的中堅力量，他們為老爹掙了臉面，而我，卻給老爹丟臉了。老爹是這個村子的創始人，也是村長，威望十足，而且十分注重臉面，我給他丟了臉，他肯定會不痛快，鑑定後的那幾天，老爹看都不願看我一眼，只有母親經常來安慰我。」

    男子聽到這裏，心裏暗想，也許這孩子的父親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至少，是不會與孩子交流。想到此處，心中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我不甘心，我心裏不服，資質差那是天生的，我也付出了同樣的努力，甚至更多，大多數孩子只需修煉六年，便可以進行源能屬性鑑定，而我卻修煉了八年。他們憑什麼看不起我，說我只能到獵魔團里當個打雜的？！那時，我就偷偷告訴自己，我要變強，我要幫老爹掙回臉面，我要讓那些非議我的人全都閉嘴。」

    「哦，你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同，也可以說是為了爭口氣，才這麼喜歡修煉的？」男子意識到眼前少年的自尊心很強，有些過於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也許吧，我刻苦修煉確實是為了爭口氣，可當時並沒有喜歡上修煉。」一絲興奮的異彩閃過霍海的臉上，「自從進行元素修煉後，我只用了半年就完成了水箭術，為此，大家看我的表情開始變了，老爹的表揚也來了，從那時起，我才算是真正喜歡上了修煉。而且前不久，在我創新了法術之後，老爹也做出了今年秋獵讓我成為獵魔人的決定。」

    男子終於明白了，這個少年喜歡的並不是喜歡修煉本身，而是喜歡通過努力修煉後所收穫的東西。

    過於強烈的自尊心，往往會伴隨着強烈的自卑感。這樣的人很難容納他所不認同的事務，並且極其脆弱，容易走向極端。還好，眼前的少年尚且年幼，給予適當的點撥和糾正，或許能稍微改變一些，希望他能接受的了。男子心下暗想道。

    「剛才那招『水連箭』是你自己創新的？」

    霍海連連點頭，「對，是我自己創新的。」

    「小小年紀能自創法術，也是相當不錯的了。」男子先是給了句褒獎，可隨後語氣一變，不顧少年臉上剛剛露出的喜悅神色，轉而有些譏諷的說道：「可那根本就不是法術，而是元素形態基礎練習法。」

    「啥？不是法術？」霍海臉色一變，心中大大的不高興，心想，就算你是個高手，看不上這點法術，但也不能否定這不是法術啊，這不是在侮辱人嘛，是不是有點過了？

    「大叔，我知道你是修煉者，而且還是高手，看不上我那兩下子，還說那是什麼『元素形態基礎練習法』，那好，你說說看，什麼樣的法術才算法術？」聲音中明顯透着股不高興的味道，霍海反問起了大叔。

    男子呵呵一笑，擺手道：「你錯了，大叔我還真不是修煉者，我就是個普通人，從來沒有修煉過。」

    霍海聞言，不由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大叔，可怎麼看怎麼不像普通人，那自信的神情他從未在別人的臉上見過。心下更是不喜，暗道，如果你真不是修煉者，又憑什麼說我的水連箭不是法術？

    男子好像猜到了霍海心中所想，接着道：「雖然我沒有修煉過，但我比起大多數的修煉者，更了解修煉是怎麼回事。」

    「那好，你說說看，什麼樣的法術才算法術？」霍海負氣問道。

    「咳咳！」男子好整以暇的清了清嗓子，才道：「所謂法術，便是明紋，有理；預前鋪，結後綴。」

    短短的一句話卻聽的霍海茫然不懂，微張着嘴巴，呆呆的看着大叔。

    男子知道少年不可能聽得懂，所以，接着解釋道：「這是法術的四個基本要素。紋，指的是元素的波動紋路，明紋，意思便是明確了解元素的波動紋路。有理，指的是要有道理，既是法術的形態和動態要符合法術最終要達到的效果，不能驢唇不對馬嘴，最終讓法術的效果減弱或無效。所謂預前鋪，結後綴，是一句話，意思就是提前做好法術後期的準備。」

