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下令貶黜王士性,不但沒有平息此事,反而是激起言官們的憤怒。
這還得了,讓不讓人說話。
是第二個張居正來了麼?
李植、黃大效他們紛紛上奏,表示聞風上奏,杜隙防微,乃是御史的職權所在,總不能等到別人都已經開始謀反了,我們才來上奏,那黃花菜都涼了。
而那申時行不過只是一家之言,歸根結底,程歸時當時確實有些違規的舉動,他們之間是有交易的,朝廷都沒有具體去調查過,若就此判王士性有罪,這難以服眾。
萬曆覺得他們說得也有些道理,於是又下令,暫不勒令王士性出京,但還是解除王士性的職務,讓他在家待着,不能出門閒逛。
言官們又趁勢而上,狀告申時行在朝中結黨營私,專恣自斷,理由沒別的,就是申時行包庇程歸時,並且他們之間本就有着師徒之名。
之前他們可沒有針對申時行,他們打着是迂迴包抄的主意,而如今申時行已經站出來,那就動真格的唄。
雙方在朝中斗得好不熱鬧。
那些曾經想要藉此事針對郭淡的官員,都嚇得不敢再聲張,他們可不想去得罪申時行,而且他們也覺得這些言官確實有些過分,說好得對付郭淡,怎麼又跑去對付申時行。
徐夢晹這隻老狐狸,就更加乾脆,直接請病假,回家待着,這朝中太危險了,而且他之前還幫萬曆與郭淡背了幾次鍋,這回趁着這鍋還沒來之前,老夫先撤。
「這事不簡單啊!」
坐在家中的徐夢晹兀自是緊皺眉頭。
徐茂嘆道:「言官與內閣素來就不和,好在這回不會牽扯到老爺。」
「未必。」徐夢晹搖搖頭道。
徐茂稍稍一愣,道:「老爺此話怎講?」
徐夢晹道:「在此之前,戶部正準備審查衛輝府的賬目,而此事出來之後,那事就被耽擱了下來,如今再想審查衛輝府的賬目可就難了,內閣可能不會再支持他們。」
原本大臣們非常團結一致,都要求審查衛輝府,可這事一出來,申時行他們肯定不會再支持,不管是他,還是王家屏,對郭淡的印象沒有那麼壞。
再加上最初的傳言是說郭淡與程歸時勾結,申時行憑什麼會支持他們。
而申時行作為首輔,對六部影響極大,他不點頭,戶部也不會要求審查衛輝府的賬目,關鍵皇帝也不想。
徐茂當然知道這些,但同時他又感到非常好奇,問道:「即便如此,這跟老爺有什麼關係?」
徐夢晹道:「郭淡那小子的確是聰明機靈,但是據老夫對他的了解,他對這官場之事似乎並不太懂。」
徐茂皺眉道:「老爺得意思是,這是大小姐暗中相助?」
徐夢晹點點頭,道:「老夫至今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那不孝女會去牙行幫助郭淡,她一定是另有所圖啊。」
而這期間郭淡是老老實實的待在牙行,平時連門都不出,因為他害怕別人看到他,突然想起他這廝怎麼還在外面風流快活。
即便牙行的股價掉到從三兩五錢掉到三兩一錢,他也沒有任何動作。
好在待在牙行也不是很悶,因為有徐姑姑這位大美人在。
「不下了。」
徐姑姑坐直身體,直搖頭道。
郭淡詫異道:「為什麼?這才剛下一盤。」
徐姑姑苦笑道:「你的棋藝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差,下着也沒意思。」
郭淡鬱悶道:「居士何必說得恁地直接,誰人沒個短處的。」
「事實就是如此。」
徐姑姑道:「你還是回去陪涴紗吧,我想一個人看會書。」
郭淡沒好氣道:「我剛從家裏被她趕過來的,我待在家裏,她心裏更不好受,認為自己不但沒有為我分憂,反而還加重我的負擔,我又不好跟她解釋外面發生的事。」
徐姑姑輕輕點頭,又道:「但下棋就免了,我來這裏可不是陪你解悶的。」
可是我花了錢。郭淡暗自嘀咕一句,突然想起什麼似得,問道:「陛下的用意,我倒是越來越看不懂了,陛下應該支持申時行才是,支持申時行就是支持我們,為何陛下又留下了那王士性,難道那些言官的勢力恁地強大。」
徐姑姑微笑道:「事情到這一步,只不過是言官與內閣的交鋒,許多大臣並不想參與其中,倘若陛下不往後退這一步,那麼此事很快就會平息,那麼到時大家就都會想起你來,並且將所有怒火都發泄在你頭上。」
郭淡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來陛下是在拱火啊!」
徐姑姑螓首輕搖道:「我可沒有這麼說。」
言罷,她便拿起身邊一個小本子看了起來。
「我也沒別的意思。」郭淡嘀咕一句,突然瞅着那小本子,也不像似書,問道:「你這看得是什麼?」
徐姑姑道:「此乃恩師撰寫的有關婦科的醫書。」
「婦科?」
郭淡趕緊問道:「不知居士的恩師誰?」
他對這年頭得醫術可真是沒信心啊!
