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明朝的制度而言,內閣對皇帝「不合理」的詔旨,是可以拒絕草擬的,封還執奏。
這看上去好像內閣是有制衡的皇帝的權力。
但其實不然,因為內閣不是宰相,地位和官職都是模糊不清的,就是一群秘書,皇帝是可以隨時撤換的,內閣不太敢反對皇帝的意志,必須跟皇帝站在一邊,再加上那邊還有司禮監、東廠,他們擁有批紅權力。
不僅如此,因為內閣是大學士組成的,而大學士在明朝品階不高,內閣大學士以卑位而凌駕於所有臣子之上,自然就成為了文臣的眼中釘,內閣所做的一舉一動都成為了被抨擊的理由,攻擊內閣執政甚至還成為了文臣博取清名的方式。
這就是為什麼申時行要求朝議的原因。
他沒有權威去推進這事,他如果直接票擬,那肯定會被人攻擊的,但這事跟他的切身利益又沒有什麼關係,但他又不敢貿然忤逆皇帝。
而一旦進入朝議流程,那可就有得說了,幾十個官員一塊扯皮,那場面何其壯觀。
雖然這事還不算是什麼大事,但若真發生重大事件,他們也是這麼玩的,這直接導致明朝中後期,實際上效率是極差的,各方面都有各自的利益訴求,又缺乏最後的決策者,結果自然是推諉扯皮,浪費了大量的時間。
馬政那麼多問題,誰都知道,可就是沒有沒法處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其實是制度上的缺陷。
這個制度在太祖、成祖手裏,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他們自身就極具權威,一言九鼎,關鍵他們非常努力,可一旦皇帝鬆懈,那麼這個制度就必定會出現問題,因為原本權力都集中在皇帝手中,皇帝若不管事的話,大臣、太監都沒有決策權力,他們借題發揮,整個國家就會失去決策者。
有人說萬曆三十年不上朝,國家還能正常運轉,其實是不對的,因為當時的問題都沒有得到解決,還在變得愈發嚴重,怎麼能說是正常運轉,如女真的崛起,朝中黨派之爭。
萬曆那三十年唯一做的就是順利的將問題都留給了天啟、崇禎,沒有一樣落下的。
為什麼魏忠賢那個不學無術的四肢人,都會有人覺得幹得還不錯,原因就在於在當時,魏忠賢是有決策權力的,他能夠推進很多事,不管好與不好,可見當時大明是個什麼情況。
不過郭淡的出現,倒是給了萬曆一絲別樣的激情,故此他這番是主動要求解除車馬衣冠的限制。
不願扛責任的申時行,立刻就將皇帝的想法告訴其他的大臣。
這立刻就遭到大臣們的激烈反對,因為根據儒家思想而言,若非萬不得已,是不能輕易破壞祖制,而且解除這個限制,人上人的優越感就少了那麼一點點,這怎麼能行。
但同時這消息也傳了出去。
蔣府。
「你們認為此事與郭淡暗中收購綢緞有沒有關係?」
蔣世友不太確定的問道。
熊鋒道:「如果朝廷真的解除車馬衣冠限制,那麼綢緞的價格必定會上漲的,因為購買綢緞的人會增多不少。」
趙豐源道:「關鍵是除此之外,目前根本沒有收購綢緞理由。」
蔣世友點點頭,道:「你們也都認為這事與郭淡收購綢緞有關?」
毛深道:「我看是十有八九,錯不了的。我懷疑郭淡事先就知道聖上想要解除車馬衣冠的限制。你們可還記得,上回冊封大典時,聖上特許參加冊封大典的商人乘坐馬車和穿刺繡服飾,那一次估計是一次試探,當時並未又多大反對聲,故而聖上才決定解除衣冠車馬的限制,而這冊封大典與郭淡可是有着密切的關係。」
趙豐源道:「可不能讓郭淡在我們眼皮底下玩這麼一出啊!」
蔣世友道:「你的意思是?」
趙豐源道:「咱們也收購綢緞。」
蔣世友猶豫片刻,道:「但是那邊我們可還囤積着不少木材,這邊又收購綢緞,這風險可是不小。」
毛深道:「那木材錢可是跑不掉的,陳平最近都急得是焦頭爛額,四處找木材商,表示願意以三倍的價格收購木材,他甚至都願意先五成的錢,我們看他們是堅持不了多久,馬賽延遲一回,郭淡就得損失不少錢,這筆賬可是很好算的。」