    霍海大張着嘴巴，都可以塞進一個雞蛋，大叔講的這些，絕大多數他都不明白。

    波動和紋路，他只明白點波動，但兩個詞放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

    理，他也能明白一點，無外乎是元素的形態和如何釋放法術，可後面的要符合法術最終的效果，他就不太明白了。

    至於最後一句，他完全是有聽沒有懂。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哪怕是沾了一點邊的都沒有。此時，聽了大叔的講解，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不會法術。

    男子有些好笑的看着呆若木雞的少年，又道：「你可知道學習法術之前，都需要先學習什麼嗎？」

    霍海回過神兒來，點頭答道：「首先是源能的鍛煉，然後就是凝聚元素了，之後就可以施展法術了吧。」

    男子擺擺手，「只答對了一小半。」頓了頓，又道：「其實，你所說的法術，在真正的修煉界中，是叫元術，你有沒有聽說過『元術師』？」

    「聽說過，據說那是非常強大的修煉者。」

    「不錯，確實是非常強大的存在。會施展元術未必是元術師，只有其中的佼佼者，才會獲封『元術師』的稱號。但是，若要學習元術，就必須經過五個前期階段的學習，按照學習的順序，分別是激發源能、凝聚元素、元素形態與動態基礎練習、感應與識別元素波動紋路、結法印。而你，只學過兩個半的基礎階段，又如何稱得上會施展元術？」

    原來施展法術……不對，應該是元術，是這麼複雜的事情！

    霍海分辨得出大叔說的是實話，可這番話對他來講，是毀滅性的，自己努力修煉了九年時間，只不過是皮毛而已，連最基礎的五個學習階段，也只是學了一半，而且，後面的學習階段，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做。頓時，只覺心中萬念俱灰，九年的努力付之東流。自己引以為傲的自創元術，在人家眼裏根本就不是元術，而只是一種練習法，而且還是一個學習階段一半的練習法。

    望着眼前侃侃而談的大叔，他堅信，此人就算不會修煉，也必然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憑他的見識，如果肯教自己，說不定自己能學到真正的元術。

    想到這裏，霍海的眼神變得火熱，殷切的望着大叔：「大叔，您懂的這麼多，乾脆教教我吧，要不，我拜你為師也行。」

    看着少年眼中那期盼的神情，男子心中不由一聲嘆息，若是早個五年遇到這小子，說不定自己真能傳授些真本領給他，可是，面前的少年年齡已大，現在傳授他，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耽誤他的青春。

    想到這裏，男子搖搖頭，說道：「聽你說，你激發源能便用了八年時間，但你可知道，正常修煉者的激發源能的時間只有一到三年而已，據我所知，最快的只用了十天，便完成了激發源能的修煉。而你，卻用了八年時間，這期間浪費的時間實在太多了。在京都，在那些世家裏，像你這個年紀的修煉者，現在基本都會使用元術了，甚至，有的孩子已經入段。說句實話，你的黃金時段已經過了，在修煉上，你已經沒有任何前途可言。」

    霍海最後的希望之火瞬間熄滅，面對現實中渺小的自己，只覺渾身乏力，使不出半點力氣。如果一個人的心中沒有了希望，那麼這個人跟殭屍就沒有任何區別。

    男子的話有些殘忍，就是要將你想變強的心思擊破，讓你知道自己的無知與無能，在大千世界中，讓你感到與那些強者比起來，就好比螞蟻與大象。這種打壓方法其實很危險，對於那些自尊心極強的人來說，很可能會將自尊心打擊的一絲不在，只剩自卑心於心裏，從此不敢面對現實，苟且營生的度過一輩子。

