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安排這件事本身,蕭植就等於是在打蕭樾的臉。
按理說,他應該是竭力反對才是。
所有人都大為意外,尤其——
是薛文景。
薛文景這半天一直懼怕蕭樾,強忍着不敢回頭看他,這時候終是忍不住了,驚惶不定的霍的扭頭看過來。
北燕的皇帝也是惶惑的眉心微微一跳。
蕭樾拍拍袍子站起來,有模有樣的看着倒是誠懇的給他拱手一禮:「據本王所知,燕皇陛下膝下剛好有一公主雲英未嫁,也未曾許人,既然我朝陛下有次美意……燕皇陛下對公主的婚事若是沒有胖的打算的話,那本王在這裏就也厚着臉皮替我那侄兒求一求,還望燕皇陛下能將公主下嫁,也算是成全了我們陛下交好的誠意。」
皇帝並沒有馬上答應。
嫁一個女兒去大胤,對他來說其實不算什麼大事,而且他自己的女兒有幾分能耐他最清楚,也不覺得對方就算嫁去了大胤會對兩國朝廷產生什麼巨大的影響。
他現在遲疑——
只是完全因為蕭樾的態度,因為莫不准蕭樾的用意和目的。
燕霖則是摩挲着手中茶盞,只意味深長的盯着蕭樾看了一會兒,然後就事不關己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不插手。
薛文景如坐針氈,緊張不已,幾次想要張嘴說話——
可是蕭樾就站在他緊身邊,他就覺得喉嚨里被什麼堵住了,試了幾次都沒能再發出聲音來。
武曇也沒想到蕭樾會這樣,不過這個人我行我素,行事乖張的很,他會這樣做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她也懶得摻合,翻了個白眼乾脆就不理了。
至於沉櫻——
她知道自己管不了這樣的事,而且一開始也沒打算管,索性就當沒這回事,只安然的坐在旁邊,靜觀其變。
北燕的皇帝沉默了一陣,終是耐不住大胤這邊的輪番請求,他深吸一口氣,微微沉吟:「一開始朕本來就有將壽安許嫁貴國太子之意,既然大胤國主也願意玉成此事,那麼朕准了就是。」
蕭樾唇角帶着淡淡的笑容,再度作揖:「多謝燕皇陛下成全。」
旁邊的薛文景反而反應慢了一拍,一直到聽了他的聲音才如夢初醒,連忙也跟着叩首謝恩:「多謝燕皇陛下成全。」
如此一來,這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
但是在場的北燕禮部的官員卻心中略有牴觸——
這些大胤人內鬥他們管不着,可是這樣出爾反爾的……
憑什麼?
哦,他們說不娶北燕的公主,北燕就得答應迎娶他們大胤的女子,現在他們又說願意娶了,這邊還要陪着笑臉再把公主嫁過去?
哪怕是為了避免戰禍做出的退步,也總是叫人心裏覺得不舒服的。
禮部尚書李固是個耿直的老頭兒,眼見着事情敲定,就當場嗆聲;「那麼敢問晟王殿下,貴國太子求娶我們壽安公主是準備以何等名分安置?」
此言一出,所有的北燕臣子就都為之一振,目光灼灼的盯着蕭樾等答案。
蕭昀那小子也是夠累的,小小年紀,正妃側妃之位就被塞滿了……
薛文景這裏,蕭植只交代他在適當的時機一定要搶功、求娶,卻沒有安排後續更多的細節,薛文景自然不敢替蕭昀做主,卻又唯恐這一猶豫就又要讓事情再度出現轉機,正急的滿頭大汗呢:「這……」
不想,卻是旁邊的蕭樾再次主動替他解圍。
蕭樾笑道:「太子將來是要繼位登基的,屆時六宮空置,自然會用最恰當的位置來安置貴國的公主殿下,李大人多慮了。」
雖說太子如果繼承皇位,那麼他的正妻就順理成章的應該被冊封為皇后,但是本末倒置的先例也不是沒有的,歷史上就有不止一位的皇帝登基之後將寵妃冊立為後,反而將正牌的太子妃挪到了妃位上。
