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卻足以讓在場的眾人聽見,兩名千長本來吵得不可開交,此刻卻一齊扭頭,目光如炬地注視着他。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這些人當然能看出阿布與秦軻之間絕非主僕也絕非上下層級的關係,這個他們並不怎麼熟悉的年輕人,昨日在戰場上可謂是橫掃無阻,一把長戟在他手中揮動猶如狂風游龍,不知有多少唐軍被他一擊斃命,墜馬翻滾,所以他們心裏多少對他懷有一份敬畏。
此時他一開口,眾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豎起耳朵聽着。
「或許我們這一仗會有損傷,可在我看來,勝的可能性更大。」阿布神情堅毅,「如果我們回頭,一旦遭遇追兵,可能我們整支隊伍都會葬送掉。」
老劉看着他,仍不太服氣地說道「你怎麼這般肯定?或許項楚他們根本無暇顧及我們這一支,不到三千的騎軍,還帶着傷員,去哪兒都不成氣候,想着身後有追兵這事兒,不過是我們自己在嚇自己……再說,哪怕是真的撞見了追兵,我們一人三馬,照樣能跑掉。」
「一人三馬,終究不是致命殺招。」阿布輕聲道「我們確實馬多,但也一路奔波疲累,王將軍之所以在城下做了那麼一番動作,正是為了打散唐國騎軍,讓他們一時無法重振,無法抽身追擊我們。可一時無法抽身,不代表一直無法抽身,以唐國征南軍騎兵的戰馬腳力,不出一日,便能追上我們了。」
「長……那個哥……」他掩飾了一下,轉而道「我的老師說過,戰場上的勝負,離不開一個「賭」字。上了戰場,人人都是賭徒,沒人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有的人可以憑藉經驗下注,有的人只能憑着直覺,但有一點我們現在就能確定,這一仗敗了,我們也不會血本無歸。可若繞路而行,或是回頭,我們必定一無所有!」
老劉一時語塞,沒有再出聲反駁。而塗二狗則是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對着阿佈道「到底是將軍的兄弟,一聽就知道學過兵法,說話有鼻子有眼的。」
說着,他又用挑釁的目光瞟了老劉一眼「聽見沒,老劉,學着點。」
「滾蛋!」老劉罵罵咧咧,扶着刀往自己的隊伍走去,一邊回頭罵道「別蹬鼻子上臉,小心我一腳給你踹溝里去。」
兩人同為千長,都是戰場上過命的交情,所以這一來一往的爭吵倒更像兄弟之間的尋常打鬧,並不會真的傷了和氣。
而塗二狗也確實沒打算蹬鼻子上臉,趕忙繼續問阿佈道「那呂公子……哦不,呂將軍!你說說看這一仗我們該怎麼打?是不是可以趁其不備,打他個措手不及?一支押運糧草的隊伍能有多厲害,大多以步軍為主,肯定不會是唐軍主力。」
只是阿布卻搖頭苦笑起來「塗將軍,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們這支騎軍,恐怕也算不上墨家精銳,論實力,這支唐軍再差也是征南軍里調出來的,能負責押送糧草,不會是等閒的新兵弱旅,征南軍原本就是唐國的家底,是徵集訓練出來以報當年荊吳青州鬼騎橫掃唐國的仇,這次進了墨家,也是所向披靡……」
「呃……」塗二狗噎了一下,腦子裏頓時清明了許多,或許是先前王玄微麾下一仗打得太過凌厲,太多熱血,讓他們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膨脹,幾乎忘記了自己只是錦州城裏臨時拼湊出的一支隊伍,他們比起當初王玄微手中的「黑騎」,可差得太遠了。
老劉在那頭聽見了這邊說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揶揄道「喲,老塗,你這一下子就想和墨家黑騎軍並肩而立了?我記得在錦州的時候,你不還一直抱怨說自己領的是一支雜牌軍麼?」
