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說的話……
糯米也跟着皺起眉頭。
這確實不能說是幽魂怨念那一類的東西,若是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就只是積存的一點殘念罷了。
魃豹看着糯米疑惑的眼神,也點點頭,道,「我不過是將他殘存着想要告訴你的話封存起來。如果他本就不想和你說什麼,我也沒辦法展現任何東西。」
糯米只能點頭。
可實際上,就連她自己也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明白了魃豹所講的話。
這是一個糯米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她只能聽着,然後儘量讓自己去理解。
若是理解不了……
糯米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托着的那一團煙霧凝聚而成的球體。球體中央那近乎虛無的身影,此時還是執着抬頭,一直看着她。
在見到那個小小的虛影之時,糯米心中就已經有了種異樣的感覺。
她看了看魃豹,又看了看柱子,最後只能是嘆一口氣,重新將視線落在了那個煙霧小球之上。
「你的決定是對的,」魃豹的聲音遠遠傳來,「他有話想要和你說,就只有你才能聽見。這煙也聚不了多久。你聽完了,煙也正好消散了。」
這話一傳過來,糯米就有種又重新將頭抬起的衝動。
她並不像魃豹那樣了解這煙霧的本質,對魃豹而言,這些煙霧所凝聚而成的東西,可能沒有半分意義。可在糯米看來,這卻就好像是她門下弟子的魂靈一般。說不準她好好將這煙霧儲存起來,它也能像魂靈一樣,重新凝塑肉身。
糯米並不認為魃豹會欺騙她,可她卻又止不住自己心中的這些想法。
也許她只是太希望自己能夠做些什麼,而不是就眼睜睜地看着弟子們一個個橫死,卻只能無力地聽一聽他們最後的遺言。
是不是她不去聽,那煙霧就不會消散……
這樣的問題,糯米動了動嘴唇。卻到底沒有問出來。
若真能這樣,魃豹恐怕早就同她講了。既然沒有提到這些,那麼,她的想法顯然並不實際。
糯米又深吸了口氣。也顧不上被四周冰冷的魂靈嗆出來的咳嗽,低頭看向了手上的煙球。
煙霧凝成的小人沒有五官,只是模糊地顯示出前後。他一直在抬頭看着糯米,當糯米低頭去和它對看的時候,他馬上着急地抬起了手臂。
——棕色的眼睛。
糯米覺得自己從那煙霧當中見到了一雙眼睛。
她明明是不可能從煙霧之中看見什麼五官一類的東西的。可她卻就是覺得自己對上了一雙眼。此時呆呆看着,心中不免滿是感慨和傷感。
「副掌教……」
那聲音又再次在糯米耳邊響起。只是,這次的聲音可不再顯得那樣悠遠,反倒是帶了些焦急,好似此時再不開口,聲音就再沒辦法傳遞出去。
糯米更是心酸不已,稍微點點頭,卻是不知該怎麼開口回應。
然而,就好像魃豹所講的那些,那聲音根本就沒有靈智在裏邊。不過是亡靈殘存下來的聲音罷了。不管糯米有什麼舉動,說什麼話,都不會影響那聲音所傳達的內容。
「副掌教,對不住了。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到這地方來。結果卻是連着你一塊,被騙到這來了。沒想到這條路會是這樣的……我們踩着別人的屍骸走過去,後來的人也踩在我們身上,這本就是輪迴……輪迴……輪迴……我只是不甘心……如果……」
聲音到了此處,就已經斷了。
糯米眉頭一皺,本還以為是那傳遞聲音的執念已然消散,又或是煙霧再撐不住。可等她再向煙球當中看去的時候。才發現那一小團凝聚成人型的煙霧還在。
她同那煙霧凝聚的小人一個對望,方才的聲音就又在她耳邊響起,「副掌教,對不住了。我們……」
後邊的話也全是一樣的。不過是又重說一遍罷了。糯米仔細地將這段話聽了三回,才確定話確實就是那樣沒頭沒尾地斷了。
「這……他的話怎麼才說了一半?」糯米想不明白,只能扭頭去問魃豹。
魃豹卻是完全沒聽見那煙霧當中的聲音,待糯米又將那些話轉述了一番,才搖搖頭,道。「那人太過無用,護體靈氣撐不到這段話想完,魂靈已然消散。人已死了,話自然也就留不下來。」
「……」糯米無話可說。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那一團煙霧。
