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皇帝沒抬頭。
那內侍領命出去,片刻之後武青林就從外面進來:「微臣見過皇上!」
「嗯!免了。」皇帝隨口應了一聲,一直把手裏的這份摺子批閱完畢,才擱了筆抬頭看過來。
武青林是從林家直接過來的,時間倉促,也沒能回家換衣服,就穿了身便袍,而且看上去還頗有點風塵僕僕的意思。
皇帝不由的上下打量他一眼,隨後笑道:「你這是做什麼去了?朕等了你一下午,怎麼看着你這好像還是倉促趕過來的?」
武青林趕緊再次躬身告罪:「陛下恕罪!不是微臣有意怠慢,實在是沒想到陛下會臨時召見,今日我外公家的小表妹定親,遇到點麻煩,我剛好人在那邊,一時走不開……」
「哦?」皇帝沉吟一聲:「是林老相爺的孫女定親嗎?說起來自林相致仕以後,朕也有二十多年不曾見過他了吧?老相爺近來可好?」
武青林恭敬回道:「多謝陛下惦念,外祖父他一切安好,就是年紀大了,脾氣也跟着越發的大了,經常要為了些小事跟小輩們生氣,家裏現在可鬧騰的緊呢。」
「呵……」皇帝聞言,就也忍不住舒心的笑了,靠回椅背上,感慨道:「據說人啊,一旦年歲大了就又跟孩子似的了,朕的皇祖母當年也是呢,年紀大了,反而要兒孫們想方設法的哄着了。」
武青林只是謙遜的笑笑,沒有接茬。
皇家的事,皇帝可以隨便閒談,卻不是他一個外臣可以隨便議論的。
何況——
他此時心裏對皇帝是一萬分的戒備防範的。
皇帝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傳召他入宮,本就不可能是跟他閒話家常的,和白天蕭樾去定遠侯府有一定的關聯是一定的,卻又不知道還沒有別的事。
皇帝卻好像並不怎麼着急的樣子,沉吟了一聲就又突然問道:「你剛說林相的孫女定親的時候出了麻煩?是怎麼了?」
「這個……」武青林稍稍抬眸看了他一眼,略有幾分難以啟齒的表情,不過他向來不拖泥帶水,緊跟着就又正色說道:「就是兩家的雙親互相相中了親事今天一早男方家裏就倉促的趕着上門定下了,可是微臣偶然聽說那家的小子在外行為有些不檢點,似乎不是很贊成家裏給定的這門親……都是些家務事,實在不該說出來污了陛下的視聽。」
陶任之本來是垂首站在皇帝身後,眼觀鼻鼻觀心,入定了一般,此時突然悄然抬眸,拿眼角的餘光瞟了下面一眼,並且由衷的感慨——
這位定遠侯府的世子,這是在給陛下下套呢?這城府和比他的父親深多了。
武青林何等警覺,當時就察覺了異樣,立時就精準的一道視線移過去。
陶任之的心思雖然機巧,凡事反應遠沒有他快,兩個人的目光於半途突然碰撞在一起。
武青林的心臟驟然緊縮。
陶任之也略有些尷尬,可既然被抓了個現行,他倒也從容,當場便是和和氣氣的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就再度垂眸下去。
武青林的心裏卻不免有點懸空——
這位大總管,可是皇帝身邊的人!如果說一開始他還不確定陶任之那一眼是有心還是無意,可是最後對方這個瞭然於胸的笑容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他故意把話說的含蓄,並沒有點名道姓,但卻是實打實故意挑起話題又引導皇帝追問的……
目的也很明確,就是故意在皇帝跟前告黑狀,給姜平之和黎薰兒上眼藥的!
