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時候,郭淡就已經知道,一定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因為他們動了萬曆的奶酪。
就是這麼簡單!
與以往的政治風暴不同的是,這一次危機並非是來源官場,而是來源於經濟。
又是那麼的悄然無聲。
爆發之初,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衛輝府,但當時的衛輝府並未出問題,其實南京等地也未出現太大的問題。
畢竟商品經濟在明朝經濟所佔的比重,並不是非常多。
這些危機的跡象所帶來的影響,跟水患是完全不能比。
然而,當這一個個點全都連成一片時,並且在明朝生命線的運河上爆發。
風暴終將形成。
但是任何人都沒有應對危機的準備。
這真是太詭異了。
戶部尚書宋纁都還沒有弄清楚狀況,對此束手無策。
這就是不少官員自殺的原因所在。
他們都知道,這其實就是萬曆和申時行對他們的報復,他們已經是瓮中之鱉。
因為皇帝也不能隨便殺人,尤其是殺官員,得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而民生就是一個充分的理由。即便他們去了,什麼都不干,四府的情況肯定是一天比一天惡劣。
並且還會連累到其它州府。
其它州府的官員為了自保,必然又會彈劾他們,以此來推卸自己的責任。
萬曆就有理由處死他們。
這應該是繼清算張居正之後,最大的一次政治風暴。
不管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天下,為了百姓,官員們開始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他們四處尋找答案,這可是性命攸關啊。
東廠。
「啟稟督公,根據我們的調查,此事可能跟郭淡有着很大的關係。」
一個中年太監向張鯨匯報。
張鯨驚訝道:「這怎麼可能,郭淡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中,他在這期間可是什麼都沒有干,並且還出售了所有的買賣,連牙行、馬賽全都關閉,這怎麼可能跟他有關。」
直到如今,他們還處於迷霧之中,他們不是沒有懷疑過郭淡,但是這期間的郭淡,簡直就如同一個三好學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們樂於見到的。
他們就希望郭淡關門,而不願意見到郭淡繼續掙扎,他們看到郭淡出售所有的買賣,以及將在明年宣佈徹底關閉牙行,回購大家手中的股份,心裏是非常開心的。
就沒有不對的地方。
「正是因為郭淡的這些舉動,才導致危機的爆發。」
「什麼意思?」
張鯨聽得是一頭霧水。
那太監回答道:「督公,根據戶部的調查,現在問題是在於大家都不願意花銀子,銀子匱乏,導致商業不流通,而在此之前,郭淡將一切能賣全都賣了,換取了大量的白銀,同時,周豐、曹達等許多大富商,也都將銀子存入了一諾錢莊。
這才導致銀子變得匱乏。另外,郭淡在走的時候,還拋出大量的貨物,且都是一些平時需要經常購買的商品,這導致在一段時日內,許多人都不需要再去集市購買任何貨物,其實在當時買賣就變得有些不景氣。
我們還查到,關於南京的銅錢,跟郭淡也有很大的關係,他在變賣家當之前,就暗中讓那些晉商幫他囤積銅錢,而就是因為南京的一諾錢莊在南京大灑銅錢,才導致整個江南地區的人都開始藏銀子,對外只用銅錢,這直接導致危機爆發。」
張鯨憤怒道:「我們讓你們時時刻刻盯着郭淡,為什麼這些事,如今你們才來告訴我。」
那太監忙道:「督公息怒,除銅錢的事,其餘的我們之前都已經告訴過督公,而關於銅錢,是因為那些晉商都是通過他們的茶莊進行暗中兌換,而且不是跟百姓兌換,是跟許多晉商兌換,若非特別去調查,是很難知曉得。」
張鯨恍然大悟,但同時也是毛骨悚然,直搖頭道:「幌子,都是幌子,關閉牙行,回購股份,這一切的一切,統統都是幌子。」
除銅錢之外,郭淡所做的一切,都在明面上。
但當時大家還都在幸災樂禍,因為在他們看來,郭淡在當時變賣家當,將余貨全部散出去,包括補償給員工,換取大量的白銀,那只是為了在明年能夠將所有牙行的股份回購。
如今張鯨終於明白,郭淡不是在為自己訂造棺材,而是在為他們搭建一個鬼門關。
興安伯府。
「這真是太可怕了!」
徐茂抹着額頭上的冷汗,又向徐夢晹道:「幸虧老爺您有先見之明,一直都選擇置身事外,倘若咱們徐家捲入這場風暴中,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念及至此,他是心有餘悸。
因為隨着朝中兩派鬥爭非常激烈,任何一派勢力,都想來拉攏徐夢晹,畢竟徐夢晹掌控着太僕寺這個財政部門,但是徐夢晹不為所動,沒有靠向任何一派,他雖然與郭淡解除了合作,但也並沒有站到對面去。
「先見之明?」
徐夢晹自嘲道:「倘若老夫真有先見之明,就不會釋放出這頭惡魔來。」
「惡魔?」
徐茂一愣。
徐夢晹道:「最可怕得並不是這場危機,當初大明寶鈔所導致的危機,遠比此次要可怕的多,但那時候是因為朝廷決策失誤,而這一回卻是因為一個商人,你想想看,一個商人竟然能夠掀起這麼大的巨浪,這才可是最可怕的地方。」
......
