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立主從關係後,楊侗迫不及待的請房玄齡入內殿議事,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後來人的功勞,跟才智沒有任何關係,由於自己的亂入,現在的大隋已經嚴重偏離了史實,照這樣發展下去,穿越者的優勢遲早會消耗殆盡,如今多了一個千古留名的謀主,想聽聽他的真實看法。
二人笑談了一陣,楊侗正色道:「依玄齡看,如今我大隋有哪些致命的弊病?玄齡週遊天下多年,必有可以指點我的地方。」
「殿下竟然問起了這些?」
房玄齡沒料到楊侗與他第一次對話,就拋出如此宏大的命題,但他畢竟閱歷廣泛、見聞眾多,若論對這個國家的了解,他自認不在任何人之下。只不過,他面對的畢竟是皇帝的孫子,有些內容會涉及到一些禁忌,他不知自己該不該說,說了,楊侗會不會要了自己的命。
楊侗明白房玄齡有所顧及,索性先把話題挑開道:「自永嘉之亂以來,南朝北朝更迭頻頻,終無一朝壽終正寢,北魏算是比較長久的了,但僅僅不到百年又被北周、北齊一分為二,昔日孝文帝也思改革,卻誤入歧途,以致門閥之風再起,宇文泰建關隴門閥,最終得以立國,可北周最終還是毀於關隴門閥之手!先帝和平代周,得到的只是一個『大隋』的名分,而關隴權貴得到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利益和軍權。十分天下,大隋僅得其三,地方官府權力都在各郡世家望族手中,從東漢末年至今都是這樣,這些名門世家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從不會把哪個王朝、國家的存亡放在心上,至於百姓的死活他們更不會在乎。因此,天下毒瘤,莫過於門閥,門閥之毒又莫過於關隴,先帝執政的時光里,他為了讓天下穩定下去,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使得關隴權貴的野心隨着權勢的增加而越演越烈。他們能夠推出先帝取代北周,也能推出其他人取代大隋,之後,還能用另外一的人取下下一個王朝……因此,關隴門閥不僅是我大隋心腹首患,也是各朝更迭的最大黑手!關隴不滅,天下不寧。」
「關隴權貴的底子是軍武,當年的七十萬禁兵名義上是朝廷軍隊,但從旅帥起步,所有軍官儘是關隴權貴子弟、門生、故吏、假子!皇祖父登基以後,為了消滅這一支隨時能夠顛覆朝廷的軍隊,因此採用了激進的手段,他企圖通過戰爭來消滅這支軍隊,又能開疆拓土,先是發動了伊吾、林邑、吐谷渾之戰,然後依託兩次高句麗之爭將這支屬於關隴權貴的軍隊消耗掉,目前固然是達成了,但也使皇室與關隴權貴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再加上高句麗戰爭弄得天下民不聊生、死傷無數,因此,皇祖父固然心愿得償,卻也徹底的失去了民心。」
「民為貴,社稷其次,君再次之。百姓是比天高的存在,他們與朝廷的關係就好比舟和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隋失去了民心,就如同是沙漠裏的孤舟,再怎麼用力,也走不了多遠。」
房玄齡眼睛亮了,不是因為楊侗表達出的對大隋的絕望,而是因為他隨口說出的那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而動容。他心裏更是細細的品味,「以君為舟,以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妙極,妙極!」