蕭樾一言,直接就將李固堵了個啞口無言。
老頭兒在朝這麼多年,應該也是生了一口鐵齒銅牙的,經常在朝堂上參與論辯,這大概是被堵得最慘烈的一次,雖然沒再爭執,卻是臉都氣得通紅,哼了一聲,山羊鬍子翹起來老高。
蕭樾顯然就是拿這話來敷衍堵他們的嘴巴的。
只是北燕的皇帝並不關心這個。
他是真的想讓兩國休戰了,之前要嫁女的時候也從沒想過要讓自己的女兒去大胤霍亂後宮,至於名分這回事——
大胤再低將來也不會給壽安公主一個妃位一下,只要不打臉,他完全不計較。
「行了,這都是後話了,貴國的太子年歲尚輕,就算結親也不是急在一時馬上就得操辦的。李固,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明日太子的冊封大典和隨後太子和寧國公主大婚的儀典,你先着手去把這兩件事都辦好。至於壽安的婚事……橫豎大胤的使團還要在這邊待一陣子,後面再細說吧。」皇帝擺擺手,顯然不想再在此事上周旋了。
「是!」李固帶着北燕禮部的官員領了旨意。
皇帝就又對蕭樾說道:「明日太子的冊封大典,晟王既然剛好趕上了,便過來觀禮吧。」
「燕皇陛下相邀,本王豈有推辭之理?」蕭樾莞爾,欣然領受。
皇帝就也略感欣慰的微微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吩咐燕霖:「朕乏了,你替朕招呼晟王和寧國公主在宮裏用了晚膳再送他們出宮吧。」
「是!」燕霖起身領命。
皇帝又囑咐了高朗兩句讓他去御膳房傳話備膳,就把人全都打發了。
蕭樾和燕霖走在最前面,各自帶着自己國中的官員。
本來是相安無事的款步而行的,偶爾互相禮節性的交流一下,李固和薛文景那些人全都眼觀鼻鼻觀心的跟在後面,豎着耳朵聽。
等到從皇帝的寢宮出來,燕霖正要打發這些人先出宮去,蕭樾卻已經搶先一步開了口。
他的腳步頓住,負手而立,忽而仰天沉吟了一聲,叫道:「薛文景!」
薛文景本來就魂不守舍,知道今天肯定得罪他,所以即便蕭植交代給他的事順利辦成了,這時候他也一樣戰戰兢兢,就唯恐蕭樾是要秋後算賬,找機會給他穿小鞋的。
只不過——
他以為對方就是再想報復,怎麼也得等出了宮,找個沒人的地方,甚至尋一個不明顯的契機暗中整他的。
現在當着北燕太子和官員的面,蕭樾突然喚他?
薛文景一個激靈,本來就白皙的面孔更是淬玉似的白。
他麵皮僵硬,卻還不得不硬着頭皮走上前來兩步,恭恭敬敬的給蕭樾躬身拜下:「王爺……」
蕭樾眯着眼看天際將起未起的夜色,一副很費解的表情,邊琢磨着邊問:「在陵川城留宿那晚季遠鬧肚子,本王當時不是叫人把你們一個的行李都扒開了搜過麼?你那封密信是……」
薛文景聞言,又是一個哆嗦,嘴唇已經合不上了,篩糠似的抖。
季遠那老狐狸不肯來北燕,就想出個給自己灌瀉藥跑肚拉稀的餿主意,當時蕭樾就死命的折騰了他們一番,當時薛文景這些人就只自我安慰成是蕭樾遷怒,故意駁他們的面子來出氣的。
此時聞言才曉得——
對方那哪裏只單純是為了出氣?而分明是乾脆借題發揮,就是一本正經搜他們的,那時候就想着把他們身上不該帶的東西全扣下,防範於未然。
所以,這位晟王爺也早就篤定了皇帝要給他使絆子?
薛文景冷汗直冒,這時候就更不知道該是如何是好了。
「這……這……臣……」他抖抖索索的,眼神胡亂的到處飄,卻始終覺得不可能找出個說辭搪塞的。
與此同時,北燕這邊李固這些人也都見了天外飛仙似的,眼巴巴的盯着他和蕭樾瞧熱鬧……
大胤的那位皇帝陛下夠陰的啊,居然是一早就在給晟王設套?而這位晟王爺就更絕了——
這種事都不避諱,還顯然就是故意當着他們這些外邦人的面說的?
這是要做什麼?
