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面前都放着一個光亮的空盤,這明顯就是鴻門宴啊!
而且是赤裸裸的鴻門宴。
因為萬曆從出現到如今,一直都是鐵青着臉,瞎子都能夠看出龍顏不悅,但是,沒人在怕的。
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可以說是老生常談。
要怕的話,就不會拿出來說。
他們在這裏上奏,就是怕皇帝躲進深宮。
「拿來吧!」
萬曆手往旁一伸。
李貴趕緊將奏摺遞上。
萬曆接過奏摺就往長桌中間一扔,頗有總裁風範。
「朕好不容易決定出門散散心,可是你們你們卻是想盡辦法讓朕添堵,讓朕就不能片刻安寧,這就是你們為人臣子該做的事嗎?」
萬曆真是咬着牙道。
雖然是有計劃的,但說起這事來,他是真的生氣。
這個矛盾,不在於愛情,而是在於皇權的伸張,如果皇帝連自己的皇后和太子都不能決定的話,那皇帝就會想我還能夠決定什麼。
但是作為大臣而言,他們希望自己輔佐的皇帝是他們心目中的「好皇帝」,他們認為皇帝貴為天子,又怎能如常人那樣感情用事,為所欲為呢?
皇帝胡來,那是我們臣子的錯。
有道是:陛下聖明,臣罪當誅。
你若是不顧這禮儀人倫,我們會被後人指着脊梁骨罵的,我們是奸臣來的。
李植立刻起身,跪在地上,道:「臣惹陛下不開心,臣罪該萬死,不管陛下要如何處置微臣,微臣無話可說,但微臣臨死之前,還是希望陛下能夠早立皇長子為太子。」
「臣也有罪,還請陛下責罰。」
「臣有罪。」
.
陸陸續續不少大臣都起身跪伏在地。
申時行暗自皺了下眉頭,但他也站起身來,他沒有辦法,這情況他不能不表態。
他這一起身,王錫爵、許國、王家屏、余有丁四個閣臣也趕緊站起身來。
萬曆手一抬,制止他們,又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朕若要治你們的罪,還需要等到現在嗎?昨夜朕就可以命人將你們拿下,朕今日設宴款待你們,就是想跟你們論論這此中道理,都給朕起來吧,要跪得話,也等到議完再跪。」
「臣等叩謝陛下不殺之恩。」
李植等人站起身來,個個臉上毫無懼色,你要講道理,你早說呀,我們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書,讀得可都是道理,讓你三分又有何妨。
站着幾步外的郭淡,可都看在眼裏,心中是好氣又好笑,你們這真是「好心辦壞事」之典範也,一點也不懂得變通,這麼跟皇帝硬懟,只能兩敗俱傷,而我們這些池魚,也只能跟着遭殃。
等到大臣們都坐下之後,萬曆向申時行問道:「申卿家,朕可有說過不立皇長子為太子?又或者說過任何有關此事的話?」
申時行頷首道:「陛下從未說過。」
「是,朕從未說過。」
萬曆怒哼一聲,又表露出莫大的委屈來:「朕一直都是說要立皇長子為太子,可是你們的所作所為,卻好似朕一定要廢長立幼,你們無異於誣衊朕。」
「臣不敢。」
李植拱手一禮,又道:「既然陛下已經決定立皇長子為太子,那為何不早早確立太子。」
「為什麼?」
萬曆哼了一聲,道:「不就是因為你們咄咄逼人,朕非常好奇,朕如今正值壯年,身體無恙,為何你們卻總是請求朕早早確立太子?」
楊銘深立刻道:「陛下,臣等這麼做,乃一片赤子之心啊!若不早日確定太子,只怕有人胡亂揣測聖意,另做他想,到時又會引起不必要得紛爭,歷朝歷代,多少次都是因為立儲一事未能確定,而導致朝堂分裂,紛爭不斷,甚至於釀成大禍,陛下早立太子,可斷絕這些人的念想,無後顧之憂。」
這話說得是非常對,不立太子,大臣們當然就會想,你是不是要廢長立幼,那我們是不是多個選擇,一些謀求上位的投機者,肯定會賭這一把,這自然就會形成黨爭。
幾乎每個朝代都發生過這種事,嚴重的就直接分裂。
「真是好一個赤子之心啊!」
萬曆冷笑一聲道:「朕自親政之後,本想勵精圖治,而天下百姓對此也是滿懷期待,爾等身為國家大臣,本應心無旁騖,與朕同心協力,治理好國家,立儲之事,朕自會安排,可就是你們這一群人卻總是在朕面前提及立儲一事,打亂朕的計劃,這是什麼赤子之心,這分明就是私心。」
「陛下可真是冤枉臣了。」
楊銘深也真是急壞了,這帽子扣下來,他可戴不了,辯解道:「此乃民心所向,眾望所歸,非老臣與李御史他們出於私念。」
郭淡心中一喜,好吧!你就是今日最佳配角,待會你餓的話,我私人給你加一根鹿茸,讓你好好補補腎,下回可彆扭着腰了。
萬曆一直在等這句話,冷笑道:「民心所向?眾望所歸?卿家如何得知?卿家是去調查過,還是百姓都向卿家請願?」
楊銘深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調查,亦或者詢問閣臣。」
「好!」