徐姑姑道:「恩師乃是密齋先生。」
「密齋先生?」
郭淡想了想,搖頭道:「關於這郎中,我就認識那李時珍。」
徐姑姑驚訝道:「你與瀕湖山人相識?」
郭淡趕忙道:「他不認識我。」
徐姑姑道:「那你就只是聽過,怎能說是認識。」
「對對對,聽過,聽過。」郭淡呵呵兩聲,又問道:「居士認識李時珍嗎?」
徐姑姑稍稍點頭。
「哇!」
郭淡一臉羨慕,又問道:「他現在都還活着的?」
徐姑姑蹙眉瞥他一眼,搖搖頭,站起身道:「我去看看涴紗。」
說着,她便出得門去。
「這也問不得?」
郭淡一翻白眼,哼道:「就是因為你們這些人自視甚高,不肯跟商人交流,卻不知沒有資本,這醫術也發展不起來,待老子賺夠錢了,便要你們瞧瞧什麼是資本的魔力。」
其實已經資本的魔力,早就在河南道散發開來,尤其是彰德府和開封府,可被這資本魔力害慘了,稅收銳減不說,藩王的供應都成問題,眼看都不知道如何向朝廷交代,突然聽到大名府的程歸時與郭淡勾結的消息,這憤怒的同時,也倍感開心。
於是開封府、彰德府、懷慶府三府的知府立刻上奏朝廷,狀告程歸時與郭淡密謀勾結,收買人心,破壞國家制度,意圖不軌,甚至還導致開封府、彰德府、懷慶府的百姓流失,稅收銳減,同時請求朝廷撥糧接濟當地藩王。
這朝中的水本來就夠渾了,他們這一竿子插進來,搞得這水更渾了。
因為這就將郭淡也牽扯了進來,而之前一直沒有牽扯到郭淡。
既然如今將郭淡給牽扯進來,那麼各方就得重新掂量掂量。
萬曆得此消息,立刻召張鯨入殿。
「廠臣可知開封府和彰德府的情況?」
萬曆必須得問清緣由,到底是真有困難,還是受人指使,跑來拱火得。
張鯨道:「回稟陛下,臣並事先並不知道那三位知府同時上奏彈劾程歸時和郭淡,但是開封府、彰德府的情況,微臣倒是略知一二,的確有不少百姓跑去衛輝府,這百姓走了,稅收自然就減少了。」
說着,他偷偷瞄了眼萬曆。
萬曆是沉眉不語。
東閣。
「首輔,這可如何是好?」
王錫爵面泛糾結的看着申時行。
這麼一來,等於是將郭淡與程歸時綁在一塊,他們雖然恨言官,但他們也不想幫助郭淡,因為大多數官僚都不滿郭淡。
申時行眉頭緊鎖,思索半響,才道:「你去找楊銘深,你就告訴他,我們內閣方面也認為開封府和彰德府之事,確實與衛輝府有關,情有可原,但程歸時絕對是無辜的,如果他們要一起告,那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王錫爵稍稍點頭。
申時行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先禮後兵,你們要對付郭淡,我不管你們,但是你們要對付程歸時,那我就絕不可能袖手旁觀,這程歸時一倒,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楊銘深也想對付郭淡,因為在他看來,郭淡就是禮法和制度的破壞者,如今他一看申時行主動示好,覺得這是一個契機,咱們合起來一塊對付郭淡,這多好。
於是他就去找到李植,將申時行的意思告訴李植。
李植聽罷,立刻道:「楊學士,這分明就是申時行的緩兵之計,事到如今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真正與郭淡暗中勾結的可不是程歸時,而是他申時行,劉知府他們可是狀告郭淡與程歸時勾結,這一個巴掌他拍不響,若不告程歸時,我們又如何告得了郭淡。」
楊銘深一聽,知道勸說無望,心中不禁好生失望。
他太天真了一點,言官們可跟他想的不一樣,郭淡是討人厭,但郭淡到底也只是一個小商人,只要他沒有權力,天天都可以整他,逮着他一次,他就死翹翹,申時行可不同,申時行這一下子就讓王士性在家待着。
這兩害相權取其輕
在雲霞觀後面的亭台,一個老者與一個少婦坐在裏面。
此二人正是方逢時和徐姑姑。
「居士不是已經搬去城內住了嗎?」
方逢時別有深意的問道。
徐姑姑點頭道:「因為晚輩之前答應去一諾牙行幫郭淡,故而才搬去城內的。」
方逢時問道:「這是為何?」
徐姑姑頷首笑道:「待晚輩說明今日約方尚書前來的目的,方尚書自會明白。」
方逢時道:「如此說來,居士今日約老朽前來,是為了郭淡?」
徐姑姑搖搖頭,道:「晚輩今日約尚書前來,是為藩王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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