熊鋒謹慎道:「但是收購綢緞可是要不少錢的,這事出突然,我們一時難以籌集錢來收購。」
趙豐源笑道:「直接從市集上收購,自然要不少錢,但是我們可以截住那些正運來京城的綢緞,只要年末前,那些綢緞不入京城,市集上的綢緞根本就滿足不了,這價格肯定還會漲不少,等到年關之際,再拿出來賣,可是能夠賺不少錢。」
正當這時,一個管家走了進來,躬身一禮,道:「老爺,方才市集那邊傳來消息,綢緞價格每尺上漲了兩厘錢。」
如果要折合人民幣來算的話,大概也就是一塊多錢,消息才剛出來,一尺就漲一塊多,反應已經是很激烈了。
「這麼快?」
蔣世友面色一驚,道:「如今這事可還未定下。」
趙豐源道:「據朝中傳來的消息,聖上這回主動要求要解除車馬衣冠的限制,這可是聖意,我看這事十有八九是出不了么蛾子的,不然的話,郭淡也不會暗中收購綢緞的。」
毛深道:「蔣兄,這機不可失,要是平時,咱們還得有所顧忌,畢竟這綢緞不同於木材,官府定會幹預的,但是如今朝中大臣都支持我們對付郭淡,這時候炒賣綢緞,他們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蔣世友又看了眼熊鋒。
熊鋒猶豫一會兒,終於還是抵不過誘惑,點了點頭。
牙商本就是幹這事的,這種事都不參與一下,那人家會質疑他們官牙的。
蔣世友道:「好吧,你們立刻去查清楚,近日會有多少綢緞來到京城。」
柳家。
「爺爺,這消息剛出來,綢緞的價格已經在上漲,如今有很多商家都捂着不出貨,看來他們都在朝廷的政策,如果朝廷真的解除車馬衣冠的限制,至少今年到明年,綢緞價格必然會上漲不少。」
柳承變又是激動,又是焦急的向柳宗成說道。
柳宗成卻是沉眉不語。
柳承變道:「爺爺,上回孫兒就曾告訴你,郭淡借慈善之名,一直在暗中收購綢緞,可見他是事先就知道這事的,再拖下去的話,這錢可都會讓他們賺了去。」
「就是因為郭淡暗中收購,我才猶豫不決。」柳宗成面色凝重道。
柳承變困惑道:「爺爺此話是何意?」
柳宗成道:「你難道忘記,前兩回,我們是如何在郭淡手中吃了大虧的,我只是覺得這情況與當時似曾相識啊!」
柳承變想了想,覺得柳宗成有些多疑,但前兩回,他可是被郭淡玩得欲仙欲死,倒也不說反駁什麼,只道:「那爺爺的意思?」
柳宗成沉吟半響,道:「你立刻安排人去一趟陳方圓家,說今晚我要前去拜訪一下,做得隱蔽一點。」
「陳方圓?」柳承變錯愕道。
柳宗成點點頭道:「我打算僱傭他們的信行,收集綢緞的信息,待一切明了之後,再做打算。」
柳承變鬱悶了,等你調查清楚,黃花菜都涼了,再者說,陳方圓是郭淡的人,這不是往坑裏面跳嗎。
乾清宮。
「陛下,漲了,漲了。」
李貴快步入得殿內,激動得向萬曆說道。
萬曆手中奏章一扔,趕忙問道:「你說的可是綢緞漲了?」
「是的,是的。」
「這麼快?」萬曆頭回感覺到政策與市場的聯繫是如此的密切,又趕忙問道:「漲了多少?」
「每尺漲了二厘錢。」
「才二厘?」
「陛下這可是不少了,一尺漲二厘,一丈就是兩分錢,一匹布就是漲了八分錢,而郭淡那邊收購了一萬五千匹,可就漲了一千二百兩,這還只是剛開始啊!」
「這麼算下來倒也是不少啊!」
萬曆點點頭。
寇家牙行。
「你打算以什麼價出手?」
寇涴紗坐在主人椅上,看着習慣坐在對面的郭淡。
郭淡笑道:「不是我想什麼價出手,而看綢緞抵京時,是個什麼價格。你預測到時能夠漲多少?」
寇涴紗稍一沉吟道:「如今朝廷還未決定是否解除車馬衣冠,二厘已經不少了,但是鑑於現在商人都不出貨,在等待着朝廷的決定,這肯定會造成市集上綢緞的短缺,我預測價格可能會漲到七厘到八厘。」
古代的物價,要麼不漲,要漲比後世還要恐怖,這是因為交通和生產力的原因,一旦市場出現短缺的現象,生產力和交通一時半會都是跟不上的,漲幅一般比後世肯定要。