「閉嘴!」塗二狗額頭青筋爆起,「就算是雜牌軍,兄弟們也照樣從十萬大軍里衝出來了,至於黑騎軍……我遲早能進的!」
騎兵開拔的時候,秦軻再度回到自己的帳篷里,遠方有一道紅光從山巒後逐漸升騰而起,日出的朝霞映照下,林中鳥雀拍打翅膀划過天際,美輪美奐。
秦軻的眉頭卻緊皺着,聲音有些焦慮。
「蔡琰……蔡琰?」秦軻探了探蔡琰的額頭,驚道「好燙……這是怎麼回事?」
或許因為昨日經歷戰陣,到底受了些驚嚇,又經過一日縱馬馳騁,夜露寒涼,蔡琰這個從小擅長騎射的「女俠」體質一時也沒能適應調整,竟發起熱病來。
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樣子,秦軻只能把她抱了起來,餵給她一些清水,又從下屬那裏要來了酒囊,把烈酒倒出些許搓在掌心,從她的脖頸處自上而下,一直梳理到脊樑,幫助她的氣血疏散。
蔡琰眯着眼睛,卻是咕噥了一聲「你這么小的力氣,怎麼起得了作用?」
秦軻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低着頭道「我怕力氣過頭了你會疼。」
蔡琰少有地流露出無力感,索性伸手攬住了秦軻的肩膀,把頭靠了上去,慵懶道「我又不是那種坐在閨閣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貴千金……我頭髮里插着的牛角梳子,你拿下來,記得要順着經絡的走向……」
秦軻輕輕咳了一聲,是,她的確不是嬌貴千金,從唐國一路相伴,他就沒見過這姑娘有一絲一毫的「嬌貴」之處。
但他還是突然紅了臉,拿下蔡琰頭上的發梳,她的長髮如錦緞般垂墜着,幽幽的木蘭花香四散着湧入他的鼻中……
他另一隻手使勁在自己頭上錘了一下,方才冷靜下來,手也跟着用力了一些,逐漸讓手中的牛角梳也帶上了滾燙的溫度。
梳理氣血完畢,他趕緊抓起了自己的斗篷,將微微發汗的蔡琰裹了起來,免得她再着涼。
「一會兒我帶着你同乘。」秦軻低聲道。
蔡琰點頭,昏沉地睡着,此刻的她並不打算硬撐,也沒必要去考慮避嫌什麼的,倒不如好好睡上一覺,早些恢復,才能給秦軻減輕負擔。
蔡琰整個身子都很輕,以秦軻現如今的氣血修為,抱着她好像只是抱着一片羽翼。
阿布看到了也是關切地問了一聲「怎麼了?」
「或許嚇到了,還是累到了,有些發熱。」秦軻握住馬韁,看着身後的將士們都已經翻身上馬,果斷一揮手,下令立即拔營。
「那……嚴重麼?」
「還好。我剛剛給她梳理過氣血,出了一身汗,應該問題不大。一會兒再紮營的時候,給她熬些湯藥就行……之前山中也找了不少祛風散熱的草藥。」秦軻低頭看着懷中熟睡的蔡琰,臉上依舊憂慮不減。
阿佈道「要不讓誰先帶着她,你這樣不太方便吧?一會……免不了要打一場的。」
「到時再說吧,交給別人我……我不太放心。」秦軻的聲音也輕得好像一片羽毛。
馬蹄陣陣,兩人向着前方一路奔行,身後則是戰馬如洪水滔滔,從山坡上傾瀉而下,如一幅萬馬奔騰圖。
另一邊。
板車的軲轆在並不平坦的道路上緩緩滾動,時不時因為地上的石子猛然一震,那些裝滿糧食的麻布袋子也隨之一起一伏。
只是一身盔甲肅然的唐國將領看着這些糧草上下蹦跳,心中卻滿是厭煩。
「這錦州到底還多遠撒?」唐國將領嘴裏念念叨叨「人家在陣前賺軍功,我括倒好,光在這裏運糧草,運糧草就運糧草,運到了還沒得功勞,出了事情還得要拿人頭謝罪,嘿喲……還得天天受那軟蛋的氣……」
說到這,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瞥了一眼不遠的糧草督運,生怕被人家聽到了他的這些抱怨。
但等他看清糧草督運的臉上的表情,他終於忍不住偷笑了兩聲。
