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大雨滂沱。
自西向南有一座名叫「楓丹」的小城市,城裏城外都種植得有的紅楓,楓葉紅遍四季,唯獨在秋天辭樹,這幾日的大雨沖刷,推進了它凋零的日程,落葉不隨大雨粘稠,它孤獨地,自我地悠悠落下。
在城外的楓樹林中撐有一道結界,結界外搭建了一座帳篷,帳篷內火光敞亮,有三個人影,高大魁梧之人做中央,玲瓏嬌小之人坐兩旁,若近些便可聽見帳篷內的歡聲笑語,若再近些還可聞見沁人心脾的酒香。
狄雲楓掀開門帘站在門口,僅用冷冷餘光便將李聖玄身旁的女人嚇走。
「李將軍可真風流。」狄雲楓這才走進帳篷,脫去外套抖了抖上頭的水露兒。
「嘖嘖,你這雪銀外套值不少錢吧?在哪兒買的,水火不侵了都。」李聖玄笑問道。
「羨慕麼?是蘇沐芸為我一針一線縫製的。」
「不羨慕,她的身子都已經給了我,便沒有什麼好羨慕的。」
「嗤,你以為那夜我走後就聽見你們的談話了?想合起伙來騙我?門兒都沒有。」
狄雲楓在坐下軟塌,握起酒壺,解開面具,可才沒灌下兩口便「嘶……」的一聲,疼得齜牙咧嘴,他這才想起自己的嘴巴掛了彩。
「我見過在脖子上挫烏黑印兒的,卻沒見過嘴唇咬出血的……有這麼激烈麼?狄將軍。」李聖玄忍不住笑道。
狄雲楓吐口帶血的唾沫,長灌幾口酒,傷口麻痹了之後便也不覺得疼了。
「你有天脈的武力,掏心挖肺照樣能長全,為何還留着這傷口?」
「你懂個屁,這是愛的見證,愛的疤痕。」
「嘖嘖……」
「廢話少說,你們先來一日,可有發現什麼異樣?」狄雲楓直言問道。
李聖玄搖頭道:「逃難的災民甚多,一時間也盤查不清楚,我就先將他們安置在楓丹城中,這不等你來解決麼?」
「段千陽呢?」
李聖玄旁指道:「隔壁的結界內呢,他們這些白人不喜歡住帳篷,而我也不喜歡住結界,就各自分居了。」
「你去將他找來,說我有要事相告。」
「你又差使我?」
「我可要掏將令了啊……」
「得得得,你等着,我這就去……」
……
人生大病的前兆是茶飯不思,體虛暴瘦;天生大災的前兆會風起雲湧,山崩地裂;
爆發瘟疫無非兩種,一是天災,一是,顯然九玄仙域這場瘟疫出於仙人之手。
不論天災,受傷害的始終是普通老百姓。
諸多大陰謀也因此得以醞釀。
後半夜,狄雲楓半仰躺在軟塌上,邊飲酒,邊點燃煙絲吞雲吐霧,這段時間來他的煙癮是越來越大,特別是夜深人靜時刻,煙杆子就未曾離開過嘴皮子。
「七七……」
夜深人靜之時也是想起一些情感之時:
去黃沙鎮賣命,然後被狼妖打殘,被慕雪依拯救,遠赴沙漠屠龍,和慕雪依翻雲覆雨踏上仙道,去西北殺狼王,從滄海遠赴真武,被李老頭所救,殺碼頭惡霸,與陽門弟子平定北灘海瘟,與溫紫雨相依為命,殺黃琛,與薛瑾見、商囚結交,算死關石老人,上陽門送信卻慘遭追殺,以仙魔印對抗呂寒松,第一次入魔錯手重傷紫雨,第一次面見夜君,落實溫紫雨女兒身並暗生情愫,閉關十年,返回大燕助李世仁復仇,輾轉寒州參軍,巧遇魏江軍遺孀,大勝凱旋,寒州涼城飛雪樓與葉塵、柳扶蘇相見……(不想寫了,太多了,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一口煙一個回憶,感情至深時他還得多吸幾口來釋懷,譬如商囚哭走萬千忠靈,譬如七七的慘死……
許是太多慘痛的回憶與鬼域掛鈎,他打心裏憎恨這些鬼修,特別是那位潛逃的木王爺,即使將鬼域翻個遍也要找他報仇!
