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萬曆當然是支持郭淡的說法。
否則的話,郭淡也不敢說。
因為郭淡非常清楚,不管任何事,自己必須要捍衛萬曆的利益。
但這卻是一個非常罕見的現象。
因為一般來說,皇帝必然是舊秩序得捍衛者,捍衛舊秩序,那就是捍衛皇帝自己的核心利益。
但是萬曆卻是非常憎恨舊秩序,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舊秩序下的傀儡。
因為每天都有人告訴他,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就連他跟誰睡在一起,都得被人所非議。
尤其是之後的國本之爭,更是令他感到絕望,也看透其中本質,大臣們其實是忠於儒家思想,而非是忠於他這個皇帝。
當初太祖制定八股文,其目的乃是要束縛人們的思想,鞏固皇權,形成皇帝高度集權制度,這其實是每個皇帝都會做的事,帝王必然是要控制思想,但是太祖似乎有些用力太猛,再加上後來的皇帝、大臣也在裏面添油加醋,導致反噬皇家,如今這種思想已經凌駕於皇帝之上,而輿論又控制在大臣手中。
這就導致皇帝雖然是高度集權,但在與儒家思想的對抗中,皇權往往占不到上風。
另外,這大臣們也都不傻,他們都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他們看到那些藩王什麼都不干,卻富得流油,而自己位居高位,且天天起早貪黑黑,這俸祿卻是少得可憐。
是個人都會覺得不公平。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太祖過於照顧自家人,同時又對大臣太過刻薄,他甚至都把大臣們的俸祿給寫入皇明祖訓。
太祖在利益分配上面確實是個超級外行。
故而到了萬曆這裏,大家就都開始走向極端,這一方面禮教是越發森嚴,但另一方面,這官場又是非常腐敗。
這導致萬曆開始認為這舊秩序對皇帝太不公平了,非常渴望打破這舊秩序,然後以自己為中心,建立起新的秩序。
這很有趣。
制定規則的人,認為這規則對自己不公平。
而郭淡給他提供了一條道路,那就是資本。
相比起儒家思想,萬曆更願意相信金錢,因為他覺得這儒家思想提倡的是君君臣臣,但實際上孔聖人才是老大,老二是孟聖人,後面還有程朱,他堂堂肥宅都不知道排到老幾去了。
這人人都習慣性代聖人言,這代着代着,結果就把自己都給代進去了。
聖人的話要比皇帝的話要更加具有權威。
其實國本之爭就深刻反應出這個問題來。
聖人說,長幼有序。
可皇帝不這麼認為。
但結果就是皇帝完敗。
在這種情況下,再加上萬曆的財貨心態,讓他選擇了擁抱資本。
他知道在自己在舊秩序下,是玩不過這些大臣的,那就必須摧毀舊秩序,建立新的秩序,至於什麼祖制,肥宅向來就看得很淡。
再加上還有千古第一帝的光環加持,萬曆對於這篇抄錄那是舉雙手支持啊。
東閣。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許國將剛剛收到得消息,往桌上狠狠一甩,「他到底是要幹什麼,什麼叫做『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他這是在罵誰......!」
他這一番訓斥下來,發現在坐的申時行、王家屏皆是沉默不語,不禁問道:「難道申首輔也支持他的這番言論?」
申時行瞧他一眼,不禁嘆道:「我不是支持,而是我不知該如何反對,總不能跟陛下說,陛下您並非是千古第一帝,如今也並非最美好時代,而是最黑暗得時代。」
頓了下,他又道:「關鍵士林中有着相當一部分人是支持郭淡的。」
許國驚訝道:「這怎麼可能?」
「可事實就是如此啊!」申時行感慨道:「試問天下讀書人誰又不想親眼見證諸子百家時代再度降臨,見證聖人的降臨。」
王家屏道:「我也查閱過一些史料,其實郭淡也並非是信口開河,他的理論確實是有一定的依據,想要反駁他的理論,可也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許國道:「但...但是這可能會對朝廷的統治造成巨大的衝擊。」
申時行苦笑道:「但是卻能夠鞏固陛下的統治,一旦郭淡的理論得到大家推崇,那麼陛下就是千古第一帝。」
萬曆成為千古一帝的前提,就是那廟堂之上,朽木為官,他必須站出來力挽狂瀾。
這確實會破壞朝廷的統治,但這對皇帝卻是非常有利的。
故此萬曆是舉雙手支持,而朝中大臣卻是舉五肢反對。
郭淡的這番演講,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