如果所料不錯的的,姜平之和黎薰兒應該是打得抱緊姜皇后這顆大樹好乘涼的如意算盤。偏偏姜家的女兒和武家的女兒都同時許給太子了,他要是現在指名道姓的說是姜皇后的侄子有問題,皇帝會馬上疑心他就是來背後詆毀姜家、告狀的,而如果只是給他提個醒,讓他心裏先有個印象……
那麼以後,等到真正東窗事發要整治那兩人的時候,皇帝才會恍然大悟他今天這番欲言又止是什麼意思,多少會讓皇帝有個先入為主的好印象。
皇帝對臣子家的瑣事其實是不太感興趣的,只不過他是過來人,武青林雖然話沒直說,他大概也明白是個什麼內情了——
無非就是男方的父母看上了林家的姑娘,可當事人卻另有心上人和打算。
「強扭的瓜不甜,林相府上的孫女還愁嫁嗎?」皇帝只是隨口這樣說道。
武青林深有同感的略一頷首:「陛下明鑑,我外公確實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定親退親的畢竟都不是什麼體面事,所以下午才會為了此事諸多磋磨……對了,微臣好像是妄言了,不知道陛下急召微臣入宮,所為何事?」
「哈!你這一提起老相爺,朕倒是差點把正事給忘了。」皇帝略一扶額,緊跟着下一刻就莊肅了神情,把單獨放在左手邊的一份奏摺拿起來道:「江堅巡撫今天加急送了一份奏章進京,說是他轄區內的長舟山一帶年後突然聚集了一波流寇,並且數月內連續作案,搶殺過路的商旅和行人,迄今為止死難者已有三四十人之多。可是這波匪寇十分兇悍,當地官府和州府多次派了衙役官兵圍剿也未能肅清,反而派出去參與圍剿的衙役還有數人傷亡。此事發展至此,已經十分惡劣,鬧得那一代人心惶惶,正好你人在京城,就走一趟吧,務必儘快將那伙匪寇徹底剷除,以安社稷民心。」
原來就是為了這事兒?!
陶任之接過皇帝手裏的奏章,拿下來呈到武青林面前。
武青林心裏有點介懷方才被他洞悉了意圖的事,一邊接過奏章翻看一邊說道:「多謝公公!」
陶任之一笑,沒有說話,又退回皇帝身邊。
皇帝繼續說道:「朕下午已經讓兵部點了禁衛營的一千人,隨時待命,你回府收拾洗一下就即刻出發吧,江堅那邊的官員本來上報就有些遲了,朕不想再夜長夢多了。」
江堅那邊的官員,一開始是怕朝廷覺得他們無能,所以就儘量壓着事情不上報,想要自行澆滅匪寇的,直到後來折騰了一兩個月,非但未見成效反而讓事態越發嚴重了,這才不得已的上了求救的奏本。
武青林飛快的將奏章內容瀏覽一遍,便就衝着皇帝躬身拜下:「微臣領命!定不負陛下所望!」
「嗯!」皇帝點頭,又轉頭沖陶任之使了個眼色。
陶任之會意,轉進了後面的屏風後頭,片刻之後,取了個紫檀木鑲金的大盒子出來,擺在皇帝面前打開。
皇帝從裏面取出一面令牌:「陶任之,你拿着令牌親自帶着武世子先去禁衛營交接一下點給他的一千兵。」
「是!」陶任之將令牌雙手接過,攏進了袖子裏。
在這件事上,皇帝是真的很急,當即就一揮手:「去吧!」
「微臣告退!」武青林上前,將奏章重新放回他的案上,然後一拱手,躬身退了出去。
陶任之緊隨其後,兩人一前一後的自御書房出來。
陶任之這把年紀,又是個大半輩子都養尊處優的大內總管,走遠路必然只能坐轎子。
兩人出了宮門。
武青林的馬是現成的,他卻要臨時等着下頭的人去備轎。
武青林知道此人侍奉了先帝又侍奉皇帝,在後宮乃至於前朝都很有地位,所以在他面前也儘量謹言慎行,雖然剛剛在御書房的事讓他心中存了芥蒂,這時候自然也不會主動再提。
此時已經入夜,身後的皇宮燈火輝煌,宮門前的氣氛卻顯得冷肅又寂靜。
兩個人沉默着並肩而立,確實陶然之突然笑道:「晟王爺是很喜歡府上的二小姐吧?」
話題挑起的突然,並且又鮮明直白的過了分。
武青林心頭微微一緊,皺了眉頭轉頭看他,狐疑的試探道:「大總管說什麼?」
陶任之雙手收在袖子裏,面容微微含笑,也沒有和他對視,而的靜靜的看着遠處蒼茫的月色,輕聲的感慨道:「陛下壽宴那天咱家的一個小徒弟偶然看見的,說是小殿下陪着貴府的二小姐在華陽宮前面的湖邊賞月呢……」
武青林:……
所以,武曇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的跟他說實話?!