「草他娘的蛋!」
他猛吸一口煙,未等煙氣吐出又吞下一口烈酒,接着他便抻着桌子,掐着眉,頭疼欲裂!
眼眸腥紅,眸中含殺,神情暴戾,魔隱魔顯,此乃外道魔相,而相由心生,心豈非已生魔念?
「喔喔喔」一聲雞鳴劃破夜空。
狄雲楓幡然醒來,左手邊是沾滿煙灰的煙杆,右手邊則是濺撒一灘的酒水,昏昏沉沉入眠,醒來時還頭痛欲裂……他想倒杯酒漱漱口卻發現酒壺已空,他想再吸幾口煙卻發現煙絲已經燃燒殆盡。
空乏,煩躁,無可奈何。
雞鳴為丑時,又是雨夜,距離天亮起碼還有兩個多時辰,此刻寂寞的狄雲楓度秒如年,又怎忍得住這漫漫長夜?
「唉……紫雨在左,七七在右,雪兒在身下,這種神仙日子何時才能到來呢?」他不禁長嘆一聲,掀開門帘走出帳篷。
他先前曾在鬼城刻意留了那黑白雙煞的元神,為的就是方便搜神獲取信息,但這些僕從顯然都被下有魂咒,若不小心還會遭爆體反噬,故為了保險起見,段千陽帶着黑白雙煞的元神輾轉北方,不知能否搜索
出可靠信息。
「你在裏頭玩兒火麼?好大股煙氣。」李聖玄閃影而過。
狄雲楓大方地遞過煙杆兒,笑道:「這是從真武帶來的,煙絲也是花重金購來,你要不要嘗一口?」
「呵呵,我一聞你抽的就是女人煙,不妨跟你說,這煙雖然口感不錯,卻是殺 精的……」李聖玄含笑兩聲,緊接着板下臉,沉聲道:「楓丹城那邊兒好像出了一點兒麻煩。」
狄雲楓不緊不慢地取出煙絲裹上,點燃,深吸一口,吞吐爽快了才道:「我連掏心挖肺都不怕,難不成還怕殺 精麼?」
李聖玄嘆道:「楓丹城來了一群修士,找茬兒要找負責人。」
「你不是負責人麼?」
「我雖然覺得有時候我是負責人,但我並不太想和那些高傲的白人負責,我生怕激動狠了,一拳頭將他們打死。」
「那你還是莫要去管了,」狄雲楓含着煙杆兒,伸手召來一片雲,托起李聖玄與自己便往楓丹城方向飛去,他又自然一笑,沖李聖玄道:「你常常抱怨讓你主外不公平,現在遇見這種麻煩事兒是不是得讓我打頭陣了?」
李聖玄輕「切」一聲,道:「我可告訴你的,那幫人吹鬍子瞪眼鼓腮幫子,擺明了是來打架挑事兒的,聽說還是什么九大世家聯合修士,不好應付。」
狄雲楓微挑眉毛:「嗯哼?不好應付才來找我,你可真夠朋友。」
李聖玄奪過狄雲楓口中煙杆兒,自行「吧嗒吧嗒」地猛吸了幾口,吐出個大煙圈兒,瞧他吞雲吐霧模樣,必然也是個老煙槍:「嘶……這是涼城飛雪樓的青檸姑娘種植的『碧玉蘭』煙草吧?」
「你……竟曉得飛雪樓和青檸姑娘?」狄雲楓驚訝不小。
「真武的軍隊自從異獸部告捷後就囤積在寒州與蠻族對抗,寒州那個破地兒全他娘是雪,也就涼城一處繁華地,涼州最出名的自然是飛雪樓了,不是當官兒的都擠不進去嘞。老子當年好歹也是前鋒將軍,每次放公假時都會去飛雪樓中看賞樂觀舞……嘖嘖,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吶,只可惜飛雪樓里的姑娘賣藝不賣身,否則我傾家蕩產也得去找青檸姑娘一夜……」
狄雲楓含笑奪過煙杆兒,倘若讓李聖玄知曉飛雪樓早已被自己改建成客棧,且裏頭的姑娘都成了自己的女人,只怕他會更願意死心塌地地追隨自己罷?
