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吱嘎響了一聲,陸良生撐着坐起來一點。
「爹,盼叔,什麼事?」
將床邊的被褥往裏理了理,屋裏並沒什麼像樣的家具,只能湊合在床邊讓陸老石和陸盼坐下。
除了陸老石外,陸盼倒是沒有要坐的意思,餘光瞄着四周,像是在找那女鬼在哪裏藏着,有些敬畏的杵在床邊,聽到問來的話語,這才反應過來。
「良生,那山寨上的東西都拿完了,兩口大箱子,滿滿的銀錠,我們也點不清具體多少,估摸着沒有七千兩,也有五千兩。」
七千……
饒是心智逐漸成熟的陸良生,臉上神色微愣,對這巨大的數目多少有些震撼,他之前的想法,反正山賊已經死了,而且都是不義之財,不拿白不拿,只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山寨,竟有這麼多。
那邊,心裏盤算財物的陸盼,沒注意到少年臉上的表情。
「.……其中箱子裏還有四錠金元寶,這不,我先給你拿來。」說着,在腰間的纏布里翻出來,兩隻手都捧不下。
咚咚幾聲,全放到小桌上面,看得陸老石眼睛都挪不開。
「這元寶換成銅錢,得有多少啊……」
「肯定不少錢。」
陸盼隨口說了一句,忽然一拍腦門,又忙從衣襟內,拿出一冊書本,「這是山賊那裏拿的,你看看寫了一些什麼?」
「書?」
陸良生接過黃線裝訂的書冊,封面有些髒,破舊的看不清上面的字跡,不過翻過一頁,指尖猛地彈來針刺的痛感,一縮回,那封面自動闔上。
看到陸老石和陸盼愣了在原地,喉結滾動,擠出一丁點聲音。
「良生,那書怎麼回事?咋就自己關上了呢。」
那邊,少年看着重新合上的書冊皺起了眉頭。
這書上面有法力…
……不讓其他人碰?
此時聽到陸盼的話,陸良生將書放到一邊,「這書上放置了法術,外人不能碰。」
兩人知道面前的少年拜了高人為師,還有女鬼相伴,只是真正聽到親近的說出這番話,令得房間裏一下安靜下來。
陸老石激動的抓住床單,畢竟老實交巴一輩子,沒曾想家裏竟還出了一個能人。
放到外面,那可是會法術的高人啊……
心裏仿佛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不由『啊!』的發出一聲長嘆,緩緩起身,走到一半忽然想到剛才陸盼他們抓到的道人。
「道人?」
陸良生倒是見過一個,還是在山賊寨樓前,後來對方被他驚走…….莫不是發現我虛實,又折轉回來尋麻煩,可怎麼就被抓了?難道不是同一個人?
「爹、盼叔,銀兩怎麼分你們來做主就行,但不能給每家每戶太多,錢財給多了,人就會變得…變得好吃懶做可不行。」
「這句話我愛聽,村老之前也說了,要是因為錢財敗壞了風氣可就不好了。」
至於怎麼處理,陸良生建議專門挖一個地窖用來存銀,鑰匙由陸老石保管,大抵商議了一陣細節,陸盼兩人便是離開。
「一個道人……」
陸良生重新將目光放回到那本書上,「要是同一個人,這本書會不會是他的?」
想着時,床底下陡然傳來動靜,窸窸窣窣一陣響動,蛤蟆道人拖着葫蘆走了出來,像是猜出了少年的想法,蹦到床上坐下來。
「那道人會些法術,剛才錯認為師乃是妖怪,還追殺了好一陣。」
蛤蟆嘆口氣:「若非為師修為盡失,豈容一個小道士追的狼狽。」
說着,扯開葫蘆口的塞子,一粒紅色的丹丸落到蛙蹼。
「拿去,吃了它,能修補一些傷勢。」
「師父,我不是法力耗盡所致?」
「法力耗盡?要是法力耗盡算小事了,還不至於讓為師冒那甘霜煎熬跑去外面給你摘藥。」蛤蟆道人搖搖頭,將那粒丹丸放到他手中。
看着陸良生將藥吃下去,隨意一躺,滾到床裏面,向着牆壁,揮了揮蛙蹼。
「為師現在也深陷泥潭,幫你的也不多,吃下去,調養幾月便可,到時你要勤加修煉才行,還有切忌貪戀女色。」
牆壁上的畫卷若有若無傳來一聲「呸!」
陸良生畢竟是少年人,又沒經歷女人,自然也是面紅耳赤,連忙拿起桌上的《孟說》遮住臉,翻看起來。
不到半柱香,下腹陡然傳來一股溫熱,應該是丹藥的效果化開,片刻間,溫熱變成灼痛。
嘶
陸良生皺起眉頭,觸電般坐了起來,就要去揭被子,靠牆側睡的蛤蟆傳來一聲:「忍住。」
「嗯…」
少年死死捏住被角,咬緊牙關,身子幾乎弓的像只蝦,整個人都縮在了被窩裏,皮膚漸漸泛起的通紅,這是一種極難忍受的痛苦,渾身骨頭都感覺一寸寸的斷裂,肚臍那方,更是感覺有人拿着鐵錘猛砸。
震的渾身都在劇烈發抖。
畫上的聶紅憐察覺不對,飄了下來,長袖一揮,陰風將被褥掀開,如同蒸籠般,白氣升騰,瞬間瀰漫整間屋子,飄出了窗欞。
「公子!」她喊了一聲。
白氣散去,陸良生抱着肚子捲曲側躺,神智還算清醒,牙縫裏擠出一聲:「沒事。」
痙攣幾下,渾身癱軟的躺下。
大汗淋漓的看着床前站立的紅憐,笑了出來:「過去了…感覺還有點舒坦……」