可是那個晟王,這樣兩次三番的耍陰招在一個小姑娘身上耍手段,他到底還要不要臉?!
武青林瞬間覺得氣悶不已——
姑且都不論蕭樾更大的圖謀是什麼,單就他這麼拐彎抹角往自家妹妹身邊黏的這件事,就事論事,這讓他萬分着惱。
可陶任之這話卻又好像不是對他的,武青林沒應聲,他也不介意,仍是語氣平靜的繼續說道:「咱家是看着他長大的,之前周家姑娘為了往他身邊湊,可是費了不少的心思和力氣,甚至於後來他去了北境軍中朝中都盛傳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京的時候還去了信說不介意追隨他去到那邊……」
武青林終於忍無可忍,緊捏着拳頭壓制住脾氣,打斷他的感慨:「所以,大總管這是在替晟王做說客嗎?」
語氣不算太好,但也絕對算不上壞。
陶任之終於沖遠處收回目光,與他正面相對,臉上卻始終都是那麼一副和和氣氣的笑臉道:「世子不要介意,咱家在宮裏呆了快一輩子了,見到的聽到的事情太多,有時候也難免憋得慌,不知怎的,大約是今天覺得和世子投緣吧,就難免多說了兩句,您要覺得不中聽,那麼不聽也罷!」
態度依舊不溫不火,讓人完全看不透情緒也猜不出立場。
武青林與他對視良久,終還是忍不住試探着開口:「大總管服侍陛下,您應當知道的,晟王和我們定遠侯府並不適合結親!」
武青林目光深深地看他,陶任之卻是一笑:「咱家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不知道!」
他在宮裏這些年,宮裏的大事小情,幾乎沒有一件能蠻過他的眼睛的,可是他能在兩任帝王身邊屹立多年不倒,卻是因為他永遠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而顯然,今天他跟武青林說的這些,已經完全超出自己的本分之外了。
武青林突然有些疑惑不懂——
這到底是他的個人意願說出來的,還是得了皇帝的吩咐,故意來變相的試探和警告自己的?
陶然之這時候已經閉緊嘴巴,變成了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武青林也不能再繼續追問什麼。
兩人仍是沉默的站着,又過了不一會兒轎子就從宮門之內抬出來。
陶任之也是有身份的人,夜裏出宮,有八名御林軍隨行,武青林騎馬,一行人往禁衛營去。
而此時的林家這邊,李氏因為鬱結於心,吃完飯之後就覺得身體不適,早早的回房休息了,武曇跟着林彥瑤去了她那,兩個人關上房門說話,武曇就沒再瞞她,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跟她說了。
本來這兩天林彥瑤也只是疑心姜平之不滿和她之間的婚事,哪想到他不僅連下家都找好了,甚至於為了踢開她這塊絆腳石還已經設計了一次謀殺的圈套。
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大,林彥瑤雖是不至於為了這麼個人渣流淚,可到底也是心慌氣悶,喝了定驚茶反應了好半天才逐漸平復了心情。
「表姐,總之你別的什麼都先不要管了,只要退了親,跟他們劃清界限……我看我大哥應該心裏已經有了盤算了,早晚會替你出這口氣的。」兩個人都換了寢衣,坐在床上,武曇是真怕林謠言想不開,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
林彥瑤勉強扯了個笑容出來:「我沒事!就是覺得做人這麼可以這樣……曇兒你說我姨母知道嗎?如果她知道了還……」
一個為了另攀高枝都能設計謀殺親表妹的人,對於姜平之的人品,林彥瑤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那麼還有姜李氏和姜為先呢?姜為先也就算了,姜李氏是她的親姨母,又一直對她表現的慈愛又關照……
姜李氏那邊武曇沒有親自接觸,不好隨便妄言,可是依着姜家會這麼迫不及待上門定親的表現卻不難推斷,姜李氏必然也是察出了什麼苗頭了,所以才會想着生米煮成熟飯,好斷了兒子的念想。
「行了,這事兒先別想了,等明天二舅母去姜家退了親,一切就都好了。」武曇道,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刻意的岔開了話題,「對了,你今天上午去找我……你不是說我托你的事你幫我問出結果了嗎?」
