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三月,歸德府城頭一片哀嚎,跟李闖一場干下來,死人遍地,還好城池沒丟失。
城頭誰管那'江淮屏障,關山咽喉'的說法,能活下來已然是不錯,哪管秀才們的指點江山。哭爹喊娘的嚎泣聲中,還就是有那麼些人是痞子,靠着城牆飈廢話。
「狗日的熱湯飯連點葷腥都沒,咱外來戶炮灰都是鹹菜粥湯,白米飯肉饅頭怕是這輩子都見不着了。」
「得,哥幾個,夜裏弄點葷腥嘗嘗如何,老子管他巡街隊是啥鳥,當了老子的道,就捅了他狗日的。」
「昨夜巡街隊砍了百八十顆腦袋,淨街令不是耍子。眼下還得趁夜弄身棉甲皮甲穿,不然打起來就聽天由命吧。」
「吵,吵個屁,死了大半了,補充的人手還沒送上來呢,哥幾個好生管束住那些瓜娃子,連累幾個老兄弟後背受敵而死,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還不曉得呢。」
「這車輪戰想要熬死咱們呢,瞧見那些田百戶的叫花子兵沒,憑啥吃飯比咱好,一碰就潰,沒卵子貨罷了,這戰力還比不過咱呢。」
「要不咱也應募當個家丁去,總比喝粥湯啃酸菜疙瘩強啊。」
「拉倒吧,聽說昨個千戶大人被新招募的家丁給刺傷了,闖王的探子營灑出死士要刺殺大官呢。」
說道探子問題時,活人閒言不斷,惹得那些後面督戰的衛所兵一陣叫罵,自家千戶大人的事也能讓一群鄉巴佬瞎叨叨不成。卻又顧忌那小道爺的狠手,這廝很是得人心,奮勇死戰救護隊友,很是讓幾個牆段的民壯佩服。
統帶第一佰零捌隊的隊長是竇老八,編了百餘外鄉人,按說是炮灰送死鬼,誰料想還有那麼幾十號抗下半月的死戰來着。
老八是城內竇氏酒樓的護院,一樣被徵召上牆。
送飯的義勇總社民壯後面還有抬着門板的抬屍隊,有八大家七大戶分掌各門的吃喝拉撒,貌似眼下稀粥鹹菜還能供應的上。
聽着開飯鑼聲,老八安排人瞭望,分批吃飯。
帶隊的民壯隊長也是熟人,是酒樓後面得里甲李老二,在馬面棚子安放飯桶湯桶。
遠遠瞧着老八罵咧咧道:「老八你還沒死啊,老哥幫着壓着點場子,這些愣頭青要吃喝,咱能理解,可五千多官軍,上萬民壯的吃喝,總不能是天天開宴席吧。哥哥說實話,那豬羊雞鴨被黑了不少,總管那邊不撥放,咱也送不上來,得這壺酒送給兄弟們暖暖身子。」
這會是晌午飯時分,自家酒樓也不能隨意提供上等的飯菜,壞了規矩可就別再這混了。
竇老八冷哼道:「一壺酒有個屁用,吃不飽睡不好的怨氣多大,你能不曉得。瞧瞧今個這仗死了多少人,能在這半月活下來的老油子今個耍了田家,廢了八成戰力,往後田家還雜麼蹦躂,沒餓死戰死的主真敢挑了田家滿門。你李老二晚飯好生拿出手段,不然夜裏等着吃排骨吧。」
南門這段牆頭夾雜田家家丁防守,大家戶皮甲硬弓多,頓頓飯有大桶的白米飯夾肉餅,其他飯食還輪着倒換。夜裏還不用巡哨,那主事的百戶都是田家人,地地道道的本城人。
炮灰隊各隊羨慕歸羨慕,說幾句雜話也沒啥,這隊人能打,也狠,下黑手的機會多。
田家人馬押在後面督戰,前幾日有家丁抽了一乞丐壯丁一鞭子,今個放上牆頭的豁口就直奔他們而來。一上午個個帶傷,單挑都是好漢,碰上流賊的飢兵真不要不太多。
田百戶瞧着長槍手野道士帶着十餘人直奔飯桶過來,周圍的家丁也不敢阻攔,後面至少百多如狼似虎的死人盯着你呢。
送飯的民壯也知曉此人悍勇,瞧着這廝身着道袍,戰戰兢兢道:「道爺,此處二百餘人計有五大桶粥湯,一桶米飯一桶酸菜豬肉,兩挑擔大餅饅頭。衛軍的伙食自有火頭軍操辦,不在此列。」
這話可是把田百戶賣了,省下自家的軍糧搶吃民壯伙食,這讓眾人有點憤然,多少戰死的兄弟是餓死鬼呢。
看來這飯菜是統一供應的,好處都讓二十餘不出力的家丁吃大頭,麾下叫花子衛所客軍吃稠飯,別人只能喝希湯了。
只是趙斗不知道,這百戶是外任回援府城的,這軍糧連個影子都沒,千戶所調撥不了多少,還得打點關係,也算是沒奶吃的娃。
趙斗探口氣,自個帶着的幾十號人是昨個補進來的,要是吃不飽壓根撐不過三天,就能餓死一大半,難怪老油子都設法托關係下牆頭呢。
瞧瞧身後涌過來的民壯,今個一上午手裏的石子砸翻了上百人,一杆長槍砸翻幾十號流賊,不知覺中救了不少人。