這邊,聶紅憐心裏也鬆了口氣,聽到還在說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取過桌上的布巾,給陸良生擦去頭上的汗水。
「就知道嚇人,下會可不出來了。」
「我可沒嚇你,剛才是真的疼,不過沒事了。」
陸良生確實沒事了,身體疼痛過後,傳回的舒緩,讓他整個人軟綿綿的,感覺飄在水上面,與紅憐說了幾句,漸漸沉睡過去。
醒來時,已經下午時分,陽光在西面山巔掛起了紅霞,陸良生醒過來,感覺全身又有勁了,甚至隱隱比從前還要有力。
下到地上,也沒有什麼不適,看了眼還在瞌睡的蛤蟆道人,這才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師父的丹藥果然厲害。」
向着夕陽練了一通乾坤正道法訣,法力也恢復了一些,忽然發現爹娘還有陸小纖都還沒回來,洗了一把臉,擦了擦身上的汗漬,將那本道書揣進懷裏,這才去往壩子。
山上搜刮來的財物基本已經分完,婦孺回到家中,不時還拍響兜里的錢袋子,聽着裏面嘩啦啦的一片響聲,喜滋滋的把一塊肉下到鍋里,燒起火來,孩子饞嘴的咬着指頭,就在旁邊圍着鍋邊轉。
男人則聚在一起,已經將村里空閒的一塊地給挖出了大洞,懂一些工匠活的,下去裏面。
陸良生過來時,正將一簍簍的泥石傳遞出來,一個個乾的汗流浹背。
外面接替的村漢見到少年走來這邊,一個個站的筆直,從去過山寨的人口中知道,三十多個山賊,都死的奇慘無比,那橫行銅陵的劉二龍更是被扭成了麻花。
雖說是女鬼殺的,可那女鬼對他們這大侄子卻是畢恭畢敬。
一個個村漢收斂往日粗野,但也有些顯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那個良生啊……你咋就下地了,多躺會兒。」
「就是就是,上午你說的挖地窖,現在洞都挖差不多,過幾日,就能用了。」
「.…這裏沒要幫忙的,良生再回去歇會兒。」
一堆殷勤話過來,倒是讓陸良生有些招架不住,連忙轉開話頭。
「我聽說你們抓了一個道士,我想見見。」
一名村漢拍了拍糙手上的泥垢,說了句:「我帶你去!」便是乾脆的走在前面帶路,惹得那邊幹活的一群漢子嚷他偷懶。
關押那道人的柴房並不遠,就在前面冒起炊煙的一座小院側面,外面淘米的婦人,見到陸良生過來,臉上立刻泛起笑容,指去柴房。
「那賊道人之前醒過一回,怕他趁機對我這婦道人家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來,守着他清醒,又給了一棒子…」
陸良生愣了一下,就連帶路的村漢也嚇了一跳。
「別把他給打死了。」
那婦人擦了擦手上的水漬,走去柴房,把門給打開。
「死不了,沒成婚之前,我可是跟着俺爹打過幾次傻狍子,只敲暈,不打死,熟練的很。」
房門吱嘎一聲打開。
陸良生擔心那道人忽然暴起傷人,先讓那婦人和那漢子出去,袖裏捏着毛筆,另只手掐起指決,慢慢靠近。
柴堆上,道人被麻繩捆的嚴嚴實實,還被堵住了嘴,聽到腳步聲,急忙轉過臉來,陽光從外面照進來,映着一道陰影走了進來。
「嗚嗚嗚…」以為又是婦人進來了,飛快的擺動腦袋求饒。
這人生的尖嘴猴腮,身形倒是像那天在寨樓前看到的道人有些相似,陸良生蹲下來,道人額頭上被砸的破了皮,一隻眼睛都被揍的淤青。
伸手將對方口中那團抹布取出。
「在下陸良生,聽村里人說,你欺負村裏的孩子?」
「放屁,我哪裏像是欺負孩童的人,分明是那幫村民被妖怪迷惑,若非我師父交代不許仗着法術欺負普通人,你以為本道人會被捆在這裏……」
重新能說話的孫迎仙,一口氣將委屈都倒了出來,還未說完,忽然他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少年,嘴唇發抖。
「我認得你的聲音……我認得,在山寨那裏……」
陸良生沒有接話,從懷裏取出那本書冊,「你認識它嗎?」
「我的!!」道人掙扎坐起來,嘴裏默念法訣,捆在身上麻繩忽然一松,掉到地上,伸手:「快還給我。」
《策對》:反常理,攻其預料。
書里的內容一閃而過。
陸良生笑了笑,隨手一拋,書冊飛去對面。
書冊划過半空,孫迎仙下意識的將它接住,歡喜的摸了幾遍,忽然反應過來,愣愣的抬起頭看着陸良生,原本還以為對方還提什麼條件,沒成想,竟然真的就還了。
「你不提條件?」
陸良生走到門口,看着他笑道:「這本就是你的東西,我又不是強盜。」
「你」
道人沉默一陣,雙手拱了起來:「迎仙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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