郭淡笑着點點頭道:「但是四大官牙絕不會以市價來收購,我們每尺賺四厘,也就差不多了,先賺個兩千多兩來熱熱身。」
突然,敲門聲響起。
「誰?」
「姑爺,是我。」
外面傳來寇義的聲音。
郭淡道:「進來吧。」
寇義入得門來,道:「方才陳方圓那邊來信,說今夜柳宗成會去拜訪他。」
寇涴紗微微一怔,又看向郭淡。
「這可跟我沒有關係,我還沒打算去找他。」郭淡搖搖頭道。
寇涴紗道:「難道柳宗成是想借陳方圓,想你示好?」
郭淡稍一沉吟,點頭道:「應該是的,那老狐狸是想兩邊下注,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再去找他。」
寇涴紗面帶疑慮道:「夫君真的認為這老狐狸值得相信嗎?」
郭淡笑道:「除了咱們自家人,誰又值得相信,咱們商人講究的是利益。」
當晚,柳宗成來到陳方圓家裏,剛剛入得後堂,就見郭淡坐在裏面,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柳老爺子,別來無恙了。」
郭淡站起身來,微微笑道。
柳宗成笑道:「沒有想到你也在啊!」
郭淡道:「我是特地在此等候柳老爺子的。」
「哦?」
柳宗成瞧了眼一旁陳方圓。
陳方圓笑道:「老哥莫不是忘了,郭淡可也是信行的東主,還是大東主。」
「年紀大了,不記事了。」柳宗成苦笑的搖搖頭。
「別站着,請坐,請坐。」陳方圓有招呼道。
三人坐下之後,柳宗成便道:「老朽今兒前來,主要是想僱傭你們信行調查有關綢緞的信息。」
郭淡笑呵呵道:「真是巧了,我們有一份現成的,根據我們分析的結果,如果柳老爺子也收購綢緞的話,會虧得血本無歸。」
幸虧來了。柳宗成頓時出得一身冷汗,卻是面不改色道:「不可能吧,老朽聽說你也在暗中收購綢緞?」
郭淡呵呵道:「我那就是一筆虧本買賣,我花幾千兩收購的那些綢緞,是要降低一分錢去出售的,估計是得虧個大幾百兩,是不划算的。」
柳宗成聽得是一臉懵逼。
他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郭淡是做虧本買賣……
一旁陳方圓偷着樂,今日終於證明了一點,不是他蠢,任何跟郭淡合作的人,都會有出現這種反應的。
郭淡又道:「柳老爺子,這筆買賣你此時候再出手已經為時已晚,就不如隔岸觀火,說不定你能夠得到更加寶貴的東西。」
「是什麼?」柳宗成問道。
郭淡道:「一張朝廷給予牙貼。」
柳宗成老目一睜,顫聲道:「牙貼?」
牙貼是官牙象徵,這的確是他夢寐以求的。
郭淡點點頭。
但柳宗成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瞧了眼郭淡,道:「老朽相信要得到這張牙貼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吧。」
郭淡道:「你們牙行四成股份。」
柳宗成老目一睜,過得片刻,他笑道:「真是抱歉,我這小本買賣,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啊!」
郭淡笑道:「暫時可能是容不下,但是有了牙貼,那就容得下了。」
柳宗成呵呵道:「可這怎麼聽,都像似引狼入室啊!」
「也有可能是財神爺,就看柳老爺子怎麼去理解。」
「狼也罷,財神爺也罷,這個要求,老朽是恕難從命。」柳宗成直搖頭道。
郭淡聳聳肩道:「隨便你,做買賣講究的你情我願,但如果等到四大官牙傾家蕩產之後,你再來找我談此事,那我可就是要你們牙行八成股份。」
四大官牙?傾家蕩產?
柳宗成頓時呆若木雞。
敢情你不是錢去的,你要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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