眼下有情義的漢子都過來站隊,同樣也為了那口飯食,不怕死的還嘟噥着:「誰管他南門守將是誰,老子餓肚子鏖戰一上午,這滿牆頭戰力最彪悍也就這段了,動爺們試試。」
吆喝着這段牆頭民壯分飯,瞧着那些飯桶家丁的慘樣,今個放開豁口讓闖賊衝擊一番,可是跟田百戶結了死仇,沒準還要真被扣個私通流賊的帽子。
瞧着一個個苦哈哈民壯抓着肥肉塊的眼淚,還得硬着心腸走條死胡同啊。
竇老八有點無可奈何了,大小姐這個養子做事很詭異,說是楞娃吧,打仗連根毛都沒掉,這戰功累積不錯,誰都知道最後肯定沒份,但累積的人緣不賴。
「衝撞田百戶,還不怕官字兩張嘴,這廝還能讓你管束,等着田百戶陰你吧。」
李老二低聲告誡竇老八,他只管把飯送到牆上,這分飯的事就輪不到他頭上了,按牆段送飯上去就成,那府衙的典吏和總社的秀才自會處置。
野道士趙斗的想法很簡單,吃好喝好大殺四方,能殺的主,還在乎狗屁的上官嫉恨不成,籠住身邊的死戰炮灰就有幾分自保之力,了不得墜出城殺出闖營鐵壁合圍的營寨。
歸德府是趙宋的龍興之地,眼下有八大家七大戶,就是沒趙家的份,地主也成了破落戶。
抬屍的小乞丐通傳道:「沈家有人在查民壯名冊,尤其是萬曆十五年出生的本府青壯,不知所圖何事。還有閩商會館裏南邊趙氏族人似乎在接觸李闖的探子,昨夜那貨混賬撂倒了十餘丐幫兄弟,有兄弟順到了闖字腰牌,讓我帶給老大。「
趙斗臉色微動,這楞娃也不管別人盯着,直接硬塞過來,周圍吃飯的駁雜人手都能看得見聽得見。
不聲響把闖字腰牌滑進火堆里,笑話,剛惹了田百戶,後面就來這麼一手,算計老子也得聰明點。
這不很快箭樓過來的沈千戶大人的家丁揮舞着鞭子開始搜查人身,身後是田百戶的親信家丁押着那小乞丐,這會才是牆頭牆下接觸的時機,細作內鬼的帽子可不是耍子。
冷笑的田四把趙斗的褲衩都拽下來扔在地上,罵咧咧道:「剛才不是很拽嘛,老子懷疑你是流賊內應。搶着吃斷頭飯的假道士,可知你啥時死嗎。」
「道爺死之前,你肯定死了。這段牆頭千餘民壯能吃住道爺拳腳的還沒出世呢,混在街面上的曉得道爺打遍九十三條街,沒事別招惹道爺,一泡尿淹死你家大人也不是沒可能。」
田四愕然而退,這小道士身上沒啥七星踏足,背背藏龍,更不是燕頷虎鬚還啥子豹頭環眼。相面先生所說異子一點都沒有,街面傳說戰神轉世倒是有可能,這廝能打遍九十三條街呢。
對着沈家家丁微微搖頭,那家丁卻詭異盯着趙斗一笑,一腳把飯桶踹倒,對着十餘怪話多痞子喝道:「勾結流賊着通通充入敢死隊,誰把這小乞丐斬了,爺記他一功,酒肉管飽還免除他敢死隊名額,順便讓你加入千戶大人的親衛。」
飯菜裹在糞水血污了,多噁心不說,酒肉管飽就足以讓刺頭們眼熱,家丁待遇更是讓人熱血沸騰。
那流寇號稱五十萬大軍圍攻歸德府,人馬散着百十餘里,府城是別想運補給進去,那李闖每日的糧草消耗都不是小數目。
大軍攜帶糧草千里走趟子轉戰絕非易事,是以偷襲糧草營也是重賞敢死隊的要務,各將家丁組成敢死隊那是夢話,選死囚也得能拿得出手。
破一城吃一城的做法是普遍的,分出數路營寨掃蕩各縣,阻擋援軍是一說,在鄉野打糧卷席丁壯入伙又是一說。
眼下府城內強征外地閒散丁壯上牆頭防守,擺明了是欺負外來戶,但凡有點關係投靠親朋的,都有里正帶着巡邏街巷,那大家院還發銀子招募家丁,說白了還是買人命代替家族丁壯出人頭。
野道士趙斗俗名對外稱是孟大牛,道號是啥,也沒人問,多半時間是混跡於那破廟觀內。
有記性的回憶說是有年頭了,好像十來歲就混跡街巷間,討飯到沒見着。
擺攤算卦瞧着臉上沒鬍鬚,多半是個毛都沒張全的野小子,街巷上誰信啊。
誰都不知道這廝慣常翻檢人家的後廚,把一群乞丐整的服服帖帖的,混吃喝的都想跟着金主呢。
這回也被全數強行編組上牆頭,這不竇老八也自知自個不過是個跟班角色,任由這廝在戰場瘋狂,後背自是有老輩擋着。
人家親爹江湖人稱九爺,乃趙宋皇嗣後裔,十餘年前招惹仇家遍天下,要說有人找事報仇不稀奇。
李老二低聲道:「原來這小子是街頭霸主呢,倘若這小乞丐死了,往後還雜麼混街頭,不過沈家也別想好過。得補充民壯來了,咱得討要伙食賬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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