    男子並非要將霍海的自尊心徹底擊垮，而是稍微削弱一些，讓他不要太過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糾正錯誤的人生理念，指導正確的人生觀，活出自己，才是人生。

    看着無精打采、一臉頹廢的少年，男子知道，打壓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開導了。

    「你為什麼那麼愛面子、那麼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當然，其實每個人都會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但這需要一個度，不能過了，過了，那就是自卑。」

    「我也不知道，總之，當別人看不起我、嘲諷我、非議我的時候，我就很難受。」

    「呵呵，還是自尊心作祟。你要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思維理念是不同的，這個世界中，唯一統一不了的就是人的思想。那些看不起你，背地裏侮辱你的人，他們的想法是對的嗎？如果他們的想法是不對的，你為何還要在乎那些人對你的看法？我認為，這是沒有必要的事情。」男子循序漸進的開導着。

    這話是似乎起了些作用，霍海凝眉思索了半晌，不得不贊同大叔的說法，吶吶道：「您說的有道理，可是我心裏就是不舒服，該怎麼辦？」既然贊同人家的說法，那就虛心求教吧。

    男子的開導初見成效，不由來了興致，「你仔細去觀察，那些嘲笑你、看不起你的人，都是什麼人？我敢肯定，那些都是不如你的人，這些人嘲笑你，那是因為他們嫉妒你，你比他們強，你有的他們沒有，在他們陰暗的心裏面，懷揣着一顆充滿惡意的心靈，只要是比他們強、比他們優越，他們便會在暗地裏腹誹、中傷。你認為這樣的人值得你去為了他們的看法而在乎嗎？」

    盡說些反面的話對孩子來說未必是好事，也應該說些正面的。男子對世界和人的認知，遠遠超過這個時代的人，知道如何教育孩子，尤其這種處於人的思想即將成熟的時候，不經意間的一句話或一種行為，變會影響到孩子們的思想觀念，從而決定其後的人生道路。

    雖然認識不到半個時辰，也許是種緣分，又或許是兩人剛剛共同經歷過的好笑事情，總之，男子是打心眼裏喜歡面前的少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少年身上的那些可能影響到今後人生的缺點，讓其成為一個正直無邪、開朗豁達、通曉世物的人。

    所謂的強大，未必會給人帶來幸福，關鍵還是要看人的生活態度和人生觀。再強大的人，如果沒有正確的思想觀念，那他離幸福將會很遙遠，不僅讓自己孤立於世，甚至可能威脅到其他的人。

    眼前這個追求強大的少年，他的至強之路已被阻斷。與其懵然無知的走下去，還不如早些點醒他，讓他回歸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在乎別人的看法這種心理，人之常情，這個是沒錯的。」男子的說教依然繼續着，「但你要區別對待，就如我方才所說的那種人，你在乎他們的看法，只會慢慢扭曲自己的心靈，最後自己也會成為那種人。當然，在你的身邊還有另外一群人，他們關心你、呵護你、關注你，是希望你能快樂幸福，就比如你的家人，你在乎他們的看法是正確的，因為這些人並不是以你的強弱來選擇對待你的態度，他們只是單純的希望你能『好』。」

    望着認真思索的少年，忽然想起他父親的態度，認為有必要糾正他對自己夫父親的看法，「你父親對你失望，那只是一時的，沒有哪個父母不是望子成龍，你仔細想想，你父親真的因為你資質差就疏遠你了嗎？」

    這話讓霍海想起自己受傷後，父親不許自己修煉的事情。如果父親只是注重自己的強弱與否，又怎會阻止自己的修煉？這樣看來，在父親眼中，自己的安全健康才是第一位的，而不是自己的強弱。

    想通這點，心情不由豁然開朗，似乎有塊巨石從身上落了下去，感覺整個身心都輕鬆了很多，可是想起修煉的事情，心裏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禁不住心中的希望，問道：「大叔，我在修煉上真的沒有前途了嗎？」

    「沒有！」男子斬釘截鐵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