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境傳說 第六章 驚變

    三個人從教室里走了出來，臨走前，秦縱最後深深地回望了那具屍體一眼。

    他叫強子，是秦縱的同學，也是欺負秦縱最多的人。一年以來，秦縱不斷地被他打倒，曾經的摯友小林被他打進了醫院，可以說，秦縱如今卑賤的現狀很大一部分都是這個人造成的。但是同時，秦縱也隱隱有些羨慕強子，因為他擁有秦縱想都不敢想的力量。然而現在，這個人躺在了這裏，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殺死他的人是秦縱，雖然這不是秦縱的意願，只是意外使然，但是這股罪孽終究會纏繞在秦縱身上，或許永遠不會消散。畢竟，秦縱的雙手沾滿了他的鮮血……

    「他怎麼辦？」秦縱問。

    「以後會處理的。」

    秦縱還想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是「以後」處理，老李卻已緩緩拉上了教室的門，

    教室地板上那個身影與明亮的燈光漸漸消失在了秦縱的視線中，但是秦縱知道，今天發生的種種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走吧。」老李道。

    「哎喲，等等等等……」這時那個年輕的警察忽然捂着肚子叫道。

    「怎麼了？」

    「肚子疼，我要去趟廁所。」

    老李皺眉道：「這種時候……」

    「沒辦法，憋不住了，」年輕警察不等老李再說，轉而問秦縱，「你們這廁所在哪裏？」

    秦縱一指走廊的盡頭道：「倒數第二個房間。」

    「好的謝謝，老李我實在憋不住了，先去了！」

    「那你小心點！」老李喊道。

    年輕警察擺了擺手，然後就飛也似的就朝廁所跑去。原本一下課就擠滿了人的走廊現在空空蕩蕩的，好像一個人都沒有了。

    年輕警察一走，只剩下秦縱和老李兩個人了。從一開始，秦縱就對這個叫老李的老警察頗有些發怵。或許是因為心虛，或許是因為老李的那雙眼睛太過銳利，加上一開始年輕警察說的話令他有些摸不着頭腦，還隱隱有了一些僥倖心理。但是在那雙眼睛面前，秦縱就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暴露了出來，無所遁形。

    秦縱趴到了護欄邊上，望着樓外，想藉此避開與老李的接觸，誰知老李也跟着站到了他旁邊。然而接下來，秦縱卻並沒有因此而心生忐忑——他已經被外界的景象完全吸引住了。

    他只看見原本就暗沉沉的天空現在越發的陰森。現在已經完全分不清黑雲和天空的區別了，它們都呈現暗黑色彩，或許是黑色的雲遮住了天空，或許根本就沒有雲，那穹頂本來就是黑色的，它們濃密地交織在了一起，像一個黑色的大鍋蓋罩在了這座城市之上。不知為何，秦縱現在根本看不見城市繁華燈光的映射，天地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從黑雲中拼命擠進來的幾點光芒才使得世界不是完全漆黑一片的。

    還有那詭異的黑雨，到現在竟然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雨水如墨滴一般染暗了世間萬物，還在地面匯聚起一個又一個黑色的水窪。

    一眼望去，如同黑境。

    除此之外，還有秦縱熟悉的一些畫面，倒塌的房屋，巨大的廢墟，開裂的地面，那是大地震留下的痕跡。再伴隨着遠處若有若無的嘶吼和慘叫，這幾乎就是三年前那場曠世災難的翻版。

    秦縱所見的這些畫面與記憶里那些深藏的東西不斷交錯，重疊。他幾乎就以為他穿越了時空，再次回到了那一天，失去一切的時候。只是因為那不時隨風飄來的黑色雨滴點在身上，清冷的感覺才使他的心靈沒有再次陷入絕望。

    他發現自己有些喜歡這場黑色的雨了。

    冷靜？麻木？總之對他而言都比重新回想起那一幕要好上千百倍。

    秦縱伸出一隻手，去接着那些冰涼的黑色液體。他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老李忽然開口說：「你們學校的教學樓倒是建的還算堅固，我一路上看到那麼多倒塌的建築，但是你們學校的這些樓卻好像毫髮未損。」