嘆息一聲,楊侗又低聲道:「大隋心患之二其實就是北齊舊地,翟讓、高士達、張金稱、王薄、黃君漢、竇建德之流便是個中代表,但因為這些人比朝廷還要殘暴萬分,因此百姓才這麼容易接受我這個『暴君』的孫子,好在我比較幸運,導致河北道穩定了下來,我遷入大量中原災民,與河北道百姓混雜而居,又重用寒門子弟,我以後只要萬事以民為重,那些心懷異志之人也拉不起軍隊。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張金稱、高士達他們的殘暴,才成就了今天的河北道。」
房玄齡沉吟不語,他明白楊侗說的是實話,也知曉楊侗說的句句在理,但是這個問題實在是牽扯太大了,他不好表示什麼。不過,楊侗能夠想到關隴權貴是霍亂之源,真的非常了不起,這一點他都沒有認真考慮過。
楊侗又說道:「第三個心腹大患是南朝的帝胄們,南北分裂已經幾百年了,而地域上的統一不到四十年,人心的隔閡不是一兩代就能化解的,哪怕皇祖父更怎麼示好,那些帝胄始終將大隋視作入侵者,他們就跟秦朝時期的六國貴族一樣,為了再掌大權,時刻想着復辟,若是天下安好,他們尤不敢動。而現在烽火四起,各地百姓起義宛若是秦末的陳勝吳廣,又如是漢末之黃巾起義,當大隋的威嚴徹底崩塌,這些人一定跳出來造反。他們在南方有着根深蒂固的影響力,又因大隋的將軍們在平叛的過程以暴制暴,令大隋失去民心,一旦起事,南方百姓必將蜂湧應從。」
「本來,我已經把瓦崗軍壓了下去,但由於王世充粗暴執法,導致瓦崗得利,聲勢一天比一天大,當他們再一次騰飛時,比以前更能對付。」
「到那時候,南有南朝貴族、西有關隴權貴、中有瓦崗叛亂,北有突厥威懾,中間再穿插一些士族支持的民間起義。玄齡以為,接接下來這天下會如何?」
「這……」房玄齡思索片刻後道:「現在的局勢如同黃巾起義一般,許多將軍在平叛過程中,一邊故意用暴力的方式敗壞大隋的名聲,令百姓對大隋厭惡透頂,一邊卻在積蓄力量和錢財,為日後做準備。一旦有貴族起事,這些將軍必將趁勢而起,從而令天下進入諸侯割據的格局。」
「而王世充就是這種人,他從始至終都在戰爭敗壞朝廷的名聲,他中飽私囊,惡名卻由大隋來扛。他在中原以燕王的名義將屠刀揮向關東士族,用意有四:一、他把洛陽視為自己的地盤,二、離間燕王與關東士族,三、他是湖人,以漢族正統自居的關東士族不會支持他,所以,趁機剪除後患;四、積蓄錢糧,鍛煉軍隊。」
「聖上在世之日還好,若是聖上出事,此人極有可能效仿董卓,先讓燕王登基,然後挾天下以令諸侯。」
楊侗笑着點頭,故意問道:「玄齡為何不說他是曹操?」
房玄齡不屑道:「中原之腹,本就四面受敵,曹操之所以能夠以此為基,侵吞天下,挾天子以令諸侯只是其一,其二、曹操有討伐董卓之大義,故得士族相助,又不拘一格重用寒士,使賢才濟濟,其三、曹操本人雄才大略、大氣磅礴;而王世充殘暴如董卓,上不得士族支持,下不得民心,卻偏偏要以四面受敵的中原為根基,着實是取死之道,當他選擇中原時,已經是冢中枯骨,不足道哉。」
「瓦崗呢?」
房玄齡高聲一笑:「李密智勇雙全,不是甘居人下之輩,而翟讓才華不如他,還愚蠢的將基業一分為二,一旦瓦崗勢力再一次仗大,二人之間必然發生矛盾,而內鬥歷來是一個國家、一個勢力衰弱的開始。」
「想必玄齡這些日子也走了不少地方,對於河北道新政可有異義?」
