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一歲的時候,開始混街頭,人沒出路就只能混街頭,去夜場酒吧里偷,去餐館後巷的垃圾桶里翻食,跟別的小鬼打架,那時候我搶一輛摩托就敢開,哪怕從沒有學過,一樣的,擰緊油門就是了,後面跟着一隊暴走族,被捉到就是揍,斷手斷腳是很正常的,死在路邊了也沒人管,或許等有人投訴了,ncpd就會派機械巡警來收屍。至少我沒被抓到過。
被ncpd的條子抓住,和被混混抓住,下場都挺慘,條子們會把我這樣的小孩扭送進福利院,那裏比監獄好不到哪裏去。被混混抓到,要麼也跟着成混混,要麼是被捉去切了器官轉賣。女孩的話,大多會被人買去進行性偶培訓。我認識的一些夥伴,基本三天不見就再也見不到了。據說有一個是被送去福利院,可他的屍體卻出現在垃圾場裏,肚子被剖開,裏面空蕩蕩的,他到底被條子送到哪兒去了,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只是有時候會在酒吧和垃圾桶里翻到一些亂七八糟的藥,許多跟我一樣大的小鬼就把碎的藥片、嚼過的煙草包含在嘴裏,然後蜷着身,在餐館後門的排氣管附近躺一晚上,這樣冬天也不至於凍死。夏天的某些夜晚很清涼,他們會四仰八叉地趴伏在雨過濕潤的路面。
爛小孩都喜歡雨天,不是說喜歡雨天的就是爛人,但那時候的我們的確很愛躺在雨里。城市淅淅瀝瀝的尿一泡,澆濕我們沒肉的軀體,看着高樓縫隙里的灰色雲天,是我們最享受的時間。
這麼多年過去,我忘記用手扒垃圾碎屑,被玻璃碎茬和刀片割傷手掌,觸碰腐蝕性化學藥劑時,刺激的疼痛,也忘記在換一筆贓款後大吃一頓熱騰騰速凍餃子的舒服,我就是忘不掉夜之城的雨,還有被雨水澆濕的街道。
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天的夜之城會暴雨傾盆。就如逃出紺碧大廈那晚一樣。
後來我也是淋着雨被邊老師找到,他一個中年男人很有些步履蹣跚的樣子,穿着一身磨損的正裝,夜之城裏這種人很少,教師群體的四成都是城市中產,收取高額的費用,剩下五成是爛人,在社區學校擺爛,欺負學生,不到一成是好人。邊老師是好人,好人往往在夜之城很窮,但他有中產的派頭。用他自己話說,教書的人要衣着體面,否則學生會不尊重課堂。
他那天穿着一身老舊的西服,一步步從雨里走過來,撐着一頂黑雨傘,就像一片黑雲,從高樓縫隙狹窄的天空那邊飄過來,擋住我的視線。
我說操,滾啊!
姓邊的老頭真是一點面子不給,看着乾瘦的傢伙,一隻手把我揪了起來,「小孩,你家在哪兒?」
這裏稍稍省略兩段。
邊老師樂了,「跟我讀書去,走不走?」
這裏再稍稍省略兩段。
他微笑着,「要麼我揍你一頓,要麼跟我去上學,選一個吧。」
當時我不信這人嘴裏蹦出了任何一個單詞,於是找機會就跑,他撐着傘就追上來,我把他往虎爪幫的地盤引——都是老朋友、老熟人了。
「喂!老鬼,你要是把他們揍趴下,我就跟你走。」
虎爪幫他們有槍,我只等着看笑話,然後這個姓邊的中老年就真的走到這群混混面前。
戰鬥啊!虎爪幫!我吹口哨。
然後虎爪幫的混子們一個個都點頭哈腰,「邊君!許久不見!嗨!嗨!您辛苦了!請慢走!」
老男人轉頭沖我笑了笑,「他們,我早就揍過了。」
嚇人。這他媽也太嚇人了。
道上大哥們,你們胳膊上的般若、虎頭是真委屈。你們把自己身上的植入體掏出來都比這個老頭要重了,居然還打不過這麼一個沒有改造過的自然人?
形勢比人強,那時候我就認命跟他走了。然後來到他辦的社區學校,這個學校後來有了個新校長,就是鹿宗平,也就是說,邊老師算老校長。
社區學校沒有名稱,也沒有註冊過,收留的學生除了附近窮人的孩子,就是一些街頭流浪的小鬼。
學校成天被人找麻煩,如果是幫派小子們上門討保護費,那麼邊老師是有辦法的,他的辦法包括防禦者輕機槍、m-179e阿喀琉斯、db-4針式導彈、m-10af萊克星頓以及一把漆黑的摺疊刀。不過往往條子們也會上門。
邊老師不願意和條子打交道,所以他總是會選擇帶着學生們搬遷,聖多明戈、海伍德,甚至有一年還搬去太平洲,都是哪裏房租低就去哪裏。能一直跟着他的學生其實不多,不過他每到一個地方,就有一些孩子受益,這是很好的。
自鹿宗平接受學校之後,總算是穩定下來,不再流浪,這人很有本事,黑白兩道都能混開。現在想想,對他這種人來說,這不能算是混江湖,只能算是遷就,神遷就凡人。
總之跟着邊老師讀書的那十幾年,我跑遍了夜之城,丈量貧窮的街道,注視貧窮的人。
或許我真的需要為這座城市做些什麼。
在阿德卡多,我說的那些鼓舞人心的話語,有些是邊老師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的思考。
我還記得歌舞伎區的小環溪路,東面就是海灣,有段時間社區學校搬到了這裏,邊老師租了一間鋪子用來當教室。白天街道很嘈雜,所以他會把大門關緊,而空調很不好用,夏天往往悶死個人,並且燈光昏暗,就像坐牢。
放學後就好多了,晚風很涼快,孩子們沿着濱海的街道行走,走過一間間便利商店,成人用品店,報刊亭。我常常在河堤和觀景台上坐一坐,傍晚的太陽被背後的高樓擋住,水面開闊,風吹來臭味,盯着在水面打卷的塑料垃圾。坐在這裏向東可以看到繁華的威斯特布魯克,向南是市政中心,也可以向西看到凋敝破敗的小唐人街。
我喜歡在這裏發呆,不同季節水面高度也不同,站在高處可以俯瞰海灣的景色,不過小環溪路已經是最低處了,坐在觀景台邊緣,伸出腳就可以碰到水面,沙泥灘上除了各種垃圾也沒別的東西,我會一直等,等到天黑下去,看不見雲和星星,城市的廣告燈牌和霓虹倒映在水面。頭頂上浮空車飛過就像海水裏的鯨魚鳴叫,我可以幻想自己是在海面下倒吊,水面映出的夜之城比現實里那個更讓人嚮往。
說實在的,這樣的夜之城,真讓人毫不留戀。
我應該去競選市長,改變這座城市。通常得先獲得議員的身份,但直接競選也是合法的,只要能獲得足夠多的選票就能當選——我需要競選團隊,這是我找邊老師幫忙的理由。
他似乎在等這一天很久了,我只和他說了兩句,他就答應了下來,並且給我發佈了一系列任務,最主要的是維護街頭治安,他似乎是想把我宣傳成一名除暴安良的大俠。
不論如何,對玩家來說,完成npc發佈的任務,肯定是正確的,也是唯一需要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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