    「毫髮無損？」秦縱冷笑，緩緩說道「三年之前，我們學校12棟教學樓倒塌了10棟。」

    「啊？」老李訝然。

    「人們總是這樣，經歷過傷痛之後才知道補救，亡羊補牢，縱然為時不晚，已經失去的卻都再也回不來了……那場災難，我們學校總共死傷了一千多個人。」

    老李盯着秦縱看了許久，然後他笑了：「你前面在教室里的時候戰戰兢兢，怎麼現在突然變得那麼冷靜了？」

    「我冷靜嗎？或許吧，好像一接觸到這黑色的雨滴，我那怯懦的心靈就消失了，什麼顧忌憂愁也少了很多，我可以冷靜地思考和面對一切，面對這個警察時的忐忑心理也消減了大半……難道我……屬於這場黑雨嗎？」秦縱想着。

    老李嘆了口氣，忽然問：「你為什麼殺那個人？」

    秦縱渾身一振，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這個人與那個年輕警察的模稜兩可不同，他果然已經看穿了一切……

    秦縱低頭不語，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從何說起，是從自己被那幾個人欺負，還是直接說自己只是意外殺人？

    「其實我第一眼看見那個屍體的時候就知道他不是那東西，加上你異常的神情和言語、那把被丟到垃圾桶的刀，我基本就可以猜到是你殺了他了。只是我很疑惑，你看起來並不是那種會拿刀殺人的孩子，所以我想問問你，你為什麼要殺他？」

    「我，我不是故意的…」秦縱澀聲說道，「當時我只是拿刀指着他，並沒有想殺了他，結果地震的時候，地面晃動，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已經死了。」

    「這麼說，是意外了？」

    秦縱想了想，苦笑道：「我不知道意外殺人的標準是什麼，但是我確實不是故意殺了他的，只是這地震……」

    「而且就算如此，也沒有人會相信我的，那些人只看見我拿刀指着他的胸口，然後地震之後，他就被我捅死了……或許我真得是趁着地震的時候殺了他也說不定，呵呵」

    老李沉默半響，「我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但是…」他頓了頓，直視着秦縱的眼睛道。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秦縱猛然睜大了雙眼，無限驚異地看着他。

    「知道為什麼嗎？」

    秦縱搖了搖頭。

    「你前面說你……父母死於三年前的大地震是吧？」

    「……恩。」

    「呵，」老李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卻是苦澀的，他眺望着遠方，眼中有着一種破碎的光芒，「我們，都是經歷過那種痛苦的人。」

    秦縱愕然道：「難道你也……」

    「是啊……我以為我們這種人會更加地珍惜生命，不管是對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所以，我們也更不希望別人會重演自己的悲劇，還有那種失去所愛的痛苦……秦縱，你應該明白，這世上所有人都是帶着他人的熱愛而降生於世的啊！」

    老李看着秦縱，笑了。

    「是這樣的嗎？」秦縱有點茫然，他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認知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懦弱。

    是啊，懦弱的面對勇哥等人，懦弱的面對白陌，懦弱的面對着自己。

    ——自己根本就很想殺掉那幾個人，只不過因為懦弱，害怕承擔殺人的責任和後果，才不敢動手而已。

    所以什麼因為不願別人經歷自己的痛苦而得出自己不是故意殺強子的……騙人的吧。

    先說了這麼一通冠冕堂皇的話然後再把我抓起來，是這樣的吧……

    一定是的，這個世上怎麼可能還有那樣的人？

    明明除了那幾個人，這世上所有人都是虛假的啊——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

    秦縱盯着老李的臉龐看了許久，可是他發現，他竟無法在那上面看出哪怕一丁點偽裝的痕跡，那眼神是那麼的真誠，那笑容是那麼的純粹，那是他許久沒有見到的，從來只在他的父母身上才看得到的溫暖和慈祥。

    「不是假的……」

    忽然，在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開始融化了。

    幽深的黑暗中，有一道光芒直射了進來，將那默默行走的人所前行的路途照的通明。——世界，原來並不只是我所憎恨的那樣。

    ……

    「不過，雖然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作為一個人民警察，未來有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你能站出來從法律的層面證明你的清白。」