不知覺,在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吞雲吐霧中,楓丹城已出現在腳下。
「好濃郁的死氣。」狄雲楓皺眉道。
李聖玄搖頭嘆道:「我與段千陽先將此城原有的百姓遷移了位置,騰空出來作為難民的臨時避難所,誰知這兩天冷熱交替,瘟疫與瘧疾一齊作祟,死傷率在不斷地攀升,且都是些抵抗力不足的老人和孩子,唉……待會兒你進了城就知曉多麼不忍心了。」
狄雲楓此刻明白,他必須、迫切地要將人員隔離,那些受感染的人極可能產生變異,到那時瘟疫之源不可控,只有眼睜睜地看着擴散。
「我與段千陽曾對那些難民進行過規範,重症者隔離在城東的一座酒樓之中,好吃好喝地供着;餘下的百姓則分散在各大人戶家中,裏頭必有瘟疫攜帶者,但數量太多我們也無法一一排查,而就在前半夜,一隻修士小隊闖進楓丹城中,說要對這些百姓進行檢查。我第一眼瞧見那幫人就覺得心術不正,便藉口你有禁令,他們則嚷着要你出面……嘿,他娘的,我當時那脾氣就上來了,若不我本家兄弟李希拉着我,我早將他們一拳撂趴下了!」
「噓……」狄雲楓噓聲提醒,用餘光斜視着城下升空的靈光:「他們來了。」
升空的修士有八人,五男三女,神色各異,服飾各異,領頭的是位中年儒士,修為虛實鏡,羽扇綸巾,腰間瞥着一把精緻的玉掌青花扇,他喜笑,笑起來還有可愛的魚尾紋……在心機淺薄之人的眼中,會認為他是個儒雅的玉面君子,但在狄雲楓這類久經人情世故的老狐狸眼中,此人無疑就是一隻笑面虎。
且看他能裝成如何!
儒雅中年人,笑着自報道號:「吾乃高家外勤長老高名士,這位道友有些面生,不知來自何處?」
狄雲楓內心冷笑,高家果真多生虛偽之輩,雪兒嫁過去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他表面卻還之一笑:「蝴蝶谷旁的七彩山,建門不過半月,名氣自然比不過高家,在下七彩門主,白莫離。」
「哦?白掌門好有魄力,才開山立派不過一月就出來拯救蒼生!」高名士大讚道。
狄雲楓擺了擺手:「哎,我始終堅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些做壞事的人渡劫都要比別人多挨幾道雷劈,哈哈哈……」
高名士努力保持着微笑,但麵皮還是禁不住抽搐了幾些,他點點頭:「道友說得是,那我們就一起來拯救天下蒼生如何?」
「甚好,甚好!」
「請。」
「請!」
「白掌門你先請。」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狄雲楓昂首挺胸,從一干修士面前鑽了出去,有些挑釁,但誰奈他何?