只見那青灰色的煙霧如今已經顏色相當淺了,幾乎同那周遭的魂靈顏色沒多少差別,是種近乎透明的白。連着顏色都已經快要消退,就更不要說是煙球當中的那些混沌漩渦了。那個原本同糯米對望的煙霧小人兒,此刻也差不多沒有了身影,要不是將眼睛湊到小球邊上去,是沒辦法將他同周圍的煙霧分辨出來。
就算是這樣,當糯米低頭去看那個小人的時候,只要眼神對視,那個聲音就還是會傳入到糯米的耳朵裏邊。只不過如今的聲音已是相當輕細,斷斷續續,幾不可聞。
「……我要是不去聽的話,他是不是會一直存在着……」糯米終還是忍不住將這話呢喃出聲。
魃豹一怔,緊接着就嗤笑了一聲,搖頭道,「不可能。執着原是邪念,就算你不去聽取他的遺言,這些本就要消散在天地間。這還是他隕落的日子沒過多久。要是再等月余,就是見到他屍首,我也沒辦法喚出任何東西。」
糯米本是對魃豹先前的做法十分感興趣,可現在聽着魃豹解釋,她卻當真提不起多少興致來追問,只得點點頭,看着手上的那些煙霧慢慢消散。
隨着煙霧顏色變得淺淡,就連那小球原本的重量也慢慢變輕。
糯米本以為這些煙霧消散的時候,是會如同輕飄飄的炊煙一樣,慢慢地向四周飄蕩而去。然而,她眼前卻並沒有見到那樣的景象。那個小小的煙霧球一直停留在她手上,顏色飛快地消失,重量也飛快的消失。
每當她低頭去看的時候,耳邊就會傳來磕磕絆絆的聲音,而聲音的內容完全一樣,只是越來越輕,最後幾乎成了種細細的鳴叫一般了。
魃豹看着糯米那副悵然若失的樣子,又搖了搖頭,「你可以直接把那東西丟開……算了。」
糯米沒有糾結於魃豹的話,也沒有要求魃豹就按照她心中的那種難過去思考,只是也靜靜地搖了搖頭,然後就問,「那……他口中的話又是什麼意思?他說,他們才在別人的屍骸上邊跨過去……」
「地面。」這次突然開口的,卻是柱子。
糯米有些詫異地回頭,就見柱子已經蹲在了地上,正在撫摸着地面。
柱子摸地面的動作同樣十分小心,卻和魃豹先前撫摸屍骸的那種小心全然不同。如果說魃豹的動作會叫人想起細柔的野生動物,那麼柱子的動作,就好像是一個工匠在撫摸着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一樣,充滿着一種說不出的珍惜。
魃豹沒有接話,低頭看了一眼柱子的手掌。而那四個靈蓮仙子,此時都飄忽忽地站到了柱子身邊,默默圍成了一個圈,好像是在為他照明一樣。
糯米也有些好奇地看着柱子的動作。
他們並沒有等太久,就見柱子收回了手掌,在某個地方敲了敲,開口道,「這下邊,還有別人。」
「……別人?」
「別的……屍體。」柱子皺了皺眉,好像是在尋找着合適的措辭,他將話在口中醞釀了一下,緊接着才繼續講,「是不認識的人,也不知道有多長時間了。這地方……就像咱們見到的,屍首是不會腐化的,只是周遭的塵土被山風吹動,掩蓋了下邊的屍骸。所以這一路走來……」
柱子的話一下就停住了,好像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才是。
但他已經說了一大半,其實就算現在停住,糯米也已經知道了他話裏邊的含義,頓時就覺渾身一寒,背上升起一股子涼意。
她甚至有些忍不住,差點兒就要像柱子那樣,跌坐到地上去,伸手撫摸地面。
可柱子的動作永遠比她要快,在她身體剛開始搖晃的時候,魃豹都還沒來得及完全向她伸出手,柱子就已經在旁扶住她了。
「沒什麼。」柱子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不過一座孤墳。」
孤墳……是了。
他們以往做過的山道也是那樣,誰也不清楚在泥土之下到底還藏着有多少東西。除了修士,可能還會有哪個村裏邊的破落戶,又或是橫死的妖獸。若是他們運氣好一些,沒有被其他獸類吞食屍骸,那麼總就會被塵土掩蓋在下頭。
有人從他們身上走過去,他們恐怕也再沒辦法表達什麼不滿。
然而,現在卻總感覺不一樣。
許是因為在這一段山路當中,所有人的屍骸都不會腐化的緣故。
魃豹苦笑了一下,低聲道,「原來如此。我還尋思,為何要將屍骸從路上拖到路邊,豈不是做了些無聊事。原來他們早知道此處屍骸千年不腐,不忍後人踐踏……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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