    秦縱愣了愣道：「這麼說，你現在不抓我？」

    「如果是以前……」老李忽然又搖搖頭，有些勉強的笑了笑，「你好像還什麼都不知道吧，對你來說，這一切的發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希望你能先努力活下去。」

    「活下去？」秦縱剛要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突然，從走廊的盡頭，廁所的方向傳來了那個年輕的警察悽厲的慘叫聲。

    「啊！！！」

    「不好！」老李臉色一變，立刻又把槍從腰間拔了出來。

    「怎麼了這是…」秦縱問。

    「你呆在這別動，我過去看看！」老李說完，立刻就往廁所的位置跑去。

    那年輕警察還在不停慘叫着，那些痛苦至極的聲音傳入秦縱的耳朵里，令他想起了遠處好像一直都有嘶嚎聲，這些聲音是那麼的相似，其中都夾雜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懼。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遭遇了什麼，秦縱先前以為那是地震造成的，但是現在那聲音迴蕩在走廊里，他才發現一切恐怕不是那麼的簡單。

    秦縱看着老李的背影漸漸遠去，心中散開來的寒意卻越來越重。

    「沒事的沒事的，我就待在這裏等……」秦縱還想自我安慰一下。

    可是突然，他聽到身後教室里好像有什麼聲音響了起來。

    「咔咔咔……」那好像是什麼硬物在碰撞，期間隱約還夾雜着咀嚼撕咬的聲響，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進食一樣……可是秦縱清楚的知道，在那個教室里只有那具屍體而已。

    「難道是強子還沒死？不可能啊，我已經確定過了，他早就沒有了呼吸……或者，是有鬼…」秦縱想到這，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看着那扇門，實在沒有勇氣去打開它看看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於是試探性地喊了一句：「強…強子？」

    「咔咔……咔。」那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秦縱咬了咬牙，壯着膽子把腦袋貼在門上傾聽。

    「什麼都沒有，前面聽到的難道只是幻覺……」秦縱皺着眉想，但是他馬上瞪大了雙眼，因為他終於聽見有一連串很輕微的「嗒嗒嗒」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像是有什么正在朝着這扇門快速靠近。他驚恐地往後退開，他聞到有些微的惡臭味從門縫裏飄了出來。不同於他在教室里聞到的強子屍體發出的味道，這種惡臭味令他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秦縱再也抗拒不了心中的恐懼，他顧不上老李的囑託，猛地把教室門外的鐵門一帶拔腿就往廁所那邊跑去。

    「砰！」他剛剛跑出幾米遠，就聽見身後傳來劇烈的撞擊聲，那是物體撞在鐵門上的聲音。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秦縱只抽空往後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停留了，只見那扇歷經無數同學腳踹都毫髮無傷的鐵門在這幾次撞擊之後，竟然往外凸出了一個半圓，而從那鐵欄杆中，不時還可以看見有一隻手正在往外面抓撓着，那隻手，沒有皮膚，紅色的肌理露在外面，可以看看一點森森白骨。手指的指甲長到彎曲，指甲上沾滿了鮮血，有肉條墜在上面搖搖晃晃……

    「啊！」秦縱驚叫一聲跑的更快了。那個不知名的生物還在猛烈地撞擊着鐵門，照方才被「它」撞三下鐵門就變形了的勢頭看，恐怕要不了多久鐵門就會失守了。

    「那是什麼東西？強子？不，不可能……」秦縱驚魂不定地想着。

    他跑過樓梯口，正要繼續往前跑，到廁所那裏找老李匯報這件事。

    突然，廁所那邊接連響起了數聲震耳欲聾的槍響。

    「砰！」「砰！」「砰！」

    伴隨着男人的怒吼和一聲分外絕望的哀嚎……

    秦縱停住了腳步。

    「難道廁所那邊也有…也有那種怪物？」

    他轉頭看了看樓梯口，從那裏下去或許就可以逃避所有的危險…

    「現在不逃走的話，教室里的那個東西就要出來了…就算去警察那裏，沒有任何力量的自己也幫不了他們的吧…而且，他們以後或許還會把自己送入監獄…如果，他們死了的話……」

    只是一秒，秦縱重新邁起了他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