薛文景遲疑着不知如何作答。
而蕭樾卻壓根就沒指望他回答,只等了他片刻,緊跟着下一刻就眼神精準,目光一寸一寸下移,落在了他的雙腿之下……
薛文景循着他的視線目光本能的跟着一寸一寸下移,他想要克制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蕭樾盯着他足下,他雙腿就不受力控制的在以人肉眼可見的幅度開始抖。
蕭樾看的好笑,然後下一刻就跟着笑出聲來,聲音里仍聽不出怒意,反而滿是調侃的道:「哦!看來還是本王疏忽了,當時若是剁了你這雙腳,讓它們和季遠一起留在陵川城,今天是不是就沒這些破事兒了?」
他的語氣不重,真的像是在跟人討論今天的菜色是咸了還是淡了一樣的隨意。
話沒說完,李固等人就見鬼似的全都變了臉色。
而薛文景——
他兩條腿直接就沒抗住,像是生生的就被蕭樾這兩道目光給鋸斷了,抖着抖着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灘爛泥一樣。
「王爺……」他哀嚎,可解釋求情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事情他當着蕭樾的面做的,難道還能不要臉的再說是誤會麼?
薛文景這時候是真悔不當初了,雖然皇帝交代給他的差事,他不想死就不能拒絕,可是明顯這位晟王爺比皇帝更狠——
他當着北燕太子和朝臣的面就這樣放狠話羞辱他,這讓讀書人出身又素來以臉面為重的薛文景羞憤欲死。
「起來吧。」蕭樾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是受皇兄親自指派過來辦事的,這要是被本王活活嚇死在人家北燕的宮廷里,傳出去多難聽啊。」
他其實真不生氣,多大點兒事啊……
北燕的官員里,不知道是誰,聽了這話,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就當場笑了出來。
薛文景倒是聽出來了蕭樾似乎沒打算跟他當場算賬,雖然羞憤難當,此時也總歸是微微的鬆了口氣,厚着臉皮爬起來。
蕭樾已經不再看他,轉而跟燕霆商量:「燕皇陛下既然答應將壽安公主許配給我朝太子了,人要不要本王回朝的時候一併帶回去,到時候聽燕皇陛下的安排,不過一些相關事宜也該要詳細擬定了。本王知道最近禮部會很忙,太子殿下指個人出來,讓他專門負責此事的接洽吧。」
「這樣也好。」燕霖斟酌了一下,只問李固,「李大人推舉個人出來吧。」
公主嫁人和太子大婚,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尤其——
那公主還是遠嫁去大胤的,他們至多就是負責準備一份嫁妝而已。
李固手下的兩個侍郎都得力,這時候自然不肯捨本逐末的調出來,就隨手指了下面一個六品主事。
燕霖朝蕭樾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蕭樾半點意見也沒有,轉而斜睨了一眼自己這邊的人:「薛文景,既然替太子求娶的差事的你接的,那本王也不必插手,你就繼續負責到底吧。這段時間你不必再到本王面前聽差遣,只與這位主事把你自己的差事辦好即可。」
薛文景現在是聽見他說話就兩股戰戰。
可是——
這晟王爺這是什麼意思?不准他插手參與寧國公主大婚的諸事安排了?次此同行的另一個副使季遠已經被他扔在了半路,心在再撇開了自己?這晟王爺是想做什麼?
「王爺,季大人因病未能前來,下官雖然不才,但也於禮部任職多年,公主大婚一事……」薛文景連忙爭取。
蕭樾一直還算和氣的臉上卻是忽的不耐煩起來。
武曇早就不耐煩他們磨嘰了,沒等蕭樾說話就湊上來,聲音清脆的教訓道:「有便宜你就趕緊接着唄,還磨嘰什麼啊?你是覺得自己臉皮夠厚還是脖子夠硬?還往王爺眼前晃悠?你是真想被剁成幾塊回不去麼?」
蕭樾明顯是噁心他了,想把他撇開眼不見為淨,這時候還拿個什麼狗屁官職出來壓人?蕭樾也的吃他那一套啊!
這位王爺可是個喪心病狂起來連皇帝都能從龍椅上拽下來狠揍一頓的主兒,這區區一個禮部侍郎,算個屁?
薛文景被他一嚷嚷,不知怎的就又想到方才蕭樾盯在他腿上的那個眼神,立時就又站不住了。
他腳下一個趔趄,好在是旁邊的同僚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薛文景嘴唇繼續抖個不停,卻是避着蕭樾的視線,再不敢吱聲了。
蕭樾已經隨手點了隨行的裏面另一個年輕的官員:「咱們會在這裏等到公主完婚之後再回程,公主大婚的相關事宜就由你負責和北燕的宮廷這邊一起協同安排,有問題的再去報本王即可。」
「是!」那小官年紀雖輕,但是辦事卻十分的老練,該嚴謹的時候嚴謹,需要變通的時候也不古板。
其實這些隨行的官員里有比他資歷更老也職位更高的,可是——
這位晟王爺三兩句話就差點把薛文景薛侍郎當場嚇死,那些人裏面就算有人不服氣……
還能怎麼樣,憋着吧!