「微臣執殿下一樣的觀點,天下之毒瘤是自私自利的世家門閥和士族領袖,他們不滅、天下不寧,只有將寒門提拔起來,才能根除我族問題。微臣以為河北道之新政真真正正的利國利民之舉,並無補充之處,只要將義學結合科舉制,土地政策結合攤丁入畝,再經錢財代替田地為賞,天下再無動搖國基之世家產生,如果勝利施行,必然能成為萬世之根基,玄齡願用畢生之力,輔佐殿下奠定千秋大業之基,鑄就超越大漢之皇朝。」房玄齡眼神當中甚至露出絲絲崇高。
「哈哈,沒想到玄齡這麼看看這些新政啊!」楊侗笑道。
房玄齡面帶崇拜道:「殿下目光長遠,以空白的河北道為基,以最底層百姓為力量,一步步的掌控百姓、軍隊,最大程度的消除了百姓和將士們的後顧之憂,但卻又不損害功臣的利益,絕對是個創舉,玄齡一路上來,委實獲益匪淺」
楊侗點了點頭,略顯嚴肅道:「但這些也只是起步,我們以後的敵人不僅是各大諸侯,還有全天下的世家門閥,若不能統一天下,這些新政也毫無意義了。我們以後應當怎麼辦?」
房玄齡道:「頒仁政、愛百姓、練精兵,依法治國、依法治軍!根基穩固,再謀河東、關中,奪一地治一地,等中原諸侯兩敗俱傷,再以泰山壓頂之勢鯨吞中原、平定江南,到那時候,各個世家門閥或是滅亡,或是陷入了最低谷,不管殿下執行何等利民政策,他們只能跟從,若是不服而反,也掀不起多大風浪。若是個個都反,那更好,能夠一勞永逸根除後患。這世道向來是實力為尊,只要有強大實力在手,殿下想怎麼處置那此世家門閥都行,隨便編造一個藉口便是了。總之,絕對不能妥協,否則,又會陷入改朝換代的怪圈。」
兩人的觀點其實是一樣的,只不過人家房玄齡是真才實學,從現實中看問題,並想到了解決的辦法,而他則是佔了千多年知識的便宜。
楊侗想了想,道:「話到如今,玄齡已知我之志向,依玄齡之見,我們重點要做什麼?」
房玄齡斬釘截鐵道:「招賢納士。」
「人才?」
房玄齡道:「河北道新政比當初的科舉更猛烈,受到的抨擊和阻力必將前所未有,而且殿下不與世家門閥、士族領袖妥協,因此,不會得到世家的真心協助,哪怕有人效力,也是能力不高的旁枝末節。」
「玄齡所言極是,當我決定這麼做,就沒有打算想要世家子弟的幫助,故而,才任用寒門子弟為官,並創辦義學。」
「人才不是穀子,沒十年之功,義學出不了人才。然而殿下卻急需人才治理天下,因此要先一步搶佔寒門的有限人才,哪怕招募來供養也行。他日拿下河東道,少說也需要兩千多名官吏,若不事先準備,治理地方的官吏打哪來?有的時候,戰事瞬息萬變,這萬一又順勢打下河套地區,那麼要用到的人才就有五六千人了。」
楊侗道:「不錯!國家穩定的關鍵不是那些少有的妖才、鬼才、天才,而是治理郡縣的二級人才,這些人才是一個國家的根本。有這些人穩固大後方,妖才、鬼才、天才們才能心無旁騖的衝到前方開疆拓土!」
房玄齡贊道:「正是如此!」
楊侗將楊廣捎來的兩本花名冊遞給房玄齡,道:「有勞玄齡,將寒士羅列出來,優先選擇四十以下之才。等他們到達河北道,咱們專門開設一個培訓學院,不學詩書文章,只學治理郡縣百姓的實幹之道。」
房玄齡欣然應命,並說道:「預備官員中的才高者早已被各大勢力吸納,並就任各地,殿下召來困難。余者盡皆是二級、三級的郡縣人才,誠然能夠穩固根基,但是對開拓的幫助不大。微臣認為,殿下理應創辦一個專門招募大才的招賢館,並抬高入館門檻,以此拔高妖才、鬼才、天才的地位。」
自古以來,才高者都十分自信自戀,既想將胸中才學賣與帝王家,又不甘於按步就班的升遷。若是通過苛刻的條件進入招賢館,名氣自然有了,還能與楊侗直接對話,一步登天。
名利雙收啊。
房玄齡之建議可謂是直指人心。
值得搞啊!不僅要大搞特搞,還要利用輿論傳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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