戶部。
「宋尚書,雖然那些人的確有錯,但是也罪不至死,這般殺下去,可也是不行的,這時候你們戶部應該趕緊想辦法平息這場風波。」
王家屏面色焦慮地向宋纁道。
坐在對面的方逢時也點頭,道:「如果宋尚書此時站出來,一定能夠得到朝野上下的支持,只要大家能夠團結一心,應該能夠平息這場風波。」
宋纁看了他們一眼,苦笑道:「不瞞二位,這期間我一直都在想辦法,但是......。」
他說着,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些信函來,遞給方逢時和王家屏,道:「這是江南各州府傳來的信函,他們都要求取消一條鞭法,原因就是百姓手中都沒有銀兩,一條鞭法難以在江南繼續執行。」
方逢時、王家屏接過信函的同時,又面面相覷。
宋纁道:「換而言之,國家財政也受到波及,一旦我們無法從江南獲取白銀,那軍餉也將會出問題,如今我們戶部也是自顧不暇啊!」
他不是不想幫忙,而是他沒能力幫,照此下去,國庫也會變得急缺銀子,他現在都已經要做最壞的打算,調整軍餉,調整稅入,戶部上下是焦頭爛額,且都籠罩宋景升自殺的陰影下。
他哪有功夫去幫別人啊!
方逢時苦笑道:「看來如今唯一能夠平息這場風波的,就只有郭淡了。」
宋纁點點頭道:「據我所知,他的錢莊屯了大量的白銀,並且最近還在持續不斷的增加。」
方逢時驚訝道:「這是為何?」
宋纁道:「雖然我大明的白銀一直都匱乏,但還不至於到達這種地步,只不過大家如今都將錢藏起來,那些大地主、豪紳在當地都有勢力,他們一般選擇將銀子藏在家裏。
而商人們雖然也握有大量的白銀,但他們可沒有足夠的實力來保護自己,如今他們是人人自危,生怕別人來搶他們的銀子,而所有的一諾錢莊都有皇家禁衛保護,而且之前就有許多大富商都選擇將錢存入一諾錢莊,故此越來越多的商人將白銀存入一諾錢莊。」
王家屏突然道:「相信這一點,陛下比誰都清楚,但是陛下並未表示讓郭淡回來。」
宋纁點點頭道:「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其實他是在暗示王家屏和方逢時,這事就是郭淡幹得,你們找任何人都沒有用,你們只能去找郭淡。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的是,萬曆現在也有些慌,因為張鯨拿着廠衛收集來的情報,直接放在萬曆面前,這麼搞下去,全國都可能會亂的。
甚至就連李太后都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萬曆也沒有想到會搞得這麼大,從江南到京城,整條運河都受到波及。
他趕緊偷偷摸摸把郭淡叫到宮中來。
「你可沒有告訴朕,此事會鬧得這麼大,朕可不想將國家真的搞亂。」
萬曆也真是急了。
郭淡卻是一臉淡定道:「陛下勿憂,這其實只是皮外傷,雖然疼,但並不致命,衛輝府鬧成那樣,但衛輝府的農業沒有遭到破壞,只要百姓還有飯吃那就不會大亂。」
「皮外傷,這還只是皮外傷?」
萬曆激動道:「你知不知道,這都已經影響財政。」
郭淡道:「可能會對一條鞭法造成衝擊吧。」
萬曆愣了下,道:「原來你是知道的,這要是這國家亂了,朕可也饒不了你。」
哇!這話你說得你也不臉紅,勸你善良。郭淡鬱悶道:「陛下,如今大量的銀子可都在您手裏,就算國庫受到影響,也不至於導致國家變亂,一切都還在陛下您的掌控之中。」
萬曆聽得眼中一亮,猛然醒悟過來,對呀!加上別人的銀子,朕手中控制着千萬兩,國庫白銀每年稅入一共也才四百萬兩而已,朕怕個什麼,這又能亂到哪裏去。
郭淡在這方面是非常小心得,他絕不會讓萬曆覺得他是一個惡魔,如今這情況是,銀子在誰手中,誰就能夠控場。
錢不在郭淡手中,全都是萬曆手中。
每一個錢庫,都是萬曆的人在把守,郭淡要動裏面的錢,可也得經過萬曆的批准。
決策始終在萬曆手中。
萬曆一身肥肉全頓時都鬆了下來,微笑地向郭淡問道:「你到時能不能收拾這殘局?」
郭淡道:「這應該沒有問題,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萬曆忙問道:「此話怎講?」
郭淡道:「不瞞陛下,卑職事先也低估我大明白銀的匱乏,卑職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但這其實是好事。
卑職已經派人到處收集貨物的情況,尤其是絲綢、茶葉、瓷器,如今由於貿易的停滯,導致各地堆積大量的貨物,白銀購買力在不斷的增加。
根據卑職的估算,如果再等上一些時日,等到白銀的購買力再增加一些,我們再拋出白銀,橫掃市面上所有的絲綢、茶葉、瓷器,令白銀重回市場,便能解決這場危機,然後通過海外計劃,又將這些貨物變成更多的白銀,也許是能夠彌補之前所有的損失。」
「真的?」
萬曆睜大眼睛問道。
郭淡非常保守道:「就算不能全部彌補,至少也能夠彌補大半。」
萬曆樂呵呵道:「如此朕就放心了,反正他們還沒有提議讓你回來,那咱們就先跟他們耗着,看誰先認輸。」
有錢就是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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