萬曆一拍桌子,道:「朕就派人去問問,倘若天下百姓真如卿家所言,都渴望着朕早立太子,朕即日就立皇長子為太子,君無戲言。」
楊銘深拱手道:「陛下聖明。」
他心裏激動壞了,這事誰敢反對,申時行貴為首輔,不管他與言官有多大的矛盾,但是在這事上面,他必須也得跟言官統一戰線。
你盡情的去問吧。
張誠瞟了眼楊銘深,心中一嘆,你們這群人,自認為聰明絕頂,卻不知道自己被一個商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下可有你們好看得。
申時行、王家屏他們有些懵。
這太不對勁了。
皇帝既然開這鴻門宴,肯定是不打算答應的,要是答應的話,那就沒有這麼多事。
可是這麼做的話,皇帝不可能取勝的。
申時行趕緊向王錫爵、許國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先別作聲,這可能是一個圈套。
太詭異了。
王家屏問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去調查?」
萬曆故作思索半響,問道:「諸位卿家有何建議?」
李植立刻道:「陛下可開朝會,一一詢問。」
萬曆哼了一聲:「你們這般咄咄逼人,朝中官員誰又敢反對你們,再者說,你們就能代表民意嗎?朕此番出行,可也沒有聽到百姓議論此事。」
楊銘深覺得萬曆在這裏胡攪蠻纏,苦笑道:「陛下,這尋常百姓,斗大的字都不識一個,他們又豈會議論此等大事。」
萬曆道:「這幾日在馬賽區的人可不是那些大字不識的農夫,多半都是士子、讀書人或者官僚子弟,朕可也未聽過他們議論這事。」
楊銘深道:「他們豈敢在陛下面前妄議國本之事,這非他們分內之事,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他們心裏肯定都希望陛下早早確立太子之事,這一點臣敢保證。」
「既然愛卿恁地有信心,那朕就真要問問他們。」
萬曆道:「為求公平,朕也不會當面問他們,以免你們說朕威脅他們,這樣,就以投票的方式來做調查,朕倒要看看你們說得是不是真的?」
「就依陛下所言。」
楊銘深也上頭了。
問題是他們也下不了台,要說不做調查,那豈不是欺君之罪,況且勝券在握,士林和官僚子弟怎麼可能反對立長子為太子,尤其是讀書人,那是絕對擁護萬曆早點確立太子。
年邁的余有丁納悶道:「陛下這這如何投票?是讓天下人都來投票嗎?這恐怕難以執行。」
這要等全部統計出來,估計都是第三代人了,新一代人又有投票資格,這永遠算不明白。
楊銘深他們突然反應過來,你這又是要耍賴。
「不需要這麼麻煩。」
萬曆道:「只需問問京城的讀書人便可,如果京城的讀書人都是支持的,朕看其它州府也差不多。」
楊銘深他們聽得心中一喜,哎呦,皇帝這回是認真的,不是胡攪蠻纏,如果他讓天下人來投票,那擺明就是想拖下去。
張誠納悶道:「陛下,這恐怕也很難執行,如今戶籍這麼亂,誰是讀書人,誰又不是讀書人,這也沒法確認啊?」
李植忙道:「這很簡單,可憑功名來投票。」
萬曆哼道:「有功名的人想要謀取官職,可是少不了你們的照顧,這公平嗎?」
楊銘深問道:「那依陛下之意,這該當如何調查?」
「這樣!」
萬曆道:「一本戶籍就只能投一票,這票就是一兩銀子。」
大臣們都懵了!
怎麼扯到銀子上去了。
不過這很萬曆。
楊銘深道:「陛下,老臣愚鈍,不知陛下此為何意?」
「只求公允。」
萬曆是理直氣壯道:「首先,這普通百姓是絕不會拿出一兩銀子去投票,他們也拿不出;其次,這也是防止有人暗中操弄民意,朕深居宮中,可不得不防;最後,真的願意拿出一兩銀子投出這一票,那多半可以代表他心中真實的想法。」
楊銘深聽着覺得挺有道理得,能夠隨便拿出一兩銀子的,肯定是精英階層,這合情合理。
而且他也不好反對,正如萬曆所言,他深居宮中,所知之事,都是從大臣口中得知,要反對這一點,這確實有失公允。
宋景升突然問道:「陛下,這結果出來之後,得來的銀子又作何處理?」
身為戶部侍郎,經常跟萬曆打交道,也非常了解萬曆的性格,想盡辦法斂財。
萬曆反問道:「這些銀子代表着民心,卿家希望得到民心嗎?」
「臣臣不敢。」
就這句話嚇得宋景升臉都青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一個臣子籠絡人心,你想幹嘛?
民心當然歸皇帝,誰也不能碰。
大臣們恍然大悟,弄了半天,你又是要斂財。
這!
大臣們是醉了,累了,哭了。
你也真是煞費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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