他們瘋狂的彈劾郭淡,但有趣的是,他們彈劾的郭淡的奏章,卻讓萬曆覺得郭淡說得簡直不要太對啊。
因為他們彈劾郭淡的奏章,無法就是說郭淡反聖人,反儒家思想,破壞社會和諧,破壞朝廷統治。
而萬曆的心態就是,不錯不錯,你說得太對了,朕要得就是這效果。
再加上這回民間有不少是支持郭淡的,那顧憲成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他以前可是天天評論時政,批判朝廷,他當然覺得那廟堂之上,朽木為官。
如果他現在反對這一點,那他之前的那些話,不都是在放狗屁嗎。
朝中聖賢,那他就成刁民。
而顧憲成也代表着是一大群人,這些人對於以前的朝廷是非常的失望,他們中間有部分人是直接倒向郭淡,如李贄他們,還有一部分則是站在中間左右搖擺。
顧憲成就是有些左右不定。
一諾學府。
此時郭淡正與顧憲成走在操場上,曬着和煦的陽光。
「閣下之前那番演講,可真是別開生面,令顧某受益匪淺,回去之後,研讀有關方面的文獻,確有一定的道理,但是......!」
顧憲成笑道:「但是其中有些言論,也有些言過其實。」
郭淡忙問道:「還望顧先生賜教。」
顧憲成道:「比如說着千古第一帝,這...這恕顧某不敢苟同,而且閣下之言,也有投機取巧之嫌,讓大家無法在一個公平的環境下進行辯論。」
這千古一帝,肯定會令不少人畏首畏尾,反對這個可是要命的啊!
郭淡一本正經道:「我是真的這麼認為,絕不是故意拍陛下的馬屁。」
顧憲成稍稍一愣,道:「是嗎?那顧某願聞其詳。」
郭淡道:「秦始皇書同文,車同軌,築長城,焚書坑儒,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逐匈奴於漠北,這些在當時可都引起極大的議論聲,因為這些政策都是具有顛覆性的。
但這恰恰也是他們爭奪千古一帝得資本,有道是,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但凡能夠競爭千古一帝的帝王,不可能那些規規矩矩的皇帝,如文景二帝,就從未有人將他們納入過千古一帝的競爭中。
就是因為他們的政策並未整個民族,產生深遠的影響。
當今陛下的作為,絕對可以與秦皇漢武一較高下,我朝有永樂盛世,有仁宣之治,有弘治中興,但我不覺得他們敢於向海外擴張我大明版圖,我更加不覺得他們敢免除權貴特權,違抗祖制,大規模削減藩王俸祿,以此來減輕百姓的稅賦。
當然,最終還是要以成王敗寇來論,若失敗了,那就是昏君,那王莽便是如此,問題是陛下現在正不斷地取得成功,衛輝府、開封府在成祖和孝宗的治理下,可遠不及當下,沒有陛下的英明神武,衛輝府、開封府能有今日之美好嗎?」
顧憲成笑呵呵道:「但你似乎忽略了一個人。」
郭淡問道:「何人?」
「就是你自己。」
顧憲成笑呵呵道:「這一切的功勞可都與你脫不了干係,而你卻刻意將這一切功勞都推倒陛下頭上。」
郭淡呵呵道:「並非刻意,而是事實,其實這恰恰能夠證明陛下的偉大,難道先生覺得成祖、孝宗敢於將一個州府承包給一個牙商?秦皇漢武可也不敢這麼做,這是需要多大魄力,當初陛下這麼做的時候,面臨着多大的壓力,但事實證明,陛下的決定是對的,我若生在成祖、孝宗時期,可能也就是一個卑微的商人。」
說到這裏,他向顧憲成笑道:「顧先生,說句比較得罪的話,尚未取得任何成功得你,會讓你的批評會顯得蒼白無力,畢竟批評別人其實是天下間最容易的事。」
顧憲成聞言神情一滯,滿臉通紅,顯得極為尷尬。
這一句話,便讓郭淡取得主動權。
郭淡又道:「當然,顧先生未能取得成功,並非是先生胸無大志,極有可能是懷才不遇,但這還需要證明,如今一諾學府願意給顧先生一個證明得機會,等到先生有朝一日,為國家,為百姓,做出巨大的貢獻之後,我們可以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顧憲成瞧了郭淡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從未想過在於郭淡的交談中,自己會被對方氣勢完全壓住。
而原因也正如郭淡所言,郭淡已經是一個成功者,而他還並未取得成功。
笑罷,顧憲成拱手道:「那就多謝了。」
郭淡笑道:「無須言謝,如果今後顧先生幹得不好,我也會毫不留情得找人取代先生,畢竟我是一個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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