那位糧草督運是個文官出身,雖然身上也套了盔甲,可仍撐不起他那羸弱的小身板,而當他時不時在馬背上扭動身子,又不斷地伸手去自己的腰間,腿側,動作簡直如一隻大馬猴般滑稽可笑。
文官自然不擅長騎馬,這會兒更是有些坐不住了,似乎來了墨家一直沒找到水源好好洗個澡,身上還生了虱子,抓抓撓撓地令他半邊臉都抽搐不止。
只是,唐國向來講究「以文治武」,大概是怕下面當兵的擁兵自重,所以一般都會在軍中安插一些有實權的文官。
只是文官從來不得人心,當兵打仗的,刀頭舔血,都是以力服人,要麼武力超群,要麼兵法卓絕,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打起來的時候還得專門找人護着他……
想到這,唐軍將領又從鼻子裏嗤了一聲。
「我就說這些文官不中用,打仗的事兒,哪兒輪到着他們指手畫腳?要是這軍中再來幾個書生大老爺,這仗還打不打了。」將領咕噥着,突然笑了起來,有些不懷好意地衝着那糧草督運喊道「鐵大人!鐵大人!」
糧草督運坐在馬上正覺得難受無比,聽見那將領喊他,卻也不敢怠慢,立刻控着馬靠了過去「丁將軍,何事?」
丁將軍笑道「沒什麼大事,只是看你有些疲累,這去錦州還有不少路途,要不你去後面的板車上歇會兒?」
糧草督運聽見這話,頓時一驚,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囁懦道「這不好吧,這可是在軍中,我身為督運怎麼好意思搞特殊……」
丁將軍拍着大腿,笑得更大聲「這有什麼的,鐵大人畢竟不是我們這些當兵的大老粗,我們這些人騎馬慣了,哎呀,你要是一直這麼硬撐着,萬一倒在路上,我可不好交代……去吧,沒事,出了事情我老丁兜着。」
鐵大人聽見丁將軍這麼說,也是如蒙大赦,趕忙招來侍從攙扶他下了馬,一瘸一拐地坐到了後面的板車上,雖然顛簸依舊,可比起馬背好太多了,甚至還能靠着小小地眯一上一會兒,十分愜意。
在這樣的情況下,軍中傳來的那幾聲刺耳的笑聲,他也顧不上了,只是安心地感受着這清爽的風,長出一口氣,甚至還用蚊蠅般的聲音唱起了詩文自娛自樂「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在自詡君子,然而丁將軍卻憋着笑,一邊看到身旁各個將士臉上那鄙夷的神情,心中大快這蠢貨,要是死撐到頭,還算能博幾分將士們的好感,可看他靠在板車上那爛泥樣兒,只會讓將士們更加不恥。
他抬起頭,只覺得天空更加藍了幾分,那已經逐漸升高的朝陽,此刻也展露出了溫暖的臉龐,光芒閃爍,似乎也在跟着嘲笑鐵大人。
「早點到錦州,老子也好好打一仗去,要是能趕上趟,殺進錦州城,金銀財寶、女人,樣樣都有。」
他嘖嘖幾聲,突然想到什麼,罵道「這斥候都走了一夜了,怎麼還沒點消息,該不會這群小兔崽子先一步跑去錦州圍城搶功了吧!嘿!別回來了,回來看我不剝了他們的皮……」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斥候真的回不來了,因為早在昨日,這些斥候已經全軍覆沒,屍首都被人拋進了山林之中,供野獸啃食。
很快,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正前方,一群黑色裹挾着煙塵滾滾而來。
不請自來的一群人。
不速之客。
他終於看清那不斷放大的戰馬和騎兵的身影,身後押運糧草的隊伍頓時有些混亂。
丁將軍在這一刻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派出去的斥候沒有回來……
(抱歉有點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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