感染陰毒之人,初期暴瘦,面如黃蠟,畏寒又畏光,雙臂生爛瘡……人若抵抗能力差了,什麼毛病都會出來,故有的老醫
生「望聞問切」只需做到第一步便可查明病情。
陰毒的最直接的克星便是光明,這就是為何襲擊鎮子的病人一出馬車就發狂。
狄雲楓將除重症患者外的難民分成男女兩批,各自褪去衣物,光着膀子暴露在光明下,分由男女修士診斷病情。
若遇攜陰毒者,肌膚會有強烈的灼燒感,患者癢痛不已,病重者則會直接被光線燒傷皮肉。
狄雲楓拂袖吹走了雨勢,雲開霧散後熾烈的日光照耀在小城中,感染的難民才退下衣物便被灼燒得哀嚎大叫,他們扣撓着體膚,疼得在地上打滾兒,救命直呼。
狄雲楓坐在一處高閣上,監視着城中的一舉一動,包括高家的那八位修士。這會兒,那位喚作高名士的修士含笑迎來:
「白掌門,我特來告知您一聲,咱正派仙門世家有規定,得將這些病毒攜帶者帶回去治療,所以驗出病人後,還請白掌門同意交給我們高家。」
「你們有辦法治好這些患者?」狄雲楓定然不信,連商囚都只能換皮更何況是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高名士比着大拇指道:「有的,有的,我們高家有技藝高超的醫仙,他們有辦法治好這些人。」
狄雲楓卻問:「我聽說高家有一位公子久年臥病在床,敢問高府的醫仙為何無能救治?」
「這……」高名士先是被問住,他思緒了片刻才想到理由:「三公子傷及本源,沒有機緣巧合誰也治不好。」
「哈哈哈……」狄雲楓揚天大笑,拍拍高名士的肩膀道:「既然高道友這麼想攬下這項重任那我就將難民全都交給你,但你們要小心了,這些陰毒最喜歡的就是吞噬修士體內的靈息!」
高名士賠笑兩聲,陰沉着臉轉身離去。
……
難民三萬餘人,感染陰毒者便佔了幾近六層,餘下四成卻還不能完全確定乾淨。
診斷病人的過程很簡單,但安置和預防以及解決便是個巨大的工程。
確認無恙的難民暫被安置在城西,由七彩門眾修隔離監視;確診陰毒的難民集結在城東,由高名士等人處理。
高名士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好幾艘巨大的仙舟,笑嘻嘻地將難民送上船,他的模樣就像是個大善人,難民自然不拒,紛紛以為這船是來接他們去治病的。
狄雲楓站在城牆上,冷冷地望着即將的三艘大船,高名士站在船頭沖他熱情招手示意告別,難民們也趴在船舷上沖城西的家人們揮手離別。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人若告別少有落淚,生死離別淚如雨下。
有多少人會想到這些人會一去不復回呢?
大船緩緩駛離天空,即使消失不見後狄雲楓仍舊眺望着遠方,他時長會想,明明必死無疑之人,該不該給他一個活下去的希望?
「這些人會死得很慘很慘,皮膚會慢慢腐爛掉落,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軀體腐爛的疼痛與臭味,就算被活活痛死靈魂也無法得到解脫,陰毒會禁錮他們的靈魂,讓他們成為一具連親人都傷害的行屍走肉。」
段千陽如一片輕鴻落在城牆上。
狄雲楓淡然道:「這世上有很多類似於陰毒的東西,貪婪,邪惡,恐慌,……這些東西無疑都會將人變成行屍走肉,如此看來,這世上其實有很多人都已經死了,他們只是象徵意義地活……我又何必悲憫他們?」
段千陽頭一次將眉頭皺得這麼緊,並詫異地望着狄雲楓:「你難道就這麼放任他們將人帶走?」
狄雲楓道:「那是高家的人,奉高家的命令,你不是一向主張少惹九大世家?」
段千陽道:「黑白雙煞的元神中果然設有禁法,但就在他們禁法催動的一瞬間,我解讀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信息。」
狄雲楓瞥了段千陽一眼,眼神示意讓其說下去。
段千陽淡淡道:「黑白雙煞乃是高家修士,鬼城養屍也與高家有關。」
狄雲楓微微皺眉,良久,他也淡然道:「九大家族做着危害本家的事,我一個外家人卻要想法設法平息此事,這已不僅僅是多管閒事,還是明目張胆地要與地頭蛇作對沒好下場的。」
段千陽輕嘆:「決策權在於你,你若要管那我就幫,你若不管我也就撤,沒人能強迫誰。」
「撤吧……以楓丹城為界,方圓五百里設下封界,這一方水土我養,至於外邊兒的世界,崩塌了我都管不着。」
狄雲楓說完剛想轉身離去,卻見一柄金槍從他耳旁划過!
「咻!」
槍出如龍,直逼高名士行船的方向!
李聖玄跳上牆頭。
「你不動手,我動手,那些偽君子我出手殺了,你若想閉關鎖國就請便,反正我要與這些卑鄙齷蹉的世家小人,血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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