「啊?」林彥瑤聽了這話,果然是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只不過相對於自己定了門糟心的婚事這樣的打擊,她從李氏那裏打聽出來的內幕對武曇的打擊也不會小,這時候突然就猶豫了,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
武曇人精一樣,明知道事情已經有了眉目,又哪裏還肯自欺欺人的,就還是催促道:「說啊!沒事的,我有心理準備的,最離譜也不過就是我娘是被我爹給氣死這樣……」
「呸呸呸!別亂說話!哪有這麼嚴重的!」林彥瑤打了她的手背一下,不悅的狠狠瞪她一眼。
武曇卻是嬉皮笑臉的:「說嘛……」
林彥瑤其實也覺得李氏說的有道理,這件事告訴了武曇,對武曇沒好處,可是畢竟是和她息息相關的事,林彥瑤也覺得她有知道的權利,再加上昨晚她就已經做好了思想鬥爭,下定了決心要說的,所以這時候就也是一咬牙將事情委婉的告知了武曇。
其間一直注意着武曇的一舉一動,卻見她全程就只是漫不經心的低頭玩手指,到最後,也是雲淡風輕的笑了一下:「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就說祖母又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有必要為了孟氏的出身不高就刁難她這麼多年嘛……」
林彥瑤覺得她這反應有點反常,不免擔憂,抓着她的手儘量安撫:「再怎麼樣也是長輩們的事了,而且時過境遷,曇兒,就算你對姑丈的做法不滿,也前往不要……」
武曇就洋洋灑灑的笑了:「你覺得我會為了這種事去找他吵架啊?」
難道不會嗎?林彥瑤狐疑的盯着她。
武曇聳聳肩:「要為了這種事替我娘出頭的是外公跟外婆他們,而且當年該出的頭都出了,該泄的憤也泄了,也輪不到我再做什麼了,我想知道真相,就只是因為不想糊裏糊塗的,沒別的意思。」
她沒見過自己的娘,對那個女人確實也沒有什麼太深刻的感情,如果說現在林老相爺有點兒不高興,她還會跟着受影響,可是真心是不怎麼能替林菀娘難過的起來的……
無非就是她嫁了個表裏不一的男人,被騙了一次而已,可是她自己還不知道,死的都沒怎麼憋屈……
只是——
從這件事看,她那個爹的私德是真不怎麼地!
也是奇了怪了,那麼一個對結髮妻子都不能誠實和坦白的男人,居然是個人人敬仰的蓋世英雄?!
武曇突然覺得挺可樂的,忍不住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林彥瑤看她這樣,就更擔心了:「曇兒,你要是難受就罵兩句,或者砸砸東西也行,別憋着啊!」
「我明天回家砸!在你們家砸你們家東西算什麼事兒?」武曇咧嘴一笑,說的話卻是半真半假,扯着被子往被窩裏鑽。
若說這件事完完全沒有影響到她,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太激烈的情緒波動,也確實沒有。
林彥瑤看她這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想了想也是只能睡了。
因為都揣着心事,兩人也沒什麼心情聊天了,各自閉着眼卻了無睡意,一直躺了有小一個時辰,外面卻有丫鬟來拍門,說武青林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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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妹子:又來一個專業拆台掀老底的!這日子沒法過了~o(>_<)o~
皇叔:大舅子出差了,嘿嘿嘿→_→
ps:今天磨嘰的太晚了,蟲子沒來得及抓,你們先看,回頭我再來檢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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