除了好好辦差事,老實做好了事情,順順利利的回去,誰跟這位王爺過不去那簡直就是跟自己脖子上的腦袋過不去!
事情到這裏就算完全安排好了。
把這些人都先打發出宮去,燕霖就仍是邀蕭樾三人去他的壽仙宮同用晚膳。
彼時天色漸黯,還沒全黑。
燕霖叫人去傳輦車,幾個人就站在這等也挺沒意思的,就乾脆先徒步往前走。
本來是蕭樾跟燕霖並肩走在前面的,武曇默默地跟了兩步,看看身邊的沉櫻,突然眼珠子咕嚕嚕的一轉就往前躥了兩步拽住了蕭樾的袖口。
蕭樾的腳步頓住,側目,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了?」
武曇就乾脆抱住他的胳膊將他往邊上扯了扯,一面帶幾分討好的眨巴着眼睛道:「我有話要問你嘛,你來!」
因為刻意為之,尾音就打着旋兒似的,落在耳中嬌俏又軟糯,邊說就邊拖邊哄的把蕭樾往後拽,一看就是居心不良。
蕭樾早就把她看的偷偷地了,哪裏不知道她這又是要作妖,只是——
不想同她計較罷了,於是就半推半就的從了。
武曇把蕭樾給拽了回來,兩人還膩膩歪歪的扯在一起要說悄悄話,沉櫻頗為尷尬,一時無措,沒辦法,就只能先走了兩步上前。
燕霖是知道武曇的確切身份的,他也確實從沒見過誰家的閨秀會如她這般的不矜持。
只不過——
可就衝着這小丫頭和蕭樾的年齡差,兩人就算行為有些逾矩,也很難叫人往不乾淨的地方想……
他略晃了一下神,再重新回過神來的時候,一抬眸,就見沉櫻面色略帶尷尬的走了過來。
燕霖微微一愣,隨後就啞然失笑。
兩人現在等於是訂了親了,沉櫻以前見他沒什麼,這時候就本能的有點不自在,心裏正覺得拘謹不得勁呢,冷不丁見他發笑,就更是彷徨和不解的微微怔愣了起來。
燕霖隨後也發現自己失態,他低頭乾咳了一聲,飛快的掩飾住尷尬,卻沒有再刻意迴避,一邊側目看了眼那邊拽着蕭樾咬耳朵的武曇,一邊解釋:「那武家姑娘,年紀小小,心思卻是活泛的緊,你可別緊張,咱們可不能連一個孩子的應變能力都不如。」
燕霖今年十六,嚴格算下來,只比武曇大三歲。
但確實——
他的跟武曇的狀態,就像是隔了一輩兒的人。
沉櫻一開始就只顧着尷尬,並沒有細想,此時循着燕霖的視線看過去,再略一思忖就恍然大悟。
這個武曇,她別是——
故意拉走蕭樾,製造機會讓她跟燕霖獨處說話的吧?
這小丫頭片子,虧她想的出來!
沉櫻頓感哭笑不得。
只不過既然燕霖已經看出來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反而就沒那麼拘謹了。
沉櫻笑了笑,代為道歉:「你別介意,她年紀小,又被小舅舅寵壞了。」
燕霖未置可否,頓了一下,又道:「既然小丫頭一番心意,咱們也別辜負了,往前走兩步吧,剛好本王也確實有兩句話要跟寧國公主說。」
沉櫻微微詫異於他的坦白,不過短暫的怔愣之後也馬上恢復了狀態,舉步和他一起並肩往前走。
她跟燕霖之間沒有任何的來往,燕霖要說的無非就是他們兩人的婚事。
沉櫻也不是個習慣迴避問題的人,索性不等他開口就直言問道:「事情是那天我小舅舅主動要求寧王殿下的吧?今天發生的事,也全是你們事先計劃好的?」
那天蕭樾先是在壽仙宮和燕霖單獨敘話,回去之後又找了她……
沉櫻當時就覺得兩件事之間恐怕是有聯繫的,只不過她左右不了,所以不到最後一刻就只假裝不知道。
而等到今天,一切就都這麼「巧合」的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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